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鱼拿着哨子对光看了看,狐疑道:“还有这哨子,做什么用?”
方圆没急着给方鱼解惑,然而神神秘秘道:“二姐,你知道巴浦洛夫的经典条件作用理论吗?”
方鱼点了点头,“嗯。巴浦洛夫做过一个狗进食的摇铃实验,在给狗喂食之前都会摇响铃声,最后成功地把铃声与狗狗分泌口水这两个无条件关系的事件产生了联系,以此证明了他的理论。”
方鱼说着说着,声音不自觉地放低,最后她看向了手里的口哨,似乎想到点什么。
方鱼猛地抬起头,看向了方圆,方圆点了点头,耸了耸肩:“二姐,你看,我们可是把掌握主动权的口哨都放到了你的手里!”
方鱼转过头,看向大姐方卉,方卉闭眼,对着她用力点了点头。
方鱼抬起头看了一眼一闪一闪的红绿灯,又看了一眼家里人,方父方母大哥方鸣,都站在大门边看着她,显然他们也是认同方圆的意见的。
方鱼深吸一口气,“既然大家都觉得这个法子有效,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巴浦洛夫能让小狗听到铃声就流口水,她也能让小孩到了斑马线前停下来,按照她的想法,决定或走或停!
全家总动员,所有人都是杀鸡儆猴给星宝看的那只猴子。
他们给星宝设计的新规则十分简单,就是到了马路边,所有人都必须停下来,而且不能超过斑马线。只有等方鱼到了,吹响哨子,才能继续往前走。
刚开始星宝根本不搭理斑马线的规则,看着红灯就冲了过去。
下一次,抢在他前面冲过马路的人变成了大舅,然后星宝就发现大舅被打了!他的妈妈拿着一枚戒尺,铁面无私地走了过来,而大舅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垂着脑袋站在妈妈面前,等着她的教训。
方鸣伸出手,乖乖等着方鱼打上三下。
方鱼一点都没有惜力,星宝有注意到,大舅的手都被打地通红。
大舅闯红灯,而爷爷奶奶、大姨小姨都乖乖站在斑马线外,以此得到了妈妈的一次奖励——香喷喷、甜滋滋的小蛋糕一枚。
星宝咽了咽口水,但他也没有得到奖励。因为他也随着大舅冲了出去!
爷爷奶奶大姨小姨都拿着小蛋糕美滋滋地吃着,只有他和大舅,只能站在一旁,馋地流口水。
蛋糕吃完,第二次训练开始。
上一次还得到了小蛋糕,并且义正言辞指责大舅压线闯红灯的小姨也踩了斑马线。于是妈妈又一次拿着戒尺来了。
小姨的手也被打红了,小姨都哭了,但妈妈依然没有心软。星宝不自觉打了个寒战,低下头,就见自家的小脚脚已经跨过禁区,踩在了雪白的斑马线上。
他马上缩了缩脚,退了回来。
一个小时后,爷爷出了问题。他没有闯红灯,而是绿灯走的。可爷爷依然被妈妈惩罚了,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乖乖看着其他人享用美味香甜的小蛋糕。
奶奶真的超级厉害,每一次都得到了妈妈的夸奖。因为她从来没有踩线,也从来没有闯红灯,每次都乖乖等在斑马线外,等着妈妈的到来。
等待口哨声响起,她才会前行。
最开始星宝当然没有这么敏锐了,大家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情况被惩罚,也会有人能得到妈妈的奖励。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半个月后,星宝终于掌握了规则!
那就是没有马路规则,不管红灯绿灯,不管有人没人,也不管路上有车没车,他们的任务就是,走到马路边,站在斑马线外,等着妈妈到来,吹响她挂在脖子上的金属口哨,然后才是他们的马路通行时间!
方鱼也是此时才突然发现,带着小孩出门原来是一件轻松又快乐的事情啊。
她再也不用担心,星宝没一会儿就冲到了马路中央,再也不用担心他会突然从红灯中蹿出去,害人害己。
有时候星宝骑着小车在前面跑,方鱼也不用累得气喘吁吁地追,她可以慢慢走,慢慢走,反正到了马路边,孩子会在哪儿乖乖等着他。
但方鱼知道这个方法只是短暂可用,星宝还是要学会认清斑马线以及交通规则的。
他以后长大了,如果方鱼不在孩子身边,他总是要学会独自过马路。
第87章 自救
咻!
星宝已经骑着小车等在斑马线外, 方鱼提着一袋东西,慢慢走到小孩身边,拿出口哨, 用力吹了一下,小孩才瞪着小自行车, 很快朝着医院冲了过去。
找到专门的自行车和电动车停车场, 小孩便停了下来, 等这妈妈把自行车锁好。
方鱼锁好自行车,然后牵着星宝进了医院,星宝熟门熟路地找到VIP专项电梯, 等着妈妈按下电梯门。
这座电梯,只在六七八楼停靠,这些楼层都是VIP病房。每一间病房都好像是高级酒店,自在两室一厅,包含病人卧室、陪房侧卧、厨房、厕所以及一个不小的待客厅。
完全能容得下一家人居住。这样的病房,占地面积自然不小。一层楼也不过十来间,而且入住率也低,电梯基本上没人使用,方鱼按了上行键, 电梯很快就来了。
两人走进电梯,到了六楼, 门开后,星宝从电梯里出来,很自然地钻进了一间病房。
小叶小星两个姑娘正在客厅里玩蜘蛛纸牌,见到星宝, 两个小姑娘都是眼前一亮,“星宝, 你来了?”
然后才把目光落在星宝身后的方鱼身上:“阿姨!”
“小叶,小星。”方鱼应了一声,然后把她给两个小姑娘买的一些零食都带了过来。这些零食都是霍谦为星宝开发的,里头没有致敏不耐受的食材,星宝也能放心一起吃。
方鱼给三个小孩都拿了一袋水解奶片,然后看着他玩纸牌。
星宝很快加入了进去,玩了两盘后,就把小叶和小星虐成了渣。小孩的记忆里实在太好了,他几乎能记得每一张牌的顺序和方位。
靠着这份超强的记忆力,两个小姑娘根本玩不过他,玩一次输一次。但她却是屡败屡战,毫不放弃。
没一会儿,余先生也从病房外进来了。
他穿着一身西装,看到方鱼,点了点头,回到卧室换了身病服,然后去二楼找冯妙。
余先生手腕的伤口已经痊愈,留下了一道增生疤痕,与其他疤痕一起,显得有些狰狞可怕。
他现在的情绪还不是很稳定,冯妙要求他住院治疗。但家中两个小姑娘也没人照看,最后便在VIP租了一间病房,一边治疗一边照顾小孩。
如果状态可以,就去公司工作,状态不允许,则在病房里工作。
方鱼和护工招呼一声,让她看到三个孩子,然后便跟着余先生一起去了二楼。今天有心理治疗,方鱼要去看看情况。
不提余先生对星宝的救命之恩,但看小叶和小星两个姑娘,她也希望余先生的病情能恢复。
两人在治疗室内进行会面,而方鱼在另一边的观察室里观察情况。
冯妙给余先生倒了杯温水,轻声道:“刚从公司赶过来,你现在应该会有些疲倦,先喝杯水,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我再开始。”
余先生点了点头,捧着水杯坐到沙发上,慢慢喝着水。
过了一会儿,他把水杯放到沙发旁边的茶几上,坐直了身体,然后看向冯妙:“冯医生,可以开始了。”
冯妙点了点头:“不用这么正襟危坐的,怎么自在怎么来。”
余先生点了点头,身体依然绷直。
冯妙看了一眼他的坐姿,意识到余先生并没有放松下来,也就是说他的心里依然有着抵触和排斥心理。
冯妙不意外,如果余先生能那么轻易地放开胸怀,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进展了。
想了想,冯妙决定直接开口问,不管他愿不愿意坦白内心,但身体是不会骗人的。身体反应能会告诉她一些信息。
冯妙问道:“你依然觉得妻子是因为你而离去的吗?”
余先生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道:“是。”
“当时你妻子有埋怨你没有及时救下她吗?”
余先生摇头:“没有。”
余先生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的车祸现场:“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怪我,她只是,只是让我去看看孩子。”
“冯医生你说,余梅她为什么不怪罪我?”余先生收回目光,眼神有些飘忽地看向冯妙。
“是啊,为什么?”冯妙轻声道:“大概是因为,比起怪罪你,她更希望你和孩子能好好的吧!”
“是吗?”
“当然。”冯妙道,“我理解你很后悔,当年没能救下妻子。但那件事是意外不是吗?是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你的妻子那么爱你和孩子,她又怎么舍得怪罪你,让你一直自苦呢?”
冯妙说完,余先生却猛地开始摇头,他的动作十分激烈,语气也变得急促:“不是的!那不是意外,一切都怪我!是我放任了这件事的发生。”
“不是意外?那是什么意思?”冯妙猛地坐直了身体,难道说余先生妻子的那场车祸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余先生并没有回答方鱼的问题,而是喃喃道:“她在跑,跑来跑去,我只是看着,看着!”
他突然抬起手猛地殴打自己的头部,十分懊悔道:“你为什么只看着,为什么只看着?你去阻止啊,你应该阻止的。都怪你,余林生,这一切都怪你!”
余先生突然陷入了癫狂,冯妙连忙给他注射了一针镇定剂,这次治疗再次中断了。
她依然没能找到余先生懊悔痛恨自己和两个小姑娘的原因。冯妙总觉得,车祸是诱因,但应该不是根本原因。
等护工把人送回病房休息后,冯妙走进观察室,问方鱼:“你是局外人,有没有看出点什么?”
方鱼拿起记录本,上面记录下了余先生刚刚在治疗室里说过的每一句话,其中一句话被她着重圈了起来。
那句话就是——她在跑,跑来跑去,我只是看着,看着!”
方鱼圈下这句话,然后又在‘只是’二字下打了重点标号。只是这个词,有强调之意,更有一种十分强烈的遗憾和后悔的意味。
她在跑,她应该指得是两个小姑娘。而我只是看着。结合车祸,应该可以得出结论,余先生应该很懊悔没有阻止孩子在马路上乱跑。
是说车祸时发生的事情吗?
不对!方鱼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前面余先生情绪开始失控时说过的一句话——是我放任了这件事的发生!
什么情况可以用放任二字来形容?
只可能是他本应该,或者可以预见到一件事的危险性,却没有采取解决措施,最后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方鱼又想到了星宝,他不正是因为他做父母的忽略了给孩子的教育,才导致他差点发生了车祸。
余梅的案子,方鱼有特意了解过。不存在仇杀、怨杀、情杀之类的人为伤害。
真正是一场意外悲剧。
那条马路比较偏僻,也没什么车。偏偏事情就是那么巧合,小叶骑着自行车从路边蹿到了马路上,原本空旷的马路上突然开过来一辆极速行驶的大卡车,司机的车速太快,车上装载的东西也很多,刹车不住,这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如果说这样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呢?
因为地段偏僻,因为马路上基本上没有来往车辆,所以大人便忽略了危险,任由孩子骑着自行车在马路上胡乱穿行。
孩子不懂危险,大人本应该预见到危险,却因为侥幸心理,或者说懒惰心理,觉得不会出现问题,于是也没有给孩子做危机教育。
偏偏万一的概率正好发生在了他身上。
方鱼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冯妙,冯妙马上把自己的治疗记录本拿过来,越看问题越清晰。
难怪,她一直觉得治疗中缺少一点什么。
她的思维被惨烈的车祸困住了,一直以为导致余先生自苦的原因是悲剧的发生,他遗憾自己没能抢在妻子前救下女儿,更遗憾自己没能救下妻子。
但当时余先生和女儿之间的距离太远,就算他是运动飞人,也不可能冲到马路中间救下孩子。
他的距离太远无法救下孩子,就算余先生当时接受不了妻子离世的消息,怨恨自己危机时刻排不上用场,但仔细想想,就能知道距离并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随着时间过去,痛苦也会褪色,他也应该会从伤痛中释怀。
可如果说这场车祸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埋下了悲剧的影子呢?
所以余先生真正痛恨的应该是那个预见了危险,却又放任了危险,最后导致妻子离世的自己!
他会想,如果在发生车祸之前,看到孩子做哪些危险事情的时候,他阻止她,教育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但世上没有如果!
这个疑问就变成了一个结,一个不能痊愈的脓疮,腐烂了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无法面对孩子,面对自己。
所以余先生的情况才会恰恰相反,车祸发生时,他虽然悲痛欲绝,但有两个小孩在,他的人生态度还是积极向上的——妻子走了,他总得好好活下来,照顾好两个女儿。
原本冯妙难以理解,余先生的心理问题并不是在车祸一开始,而是在车祸半年后,伤口慢慢愈合后产生的。
但现在她懂了,不管多大的伤痛都会随着时间过去慢慢褪去。
孩子会笑了,他看到孩子笑,也会不由自主跟着微笑。
他的眼里有光,会为了春天路边的植物散发的花香着迷,会想要享受美味的食物,会渴望过上更好更幸福的生活。
这时心底留下的疑问已经茁壮成长,变成了一个心魔——他质问自己,放任了危险发生的自己,因此害死了妻子的自己还有资格忘记过往,开始享受新的生活吗?
所以,他才无法亲近女儿,才无法让自己真正的快乐啊。某种程度上,他的抑郁和自苦也是一种自救。
第88章 车里的小孩
吃过午饭, 三个小孩要去楼下的公共花园玩儿,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拿来的皮筋,然后玩起跳皮筋。
之前玩纸牌, 星宝凭借着顽强的记忆力把两个小姑娘血虐,到了要动手动脚的时候, 他就不行了。
方鱼坐在花园边上的木椅上看着他们玩儿, 星宝的运动细胞是真的不发达, 笨手笨脚,直愣愣像一块僵直的小木头。最后只好充当小柱子,让两个小女孩轮流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