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打量一件不入流的物件的眼神。
那个年轻人似乎是有事耽误不起,着急离开,把东西交给别人就上了车。
在坐进跑车的下一秒,他突然抬了头。
视线交错。
顾淮之正双手交错叠在身前的栏杆上,倚在三楼露台上,看戏一样的神情。
年轻人皱了皱眉,然而由不得他细究些什么,引擎发动,那辆跑车驶了出去。
“你在看什么?”姜忱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他顺着顾淮之的视线往下看,教学楼外空空如也,实在没什么看点。
“帮我查个人。”顾淮之答非所问。
“唔。”姜忱揉了揉头发,他还没睡醒,整个人有些无精打采,听了这话似乎对缘由不太感兴趣,也没多问,“别忘记请吃饭。”
“黑牌143。”
“外资还是大使馆?”姜忱这下醒了神,略微讶异。京字编号的车,黑牌无外乎这两种。
“没注意。”顾淮之轻笑了一声,他的视线还随着一个人移动,就刚刚被叫住的那个学生。
顾淮之看着他进了教学楼,这才抬腿,向下走去。
“急吗?”
“不忙。”顾淮之摆摆手。
顾淮之下了台阶,刚刚答应帮人转交东西给林姣的男生,就和顾淮之迎面撞上了。
他莫名其妙的有一种作贼心虚感。本来也没啥事,但是林姣有男朋友,还是顾淮之这么个混世魔王。他再帮另一个人转交东西,似乎要凉。
他硬着头皮,当做没看见,就想赶紧离开这儿。所以他一口气,“噔噔噔”地往上走。
“东西。”还没走出几米,顾淮之沉着嗓子,没什么情绪的开了口。
“……”他心下一凉,环视了一圈,周围还真没别人了。
所以说,他刚才是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就刚刚一男的,来找嫂子,让把东西给她,我正准备给您送过去……”几秒后,他还是老实地把东西递过去了。
顾淮之扫了眼,一个普通无奇的信封,信封里就是一张稀松平常的邀请函,明晚六点的一个水彩沙龙。
“给我?东西又不是给我的,给我送过来干嘛?”看完之后,顾淮之将东西丢了回去,似笑非笑。
“顾哥……?”他现在有点懵了,所以到底啥意思啊。
顾淮之微微扯动唇角,“别说我动过,懂?”
“啊?”他怔了几秒钟,然后开始狂点头,“明白明白!”
“有人让我转交给你。”送到林姣手里的时候,他一个字儿没多说,拍下东西就走,像是躲避瘟疫。
林姣拿起来,顺手就要往垃圾桶里扔。都知道她的脾性,还是有一群无聊的人非要来碰钉子,情书这段时间还真没断过。也是脑子有病。
然而无意间扫了一眼,林姣怔住了。
如同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了,林姣脑子里一片空白。
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她有段时间曾经照着他的字临摹了一遍又一遍,像个傻子一样,做着古怪的事。以至于在他离开后,她又花了一年时间强行纠正回来。
干嘛要回来呢?林姣垂下眼帘,好不容易,所有的痕迹都要被抹掉了。
她伸手,漠然地将那张邀请函撕成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第16章 梦呓
刚持续了几日的凉意,气温再次诡异地回升,夏末的天气反复无常。下午五点半,闷热感消退不散,偶尔的风都裹挟着热浪。
“你下午旷课了?”电话另一边,顾淮之的声音低哑沉缓,“在哪呢?”
“有点私事。”林姣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声音还是平静无澜。
电梯到达21楼,林姣面前是圆弧形的宴会厅。
电话里传来一声轻笑。
林姣心尖轻颤,她咬了咬舌尖,痛感让她平静了点。不自觉的,她怕顾淮之继续问下去。
所幸没有,顾淮之只说了一句,“回去记得给我打电话”,再无其他。
林姣扣掉了电话,没留意到自己手心有薄汗渗出,她缓缓走进去。
这里的布局像是一个中型展厅,墙壁上挂着的,地上摆着的,都是艺术品,仿造教堂的巴洛克式穹顶,有五彩斑斓的拼花玻璃,到处弥漫着异国情调。
这里还没几个人,只有工作人员在忙碌。
只是刚刚踏进去,她就被拦了下来。
“小姐您好,请出示您的邀请函。”穿着旗袍的礼仪小姐客气地微笑。
一瞬之间,先前所有的情绪被浇灭。
林姣现在才醒转过来,她是怎样昏了头,在撕了那份邀请函之后,还这样巴巴地过来。
真蠢啊。
“抱歉,我走错地方了。”林姣低眉,歉意地笑了笑。
她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四周的欢声笑语或是争执不休都像是被消了音。她有些不太清楚自己想干嘛了,似乎这个人一出现,再次把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生活,重新毁掉了。
到底意难平,到底……不甘心。
一张白纸被风卷着翻滚到她脚边,紧接着又是一张,大概是无聊透顶,林姣从地上捡起来。
似乎是一张服装设计图。
但又不是认知里的服装设计图。
——图纸上画着的不止是晚礼服,还有穿着晚礼服的模特,灵动的,妖娆的,清冷的……而且很凌乱,正面反面,乱七八糟的一堆涂鸦。
林姣顺着散落的图纸,一张张捡起来,走到尽头是一个长椅,还有几张图,和散落在一旁的马克笔。
大概是无聊透顶,盯着图纸看了一会儿,林姣竟然生出了点兴趣。
很奇怪,这风格似曾相识。像某个奢侈品牌,但林姣确定这不是上市过的任何一款。她盯了一会儿,拿起笔来开始画。
“你在做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传来一声咆哮,然后是更加痛心疾首的声音,“天呐,你——你赶紧放下我的东西。”
林姣太过专注,以至于被吓了一跳,马克笔在设计图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线条。
站在她面前的是个金发灰眸的年轻人,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原本应该是有些病态,但他红润的脸颊将那种气质硬生生地扭转了,少见的干净。
“……”看到那道线条,原本就急得跳脚的年轻人彻底怒了,他一把将设计图抢了过来,“瞧瞧你都干了什么!”
西蒙·图灵在这找了会儿灵感,遇到点紧急的事,离开了片刻,回来就发现设计图被人毁了,怎么想都觉得晦气。
他的额头青筋暴起,要不是挨着对方是姑娘,他都想打人。
奇怪的是对方也没辩解什么。
毕竟对方是个姑娘,也没多么嚣张,西蒙安慰着自己,强行压了压心底的怒火,然后忍痛去看被毁了的设计图。
就这么扫了一眼,西蒙怔了怔。
眼前这个女孩根本没有碰到他的设计,她只是在旁边画了另一个,修改了部分细节的设计。
这些草稿只是西蒙的一时兴起,很多细节的确要改掉的,女孩虽然改动得不算多么完美,可是很多地方已经有六成接近他的构思了。
“你画的?”西蒙的眼睛亮了,刚刚还懊恼得像一只炸了毛的猫,现在又重新神采奕奕起来。
然而面前的女孩充耳不闻。她低着眉,视线落在地面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刚刚不好意思,是我太凶了。”西蒙的口吻又温和了两分,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学过设计吗?”
他依旧没得到任何回应。
就这么一来二去,一连串的问题后,林姣都没反应。
“……”西蒙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有些无可奈何地揉乱了头发,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该不会是听不到吧?”
林姣抬眸,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我开玩笑的。”西蒙尴尬地笑了笑,眼见着对方要走,他倒退着跟着她,“西蒙,请问你是?”
“和你无关。”
然而西蒙根本不在意她的态度,对他而言,灵感和设计才是值得关注的,其他的,全是垃圾。
所以他还跟着她,继续兴致勃勃地跟她说话,这股子热情劲儿,在路人眼里,像是在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孩……
他就一直跟着她进了酒吧。
他看她点了酒,这才住了嘴,留意了一下她的情绪,他刚刚太过兴奋,以至于忽视了,她很难过,那么明显的难过,
“换成perrier。”
林姣看了他一眼,冷淡地拒绝,“我们不熟。”
放在往常,她绝对不会拒绝多交个朋友。更何况,这是个精致玩家,他的言行举止是过于随意了些,但他知道给她点“perrier”,他的穿着,气质,和从草稿纸上就能看出来的才华,都表明这不是个普通人。
然而她现在没兴趣。
西蒙拦不住,看她一瓶接一瓶高度数酒精灌下去,总觉得要去半条命。他又不敢走,他真觉得这姑娘迟早要喝死在这里。
“别喝了!”终于看不过眼,西蒙强行夺过她手里的酒瓶,给酒吧的侍应生使了个眼色。
很明显,酒吧虽然乐意赚钱,但不乐意出人命。没人敢再送酒来。
然后他看着林姣抢了半天都是徒劳,突然就趴在吧台上,哭了。
“喂!”西蒙怔了怔。
没撒酒疯也没号啕大哭,她就趴在那里无声地啜泣,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西蒙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商量性的问她,“你家人和朋友呢?我帮你联系。”
没有回应。
要命啊!都是什么事儿啊?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西蒙获救一般拿起她的手机,看到屏幕备注,西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顾淮之?
妈的,顾淮之简直剧毒无比,碰到他自己就从没好过。
“姣姣?”
“别腻歪了,你女人快死在这里了!”西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口吻也没好到哪里去,“你赶紧的,把她拖走,我快被折磨疯了!”
这边说着,林姣感觉到了一阵反胃,她起身想去洗手间,刚刚站起来,晕眩和刺痛交杂着传来。
“怎么是你?姣姣呢?”
“别那么多废话,你……woc!”西蒙傻眼了。似乎是为了配合西蒙先前的话,林姣刚一起身就昏了过去。
这下真早出人命了!
顾不得说什么了,西蒙直接挂了电话,拨打急救电话。
——————
林姣只觉得像是死过了一样,浑身难受,晕眩感挥之不去,体内像是有一把火,在胃里灼烧,针扎一样的刺痛感一刻都没听过。
迷迷糊糊地,她似乎是进了医院,一堆医生忙着检查,中间清醒过几次,又是昏迷。
似乎折腾了很久很久,身边的吵闹声也没了,隐约间有人来。
顾淮之赶来的时候面色阴郁,西蒙很少在他身上看到这么重的戾气。大概是因为一切都不曾脱离掌控,他向来带着三分笑,邪气又张狂。
他其实是懊恼,即便不承认,他也清楚,自己明明知道林姣去做什么,却没阻止,并不完全出于自信和打赌。那里面,掺杂了试探和……不甘。
他那点脾气,把她往悬崖边又推了一步。
姜忱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无声无息地走进去。
“哥。”
顾淮之看了眼,姜忱手里捏着两份档案,他眸色沉了两分,抬了抬手,示意出去说。
“查到了?”
他明显是没睡好,眼底的红血丝太过明显,姜忱却不好在这档口说什么。
姜忱把档案袋递了过去,“就是个小角色,这些年熬出来一些名头,不过私底下做过的事真拿不上台面。”
顾淮之翻了两页,冷笑一声,“什么东西?”
姜忱看了顾淮之一眼,补了一句,“我估计嫂子根本不知道,他当初,可是拿嫂子……”
顾淮之摇了摇头,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皱了下眉,“缺了一部分?”
“这就是唯一奇怪的地方了,他十岁之前的经历,是空白的。”姜忱眯了眯眼,“太干净了,似乎有人,给他抹掉了。”
“我知道了。”
“哥。”姜忱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可得想清楚点,你真想收拾谁无所谓,但是你这两天没回去,院里不会不清楚。这代表什么……”
“我知道。”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姜忱在心底叹了口气,把那些劝告的话吞了回去。
他无法深劝,总不能直接说,他们根本就不会有好结果吧?顾淮之根本听不进去,就算听进去了,也不在意。
回了病房,顾淮之听到有微弱的声音。林姣似乎是做噩梦了,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
“……你……不信……厉……诚扬。”林姣已经没事了,这次似乎有醒转的痕迹,顾淮之按下呼叫铃,走到她身边。
他在床侧站了几秒,一动不动,修长的身形如同一尊精致的玉石雕像。然后他俯下身来,手掌撑在她的身侧,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林姣隐约间感到有人在吻她。
睫毛颤了颤,像是在努力寻找醒来的感觉,好一会儿,她睁开了眼。
醒来的一瞬间,会有一种做梦的错觉,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意识似乎迟钝了几秒。
“我是谁?”林姣听到有人在问她。
林姣仔细地去看他,却无法集中精力。然后那人又问了一遍,“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