詹老夫人肃然望着萧夫人,末了又说:“就看轩哥儿有没有这个造化吧。”
下午,靖边侯府派人来接星河回去。
庾清梦倒是有些舍不得了,握着手说:“我的病好利索了,便去看你,咱们再一同出去玩。”
星河同她约定了,去辞别了老太太跟萧夫人等,出门乘车。
平儿跟她坐了一辆车,喜不自禁:“姑娘,原来这国公府的老夫人这么和蔼可亲。跟咱们府的老太太竟不同的。”
星河也正纳罕,詹老夫人对自己真是一团亲切爱护,还特意叫人取了如意金锁的项圈当见面礼。
平儿也正惦记着那礼物,她心里却想到了别处。
忍了又忍,终于凑在星河耳畔道:“假如这会子回县城去,先前小道士给的二十两银子,加上老太太给的这金项链,还有姑娘攒的体己,以后横竖吃穿不愁了呢!”
星河忍笑,才要说她财迷,马车很突然地就刹住了。
平儿赶紧抱住她稳住身形,回头问:“怎么了?”
车夫急忙地拉住马儿,往前张望了会儿,说道:“平姑娘,前头好像出事了,好些人围着在看。”
平儿皱眉说:“有什么可看了,赶路要紧,别耽误了回去的时辰。”
车夫踮脚看了片刻:“像是有人在打架,哟,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来了。”
这会儿,路边上也有不少人往那边走去看热闹,而那边也有若干行人退了出来,有人边走边说道:“那个小道士什么来头,好生凶猛,竟活生生把人踢下楼来。”
另一个道:“不管他什么来头,这次他可闯祸了!他招惹的可是国公府的人……”
“可惜,生得倒是怪清俊的,没想到下手这么狠,那庾三爷不会给他打死吧?”
平儿正因为马车没动,撩起半边帘子往外看,这两句话清清楚楚地涌了进来。
丫头的脸色才一变,那边星河已经听了个实落,赶紧上前去把车门打开。
前方人头攒动,又有呼喝之声,是巡城兵马赶到。
星河仰头,隐隐约约地看到那许多人影闪烁里,竟似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本来还有些侥幸之心,突然看到那影子,心顿时提到半天!
“小绝……”那一声呼唤从喉头窜出来,冲到嘴边,却化成了一声细微的响动。
隔着太远了,又是青天大日头底下,众目睽睽,她若贸然一叫,他未必能听见,她这里却必定万众瞩目。
只听车夫道:“兵马司的人都出动了,看这情形,前面的路一时过不去,不如绕道吧?”
星河握了握拳,回头问平儿:“我的幂篱呢?”
平儿这会儿也反应过来,闻言震惊:“姑娘你要下去?使不得!”
星河催促:“快给我!”
平儿不肯:“要真的是那小道士,你这会儿去也没用的……且他那个性子,万一不管不顾的……人又多,姑娘!”
星河的心跳的厉害,偏听见前方有许多人轰然地大叫,似又有事。
她气的说:“你到底给不给,不然我这就下去!”
第71章 .三更君弟弟换装了
平儿见她急了,不敢置气,赶紧把幂篱捧出来。
“姑娘要去就去,只是别着急嘛,”她知道一旦关乎小道士,星河就容易乱了分寸,这会儿不是跟她硬碰的时候,只能先哄着:“下面人这么闹哄,万一伤着姑娘怎么办。”
星河果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匆匆忙忙把幂篱戴上,推开车门。
那车夫见不肯绕道,只得先停车。
平儿急急地跟着星河,一边回头吩咐:“好好等着!”
星河双足才落地,就忙往前奔去。
前方的空出的地面儿,横七竖八,倒着至少四五个人。jydj
有的扶着腰,嘴里哎吆不住,有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还有的满头鲜血,大声叫嚷。
伸吟声,哀嚎声:“来人啊快来人……打死人了!”
“捉住他,别让他跑了!”
夹杂着路人的指点议论声,此起彼伏。
星河好不容易拨开人群走到跟前,看见的只有这般情形,但却不见了小道士的影子。
她干咽了口唾沫,此刻心底飞快掠过的,竟是先前在县内,那倒霉的采花贼的惨状,以及……小罗浮山上给李绝扔下山崖的那两人。
几个兵马司的人冲进去,把地上还有气儿的扶起来:“怎么了,谁动的手?人呢?”
“跑了,那边!”那人捂着流血的脑袋,往东边一指,又说:“我们可是宁国公府的人,千万别放跑了那小畜生!”
京畿司管着二十四县军马的庾凤尘就是宁国公府的,兵马司的头目见了他还得行礼呢,这些人自然不敢怠慢,当下忙分出一队人马去追。
另外剩下的,把地上受伤、晕厥还有半死不活的那些人都扶起来,送医的送医,又询问那小道士的容貌衣着等等,以及为何动手之类。
围观的人群见已经开始扫尾了,便不再紧着围观。
有的人转身走开,有的边走边小声议论。
有的则留意到人群中竟还有一位衣着考究戴着幂篱的少女,就算幂篱遮住了容貌,但看身形,以及那露在外面的纤手,便知道必是个绝色女子,而且出身不凡。一些好事之徒,便蜂蝶闻到花香似的聚了过来。
平儿紧紧地攥住星河的衣袖,生恐一松手她就丢了,又察觉有人盯着她,便赶紧说地:“姑娘,人都走了,咱们回去吧?”
没看到李绝,星河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乘车回到侯府,收拾了一通。
本来星河想着,等容霄回来后,叫他去打听详细。
谁知先回来的却是容湛,他来找星河,说道:“你知不知道,跟霄儿交往的那个惠王府的小道士,叫李绝的,惹了事了?”
星河假装镇定:“怎么了?”
容湛道:“他把宁国公府的庾青尧还有好几个人都打伤了,伤重的至今还昏迷不醒呢,兵马司因为是王府的人,不太敢动……外头却已经传遍了。”
星河原先还期望是自己看错了,希望是什么别的道士……可世上哪里还能有李绝那样的小道士呢?
“现在怎么样?”她赶紧问。
容湛看着她关切的模样,方才还一派淡然呢,他不动声色地说道:“这件事有些难办的,若是惠王不护短,交出人,自然无事,只怕惠王殿下不会轻易把人交出来。但如果不交人,也自会影响王爷的声誉。”
星河竟然不敢再问下去:“可、可是为什么竟动了手呢?”
“我只听说是起了口角,到底怎么样却不清楚。”
容湛交代了几句,扫量星河的神色:“三妹妹,那个小道士……”
星河正是满心忧虑,隔了会儿才如梦初醒:“嗯?湛哥哥说什么?”
容湛迟疑片刻:“上次霄儿生日时候他来,霄儿竟还领他到你这儿来坐了坐……我想,以后还是别跟他走的太近吧,你也知道,父亲对他的印象也不算很好,若不是他在惠王府当差,是万不会容许他进门的。”
容湛是好意,星河在这家里毕竟不怎么受宠,若还跟小道士那样的人交际,更恐怕平地生波。
星河也明白,垂头答应:“知道了湛哥哥,我会留意的。”
容霄一回府就给靖边侯叫了去。
星河知道容元英必然是为了李绝的事,询问或者训斥,如此而已。
她耐心地等了小半个时辰,容霄果然跑了来。
他被靖边侯喝问了半天,幸亏老太太那边觉着不妙,打发人过去,靖边侯才放了人。
容霄又去老夫人那里混了一会儿,又听了许多的询问跟嘱咐,才算给放出来。
星河本要跟他打听李绝的事儿,不料,容霄带给她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两日后,皇帝在东苑击鞠所观看击鞠比赛。
今日比赛的两队,一队是宫内的击毬手,一队,却是惠王府调理出来的。
这也算是一年一度的盛事,三月里最大的两个节,一是上巳,二就是东苑击鞠了。
就连靖边侯等京内的勋贵,也都趋之若鹜,每次开赛几乎都座无虚席。
外/围,甚至有人开赌下注。
靖边侯府这里,苏夫人对此没什么兴趣,但击鞠是上到皇室,下到平民百姓都喜欢的,参与其中,自然也是与有荣焉,否则便是落伍了。
苏夫人虽懒怠前往,却叫容湛容霄,带了他们三姊妹,跟随靖边侯一同前往看热闹。
容晓雾跟晓雪往年也曾参与过,只有星河是头一遭。
马车停在东苑外,一眼看去,车马如云,来观战的却多是应邀的京内官宦、权贵以及他们的内眷,平民百姓却是不得擅入,只在外面听消息。
当然,百姓们也有玩乐之处,正是在京郊青叶观之下的球场。
晓雪趁机便跟星河说起这击鞠的规则,以及种种趣事等。
她又道:“宫内调/教出来的击毬手最为厉害,往年不管是王爷所派的,还是京内勋贵子弟一派的,或者天下各处有名的击鞠队,统统没有能打赢的。”
容晓雾闻言:“就算天底下自有高手,只怕也不敢就赢宫内的御鞠所的人吧,毕竟谁敢赢皇上的面子呢。”
晓雪道:“姐姐这话可不公道了,谁强谁弱,难道围观的人都看不出来?要是真的他们故意的认输,坊间早就议论纷纷了。而且皇上也并不是那种好大喜功的。”
“嘘!”容晓雾示意她留意言辞。
星河听着两个人说什么击鞠,自己却毫无兴趣。
她今日之所以肯跟着家里人来,全是因为容霄那日跟她说的一个消息。
如今她戴着幂篱,目光在幂篱的轻纱之后摇曳四顾,急切地想要寻找那个身影。
是啊,虽然只是短短的两天,但就如同李绝教她的那句诗经所写:“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其实从那日她冒险下车找他,回府之后,平儿不知抱怨了多少次。
冷静下来后,星河确实也认了错:她实在不该在那种情况下冒险。
平儿直接便说了:“姑娘这样不行,你对那小道士简直要疯魔的地步,就看他看的比自己还重?”
星河一再认错,平儿却没有如之前般转怒为喜,一连两天只阴沉着脸。
对平儿来说,她放任星河去喜欢李绝,是因为看出星河是真心喜欢那少年,所以不要星河为难,而宁愿让她顺遂心意。
但倘若星河的喜欢越了界,甚至把李绝看的比她自个儿还重要,那平儿就受不了了。
星河只能尽量不去想这些。
靖边侯并不跟这些孩子们坐在一起,早去了相识的同僚亲友之中。
容湛跟容霄陪着三个女孩子在楼上的格子间里坐了,容霄对星河使了个眼色,扭身走了出去。
容晓雾对星河道:“往年国公府的人是在旁边的,那位四姑娘应该也是会来的。”
正说着,容霄从外面探头:“三妹妹,我看到了国公府的四小姐,她有话跟你说呢。”
星河便看向容湛,容湛瞅了容霄一眼:“你陪着三妹妹,别离开她,今儿人多,小心不要生事。”
容霄陪着星河出了格子间,却是领着她下了楼,越过挤挤挨挨的人群,来到球场外面帷幕遮挡的一排柳树下。
星河忐忑:“霄哥哥……”
容霄端详片刻,点头:“三妹妹稍等,应该是这儿没错了。”
星河站在树下,头上还戴着幂篱。
她出来的时候特意没叫平儿跟着,这会儿心里却开始惴惴。
这两天,容霄打听了消息,京畿司并没有再追究李绝打人之过,奇怪的是,御史台也并没有因而发声。
好像是有人故意地将此事压了下去。
但不管如何,只要李绝无碍,星河可算能够放心。
可就算如此,她仍是没法儿真正地安稳,夜间时不时地仍旧做噩梦。
柳树的嫩芽早就长成了一片葱绿,柔软的长丝垂落,偶尔轻轻地拂过星河的肩头。
她低着头,出神。
直到有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叫道:“姐姐!”
星河闻声转头,却见从那白幔的帷幕之后,走出一道轩直挺拔的身影。
竟是穿着一袭窄袍袖的白衣,腰束革带,脚踏长靴,头戴玄色幞头。
星河吓了一跳,自觉并未见过这样的少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欲转身回避,突然又停下来。
幂篱上的珠串摇摇晃晃,遮着她的眼,那飘舞的白纱也如同雾气横亘,雾里看花,没法儿清楚。
星河抬手将那纱罩慢慢地向上卷揭起来,抬眸看向那处。
少年正迈步向着这里走来,身形如芝兰迎风,步伐似虎豹巡山。
长眉入鬓,凤目生光,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星河,菱角似的唇边微微上扬。
他的右手之中还提着一个偃月形的长长的击鞠画杖,时不时地轻轻挥动,越见意态潇洒。
星河的眼神从迷惘变得震惊,这是……小道士……
不,他换了衣裳,他是李绝。
“姐姐干嘛这么看着我,”李绝已经走到了星河身旁,垂首,略戏谑地笑:“不认识我了?”
星河将纱遮披在幂篱上,竟然语塞:“你、你怎么这样打扮?”
李绝把手中的画杖举起:“今儿我是王府的击鞠手。就换了衣裳了,还有点不太适应呢。”他拽了拽袖子,拉了拉衣领,露出一点修长的脖颈。
又含笑问星河,“姐姐可喜欢我这么穿?”
星河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黑色长靴,配着黑色的幞头,却偏穿一袭翩然白衣,风流潇洒,美哉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