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的眼圈有些泛红,声若蚊呐:“对,我是喜欢他。”
清梦无端地有些紧张,她在心里飞快地思量该不该说这些话,而谨慎地:“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做了该做的,”星河深深吸气:“我固然是喜欢他的,但我心里也清楚,我跟他是不可能的。”
清梦心头微微凉:“到底是为什么,竟让你这么决然?”
星河此刻心中所想的,却是方才在殿内李绝剑舞的种种,以及他念“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的情形。
可又岂是他独自伤心不舍。
星河没有把护城河畔所见告诉任何人,只跟平儿说了李绝的身份。
而对于庾清梦,她连李绝是何人都没告诉。
就算跟清梦再好,她本能地认为,如果李绝不想公开他是何人,那她也没资格替他大声嚷嚷。
“四姐姐,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清梦靠近了些。
星河道:“倘若你喜欢的那个人,他、他是个杀人放火的,你还会喜欢他吗?”
庾清梦的眼中流露出诧异之色:“杀人放火,你说李绝……”
那小道士生得清俊可人,天生谪仙似的,怎么也不像是个能杀人放火的。
星河抬眸:“我只是问你罢了。”
清梦沉吟:“如果是我喜欢的人,他当然不至于去杀人放火,但……”庾清梦的眼神也有些朦胧地,缓缓道:“倘若他真的如此,那我也依旧是跟着他的。”
“真的?可……”星河震惊。
清梦这么个教养绝佳的大家闺秀,竟能说出这话。
不料,庾清梦接下来的话却更加的惊世骇俗:“我虽不知你为何这么问,但若是我喜欢那人,他真的去干这些事,那他必有干这些事的缘故。再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毫无缘故去做这些,我也只喜爱他这个人,至于他做什么,杀了一个人,或者一万个人……又跟我有何相干。”
星河目瞪口呆,满心震撼,闻所未闻。
庾清梦生得清丽出尘,有人把她比做初绽芙蕖,再加上从小锦衣玉食,饱读诗书的,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想不到竟会有这样惊人的言论。
岂料清梦又幽幽地叹了声,向着星河宛然无邪地笑笑:“但是,我也是痴人说梦而已,毕竟,我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她说了这句,特特地往星河身后看了眼,然后便转身走开几步。
星河只顾被清梦的话震的反应不过来,并没有注意到她暗示的眼神。
正也要跟着走过去,就听到一声轻唤:“姐姐……”
星河毫无防备,给吓得一颤。
蓦地转过身来,却果然发现李绝正在身后一步之遥。
猝不及防,她有些张皇地:“你、你……”
他不是给那些贵女围着,水泄不通的么?还以为他乐不思蜀,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的。
但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星河最担心的是他到底何时过来的,有没有听见她跟清梦说的那些话。
她强作镇定:“你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了?”
李绝有点不安,抬眼瞅她:“我、我来了有一会儿了。”
星河的骇然从眼底涌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李绝一犹豫,还是决定承认:“姐姐跟庾四姑娘的话,我也听见了。”
其实李绝这会儿心里已经明白,庾清梦多半早发现了自己,只是她竟没有吱声。
星河伸手捂住嘴,或者说是捂住了半张脸,脑中迅速回想刚才自己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竟给他听去了。
怀着一丝侥幸,她试着问:“你……听见了多少?”
李绝认真地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该听见的,好像都听见了,比如,姐姐说还喜欢我的话。”
他可真会“比如”!专门捡人受不了的说!
星河绝了望,脸皮在涨红:“你怎么能……你!你这人……”
她想骂李绝,可又一想,便将头转开,公然否认:“你恐怕听错了吧,我根本没说这种话。”
李绝看着她脸上的晕红,竟自嘀咕:“那不如我问问四姑娘,是不是我听错了?”
“你敢!”星河是有点气急败坏了。
李绝却也没有真的就想去找庾清梦确认,而只是咕哝说:“姐姐承认喜欢我……有那么难么?还说我……杀人放火,我杀的那些人,本来是想要我的性命的……我可也并没有就去放火。”
星河看他认真地跟自己辩驳起来,果然听的有头有尾,她越发的无地自容了。
小心地去瞅庾清梦,却见她并没有留意这里,显然是故意给她跟李绝相处的时间。
虽然清梦是善解人意,但星河心里一阵焦灼:“谁说你了?我说的是别人。你不必着急对号入座。”
“姐姐心里还喜欢别的人?”他一种受了委屈的眼神望着。
星河没法儿细看这份可怜巴巴的委屈。
这还是刚才那个在殿内自如不羁的舞剑少年么?
“你不必这样,”星河咬唇,把声音也再放低了些:“你该清楚,你不必跟我这样低声下气的,倘若你的身份昭告天下,反倒该是我对你……”
一阵心烦:“总之,该说的话我先前已经都说了,大家两不相干。”
“我没觉着对姐姐是低声下气,”李绝仍是压低了眉、不错眼地望着她:“我也没什么身份,就算我有什么身份,就算我是玉皇大帝都好,在姐姐面前我也是这样,不会改的。”
“你、”星河被他的话噎住了似的,“你到底……”
这可是在皇宫之中,可容不得他们两个在这里“谈心”,她甚至能听见那个女孩子们唧唧喳喳的声音,仿佛是在寻他。
“你快回去吧。”星河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什么也不说了,“如果你真的听我的,就别再……这样了。”
“我若不为了姐姐好,又何必装的跟你不认识。”李绝也听见身后脚步声响。
而前方庾清梦也有所察觉,正缓缓走过来。
李绝恍若不觉,而只迅雷不及掩耳地上前将星河抱住,垂首在她耳畔道:“姐姐比先前瘦了,我知道姐姐为了我受了委屈,姐姐放心吧,我不会叫他们欺负你的。”
她身上的香气在瞬间沁入心脾,李绝深深呼吸,那手也几乎粘在她身上似的没法拿开。
用了十万分狠心,李绝松手,而殷殷地:“改天我去找姐姐,再跟你细说。”
星河被他突然的一抱吓得懵了,知道他大胆,没想到放肆到这地步,还以为必然将暴露在众人面前,整个人都僵了。
直到庾清梦也走到她的身旁,抬手在她的肩头轻轻地一拍。
与此同时,那边墙角上,也有几个贵女走了出来,一眼看到李绝在此,顿时惊喜交加,又看到庾清梦站在他的身前,又各自讶异,不太敢靠前。
清梦面不改色,淡声道:“李公子竟知道阮籍的那首诗,真是相见恨晚。”
“不敢当,四姑娘过奖了。”李绝不带任何语气的回答,眼睛却还是盯着星河。
仗着是背对着那些人,无人可见。
庾清梦笑了笑:“看样子,以后也该多请李公子去府里坐坐。对了,公子该认识我二叔的吧?”
提到庾凤臣,总算吸引的李绝调转了目光,他的语气却隐然冷了几分:“认识算不上,不过京城之中,谁不知道庾大人的名头。”
清梦扬眉:“怎么听着,李公子对我二叔有些微词?”
李绝懒懒地转过身,双手抱在胸前:“那怎么敢,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身后的众女听得真真的,本以为李绝跟庾清梦“相谈甚欢”,没想到竟是有点不欢而散,众人面上好奇,心中暗喜,反而把旁边默不做声的星河给忽略不计了。
而李绝说了这句,又转回头来,这次他还是特意看向星河:“不过,还没谢过三姑娘方才的伴琴。”
星河给他唐突的举止弄的不知所措,要发怒都晚了。
此刻镇定下来,却拿不准李绝说的“受了委屈”指的是什么,而“他们”又是指的谁。
星河还是想告诉李绝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惹事,可见他大言不惭地挑剔庾约,又假惺惺地说这些,便淡淡道:“不敢。承蒙不嫌。”
李绝双眸带笑,沉声:“能跟三姑娘琴剑相伴,是我之幸,改日还要再请教。”
虽然那些女子看不到他那温情脉脉的笑,庾清梦可就在身旁,而方才那一抱,清梦自然也看的明白,难为她竟仍是一本正经不动声色。
星河窘迫的没法儿说,便假意看风景的扭开头去。
李绝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往回。
众家的贵女们如获至宝,“李公子”,“李哥哥”等刚嚷了几声,便要示好。
谁知李绝不等她们靠近,手在玉石栏杆上轻轻一拍,整个人白鹤似的飞身掠起,竟公然地从众人面前跃过栏杆,潇潇洒洒头也不回地去了。
偏这更招了那些女孩子们的喜悦,顿时惊呼连连,止不住地赞叹:“好生帅气!”又百般遗憾:“怎么就走了?”
星河目瞪口呆,恼恼地看向庾清梦:“四姐姐你看看这个人……”
庾清梦却点头笑说:“你啊,真是一叶障目。”
昭阳宫内殿。
皇后换了一套衣衫出来,惠王仍站在外间。
抬手示意内侍暂且退下,皇后问:“你不是有事商议么?是何事?”
惠王本来是因为要成全李绝,所以才临时抓的借口,自然并无要事:“母后今日怎么这么有兴致,请了这许多家的姑娘进宫?”
提起这个,皇后却笑了:“哪里是我啊,却不知你父皇是怎么了,突然心血来潮地,让我挑些品貌皆优出身高贵的世家女子进宫来,还得看看她们的才艺……这倒罢了,居然还特意点明了要那容星河也一并进宫。”
说了这句,皇后匪夷所思地:“既然是品貌皆优又要出身高的,怎么还偏要她?她只占着一个‘貌’罢了。”
惠王听的愣怔:“原来是父皇的意思?”
皇后道:“当然了,你说,你父皇是何用意?”
惠王本来也不晓得,可是听闻皇帝竟点明了让星河也进宫,再联想先前皇帝召见李绝时候说的话……他心里模模糊糊地有个想法,只是还不能说出来。
“儿臣……却也猜不透父皇的意思。”惠王只好这么回答。
皇后疑惑:“我本来以为,难不成是想再选几个妃子?或者是给你多选几个?”
惠王苦笑:“母后……我已经够了。”
“什么够了,”皇后埋怨地看了他一眼:“你若是够了,怎么也不见个一子半女的?真真的要气死人!”
提起这个,惠王头皮发麻,知道不能引着皇后再说下去,便道:“近来朝上的事情有些棘手,咳,一时顾不上别的了。”
皇后瞪着他,很想再抱怨几句那个儿媳妇。
最终却只叹了几声:“对了,你今儿是为了朝政进宫的?那怎么还带着那个小道士呢?他怎么也不穿道袍呢?呵……这一改头换面,不知情的,简直以为是什么世家公子。当个道士确实是委屈了这般的人品。”
本来皇后因为李绝在击鞠赛上自作主张,并不太喜欢他,可是看到他剑舞的风采,不由地也心里生出了几分欢悦。
惠王见皇后问起,又赞李绝,他支支唔唔的,觉着这个事不该再瞒着母后,只不过不知道皇帝的意思。
皇后却突然想起:“等等,刚才那小道士舞剑的时候,你好像叫了他一声什么……”皇后离的不如敬妃近,所以听得并不真切,就只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惠王。
惠王趁机往前一步:“母后,儿臣有一件事想要禀明,母后且勿怪罪才好。”
皇后诧异:“什么?”
“小绝他,其实不是什么小道士,他是信王叔的第三子,只是从小出家的。”惠王低声道。
“你说……”皇后的眼睛睁大:“你说什么?”
惠王道:“这件事,父皇已经知道了,只是因为怕惊到母后,而且小绝弟弟也不想张扬,所以并没有告知母后。”
皇后怔怔地望着惠王,目光闪烁不定:“你是说,这李绝,是信王的第三子?就是当年进宫过的……”
“是,就是铖御弟弟,当时儿臣还抱过他来着。”
“铖御,”皇后抬手扶了扶额头,竟有点出神的喃喃:“原来、就是那个孩子。”
惠王上前扶住皇后:“母后,铖御弟弟很不容易,信王叔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叫他打小出家,吃了数不清的苦呢,闹得这孩子至今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信王府的。所以我把他留在王府里,也算尽一尽心吧。”
皇后抬头:“哦、对,是该……对他好点儿。”
惠王见皇后的脸色好像不太妙的样子,不知如何:“母后,您怎么了?脸色看着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适?”
皇后这才笑了笑:“没有,就是有点太意外了罢了。是了,你父皇怎么说?”
“父皇?”惠王不太明白皇后的意思,只凭着本能说道:“父皇也没怎么样,就叫儿臣好好看着铖御、别叫他在外头闹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