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听到“血渍”,已经呆了:“霄哥哥你知道往哪儿追?”
容霄往前一指:“这里距离西城门最近了,找到找不到我只去看看,也算是放心吧。”
星河心惊肉跳,想到李绝离开国公府时候的情形:“那……你去吧,只是要小心。”
容霄答应着,打马去了。
西城门,护城河旁。
烟柳簇簇,像是天然的锦屏障。
河岸边上,已经倒了两具尸首。对面却仍有五六个人,看似随意,其实是密不透风的扇形,把一个少年围在了中间。
李绝擦了擦嘴角沁出的血:“我以为呢,原来竟是你们蛇鼠一窝、联起手来了。”
对面其中一人道:“小子,你也算是命大,只不过这次你是非死不可了的。”
“那是,你们兴师动众的,若还杀不了我,不如都在这儿自尽算了。”李绝嗤嗤地笑了两声,满不在乎似的。
“哼,姓李的,别太嚣张了,你真以为你有九条命,”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目露凶光:“你已经受了伤,待会儿,必叫你死得苦不堪言。”
另一人恨声道:“可不能太过便宜了他。这小子狠毒之极,我们原本兄弟五人,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不好好折磨他一番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李绝嘿嘿冷笑:“放心吧,待会儿就送你下去团聚,何其简单,不用谢我。”
话音未落,对面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但向着李绝袭去的并不是人,而是几样暗器。
袖箭,飞刀,甚至于阴毒的铁蒺藜,李绝纵身避让,身形如风,暗蓝色的道袍袖子当空一卷,竟不动声色地将几样暗器拢在袖内,猛然一振,电光火石间倒扔了出去。
有几个人正想借着他手忙脚乱的时候上前偷袭,没料到竟会如此,当下急忙躲避,但仍有两人被暗器射中,顿时惨叫连连。
李绝狞笑:“我最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来啊!”
三个,四个,五个……地上的尸首越来越多了,激斗呼喝的声音却不绝于耳。
鲜血自草丛间蜿蜒,潮湿的空气中满是令人窒息的血腥气。
薄薄的暮色,向来人迹罕至的西城护城河畔,更加死寂,连虫鸣仿佛都消失了。
直到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杏黄衫的少女下了车,沿路往下张望。
她走了片刻,依稀看到垂柳之后闪烁的影子:“小绝……”提起裙摆,星河往前奔去。
她只顾看着前方,想要寻找李绝的身影。直到脚下被绊了一下。
星河冷不防,往前一跌,伸手撑着地,手掌心却湿湿黏黏。
她吓了一跳,低头看时,绊倒自己的却是一具僵硬的尸首!而她的手上,满是猩红的血!
惊呼声冲到了喉头,但目光所及,她突然看到草丛中,此起彼伏的,好像是不止一具的尸首。
她本来不想细看,心里却有个侥幸的声音: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这么定睛再看,便不慎看到那些惨不忍睹的死状,血肉模糊的伤口,甚至于断肢残骸,还有仍戳在身上的兵器。
她不知有多少死人,似乎数不过来,到处都是……就好像误入了地府入口,之前小罗浮山上所见,简直不值一提。
星河心胆俱裂,她跌坐在地上,本能地想要逃走。
耳畔,却又响起低低的呼喝声。
“小绝?”心里冒出这个名字,星河摇摇晃晃地起身,浑然莫非发现裙摆上也沾了些血渍。
重重密柳之后,有个略苍老的声音响起:“混账!你还要杀到什么时候!”
粗重的呼吸声,然后,是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嗓音:“谁要敢拦路,就杀了谁,包括你!”
“闭嘴,你疯了!”那苍老的声音道:“我警告过你,别进京来,你非是不听,倘若你进京安分守己也罢了,看你闹得事情!东苑的击鞠,霸州的人头,还有这些人的死!我带你走是为了你好……”
星河猛然听到“霸州的人头”,眼睛蓦地直了。
噩梦中那个追着自己的无头鬼,此时此刻,好像就出现在身后。
“呸,什么是为我好,我自己心里清楚,”李绝冷笑了几声,气息不太稳:“你不用假惺惺的,这些人是谁派来的,从小到大那些刺杀我的人都是谁派来的,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自以为是的小子!”老者隐隐动怒:“乖乖跟我回王府,不要逼我动手!”
他怒吼:“我跟信王府没有任何关系,滚!”
星河本来正魂飞魄散,听见一个“王府”,本以为是惠王府,突然听见“信王府”,整个人越发地如痴如傻。
庾约的话在心底响起:“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而李绝说:“我可以让惠王出面……”
暮色更重了几分。
这仿佛是天地间被遗弃的一处所在。
面前柳枝垂地,随风若隐若现,她只要伸手挑开,就能轻易地看到那个人。
可是,这密密匝匝的柳条,就仿佛是极坚不可摧的长城,铁似的围在她跟前,好像手探出都会被刺伤。
星河想要离开,但魂魄仿佛离开了,身体却不能动。
她费尽浑身力气跟残存的理智,终于让自己挪开步子,木讷地往回走。
可才走了几步,脚下像是碰到什么东西,疼得钻心!
她再也站不住,闷哼了声往后倒下。
而就在星河发声的同时,柳荫之后,是李绝的声音:“姐姐……?”
星河本来已经没了力气,听了这句,整个毛骨悚然。
她仓皇地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往前跑去!
在她身后,那铁幕似的柳条给猛然冲开,一道人影踉跄抢出!
第83章 .三更君对姐姐坦承
星河以为自己已经跑的很快了,但其实她只勉强跑出几步远,就又往地上跌了过去。
可身后赶来的那人及时掠了过来,将她拦腰一抄,当即把人轻轻巧巧地抱了起来。
在星河慌乱的目光中,她看见半边脸都被鲜血染的面目全非的李绝。
若是在以前,她一定会心疼的无以复加,但是在这时侯,她只觉着害怕。
她连让他放手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抬起有些发麻的手在他身上轻轻敲了一下。
那种微乎其微的力道,也只能算是“敲”了。
“姐姐……”李绝的一只眼睛给血糊住,触目惊心,另一只眼睛中的却是无限的惊惧。
星河闭了闭双眼,她不敢再看下去,只听见好像是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地:“放、放开我……”
“哟,这就是你那个小相好儿。”那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嗤嗤地笑了几声,他道:“怎么偏偏就跑到这里来了呢。”
李绝怒吼:“你滚开!”
星河本来想看看那是谁,但她实在没什么力气。
想着从他怀中挣扎出去,勉强地动了动,就听见李绝又吼了声。
她实在经不住这种惊吓了,李绝在她面前向来小鹿一样,乖巧的甚至让她自动把在小罗浮山看到的那一幕可怕场景给淡化、有意遗忘了。
但今日眼前所见,非但成功地让她将那一幕记起,而且变本加厉,恐怕从此之后,没什么能够让她忘记今日之遭遇的。
昨日的小鹿,原来竟是猛兽一样,那犹如虎吼似的咆哮近在咫尺。
星河晕了过去。
“姐姐!”李绝有些慌张,不知她为何竟突然晕厥。
“我若滚开,她就必死无疑了。”老者哑声说。
李绝虽看似镇定,但关乎星河,他实则手足无措。
听了老者这话,起初以为他是恶毒的诅咒,但……
“你什么意思!”
那老者,正是之前小罗浮山的老道士,以及先前想拦截李绝、却给霍康阻止了的那人。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眼李绝,又看看他怀中仿佛是小玉人一样的小姑娘:“你果然是关心情切,你难道没看出来她中了毒吗?”
“中毒?谁敢给她下毒?”李绝气红了眼。
老者看他已经情切到这种地步,不由摇了摇头。
星河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还未睁开眼睛,她的脑中先涌出无数奇怪的画面,张牙舞爪的,像是狰狞怪像的恶鬼,争先恐后向她扑来。
“小绝……”她稀里糊涂地叫了声,睁开双眼。
在她面前的,是换下了一身血衣的李绝。
“姐姐,你叫我?!”他有些惊喜交加地,伸手扶她:“你、你觉着怎么样?”
星河看到他,先是觉着安心。
但很快,这股安心就像是水底聚集的鱼儿受了惊,刷地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她想起在自己昏迷前的所见所听了。
人还没起身,星河本能地就想避开他的手。
只是她的身上毫无力气,心里想躲,身子只是轻微地一晃。
“我、平儿……”星河张皇的很,低低叫了声平儿,突然察觉不对。
她忙又定睛环顾四周,越看心越冷:“这是哪儿?”
这绝非是靖边侯府她的房间。
她的眼神之中有警惕和提防,还有压着的恐惧。
李绝看得出来。
他非常的悔恨,为什么偏偏就让星河看到了那一幕。
她耳提面命地督促不许他跟人打架,不许伤人,如今叫她亲眼看到他一气杀了那么多人……她会是何等心情,可想而知。
但是,李绝仍是接受不了,她因此竟害怕上自己,提防了自己。
明明他该是她最亲密信任的人。
“我不会……伤害姐姐。”他默默地,长睫闪了闪,有点受伤。
星河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却发现口干的很:“我、我想回府。”
李绝摇头:“城门关了,明儿再送姐姐回去。”
“这是哪儿!”她惊惧而生气,“你把我带到哪儿了?”
就差问一句“你想干什么”。
李绝看向她的脚上。
星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她的右脚的鞋子、罗袜都已经脱了去,露出白生生地秀气的脚丫,脚背上却裹着一点纱布。
她觉着好刺眼,顾不上问怎么了,就忙把毯子往下盖住。
大概是忙着藏躲,脚背被牵到,一点微微刺痛。
李绝看着她脸上露出的痛色,摁住她的脚踝:“姐姐别动,你不小心踩到了……一枚有毒的铁蒺藜,幸亏发现的早,毒血被挤了出来。”
星河不晓得什么是“铁蒺藜”,她扫了眼那被盖住的脚:“是你?你挤……”她烦恼地摇摇头,觉着自己不该在这时候问这种话。
不料旁边一个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小丫头,可不是挤出来的,是这小子给你吸出来的。”
星河一颤,听出这人正是柳荫内跟李绝说话的那个老者。
她本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但听到那个“吸出来”,她无法置信。
灯影下,李绝的脸有点红,他扭头恶声恶气地对那老者道:“是你说不赶紧把毒血吸出来,就有性命之忧的,还威胁我说要给姐姐截……”
老者哼了声:“我倒也不是危言耸听,不过,难为你居然肯心甘情愿地给这小姑娘吸毒。如果是我中了毒……”
李绝冷笑:“那我自然得踩上一脚。”
老者嗤地笑了:“你就过河拆桥吧,我好歹也算救了她。”说了这句他站起来。
星河这次看见了,乱蓬蓬的大胡子,花白头发,身上也穿着一件旧道袍,看着极其眼熟。
正在思量哪里见过,那老者已经脚下无声地走了出去。
等他离开,星河才想起来:“他是小罗浮山上的那个道士……”她狐疑地看向李绝,又深深呼吸:“你、还没告诉我这到底是哪里。”
“这是青叶观。”
“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青叶观毕竟不是什么乌七八糟的地方,可星河仍是心乱如麻:“晚上我不回府,府里该怎么找我?若找不到,又会如何,你可知道?”
“姐姐是怎么找到西护城河的。”李绝自顾自地问。
星河顿住,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你……听见我跟赤松伯说的话了?”
星河才知道那老者原来叫“赤松伯”,不对,“伯”也许是李绝对老者的称呼。
但星河不知该不该承认自己听见了。
她本来尽量地不想提那可怖的一幕,但仍是没忍住:“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信王府的……我排行第三,”李绝坐在榻边,很安静地坦白着:“本名叫李铖御,李绝,是我出家时候,陆机给取的。”
星河怔怔地听着,听他说完后,便转开头去。
望着床壁上被灯光照出的变幻的影子,星河道:“失敬,原来、是王子殿下……先前是我无知冒犯。”
“姐姐!”李绝急促地叫了声,盯着她的双眼,他急切地:“我从没有把自己当成信王府的人!从他们把我送出去的时候,我就没有家了,我没有骗你!”
隔了会儿,星河才缓缓说道:“我并没有说你骗我呀。”
李绝听她的语气有些柔和下来,便大胆靠她近了些:“姐姐……我对你是真心的,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