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午他正守着熟睡的孩儿们整理药草,就听苑娘叫他,说有事请教他,请让他过去一趟。
澜亭一手一个篮子提着孙儿们过来,只听他们的娘亲略有不解道:“叔叔为何把孩儿们也提过来了?叫通秋守一阵就是。”
“我放心。”澜亭在外面行走多年,绝不会让重要之物远离他的眼睛,他把孙儿们在他们娘亲身边的椅子放下,道:“叫我来有何事?”
苏苑娘低头定定看了两个睡得香甜的孩子一会儿,方抬头道:“叔叔,你知道往守沙过去,一路走得舒服一些的话,要怎么走呢?可有一路有水源,有打尖的地方,民风也善可的路线?”
“你问这个作甚?伯樊心中有数。”
“我替他问问,他不如您知晓的多,他以往是在南方那一片,北地走得甚少。”苏苑娘道。
“出门在外,他一个大男人自是知道如何赶路,你就莫操那个心了。”
“您就告诉我罢。”
“你这是作甚?”澜亭吹胡子瞪眼睛,“以往你不管,他不出去的好好的,瞎操心。”
“澜叔叔。”苏苑娘轻声唤他,明亮黝黑的双眼定定专注的望着她的亚叔。
“行了,”澜亭怕了她了,拉过她眼前摆着的地图,哼哼着道:“为他作这作那,你倒是一颗心一个劲的往外掏,往后若是他变了,我看你往哪哭去。”
“有您和父亲呢,”苏苑娘颔首道:“哥哥往后也会很厉害。”
她哥哥正在变强的路上。
这小娘子,心里亮堂着呢,澜亭最最喜欢的就是她这份明白,知道如何护着自个儿,这下他心中的不快也没了,揽袖在书桌主位坐下,道:“摆纸笔。”
苏苑娘朝亚叔福了福身,挥退上前的丫鬟,自行去拿了纸笔摆上,她一面看着亚叔指点画路线,一面把她不知不懂的皆问了出来。
等到常伯樊回来,就得了三份都城往西北走的路线图,听拿来地图给他的苑娘道:“澜叔叔把他知道的都告诉我了,这就是他走过的路线,有一条还是他三年前走过的,想来变化不大,不过澜叔叔说物换星移,总有人料不到的情况发生,有所变化也在所难免,你到了地方,就找妥当的人问问情况,三思而后行。”
常伯樊直点头不已。
苏苑娘见他点头不休,眼睛不由微微一亮,里面闪现出了笑光,“澜叔叔说我管的太多,说你什么都懂,可你是高兴的,可是?”
岂止是高兴。常伯樊揽她入怀,鼻间吻着她的发香,小心轻吻着她的乌黑发亮的发,她就是他的一个梦,寄托着他诸多的情思,如今梦未破灭,她还带着他入了她的仙境,他心中诸种情绪,岂是高兴如此简单。
“
苑娘。”
“嗯?”
“我会尽快回来。”
“是了,你且去,等过一月,我带着明则齐风去小河镇等你回来,让他们见见他们的曾外祖父和舅舅哥哥们。”
常伯樊抱着她久久无法言语,半晌方才轻应了一声,在她耳边呢喃着近乎耳语道:“请爹爹娘亲也去罢。”
有他们看着,他方才放心。
“好呢。”苏苑娘应了他。
干粮打点完,常伯樊进了趟宫,领了皇帝赏赐给他的一队护卫的御林军,当夜半夜开了城门,离开了都城。
苏苑娘在府里大堂坐到了送人的父兄回来,小脸上扬着笑,问他们道:“爹爹哥哥,他可是走了?”
这厢大堂里没有下人,只有自己夫人在陪着他们女儿,苏谶轻扶着她的肩,带着她往椅子处走,道:“放心好了,不会出什么事,陛下可是派了自己的精卫送他,这队精卫是要去西北办事的,个个身手非凡,且他们来历也不凡,其出身手段可不比伯樊差。”
“呀,这么厉害?”
“你家小子跟陛下说,要带他们认认路,说还有好东西献给陛下,”苏谶说着也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压低了声音和女儿道:“你们家的那些掌柜指不定是在路上识出了什么金啊银的矿山,这次他要带人过去看,唉,献就献了,你们地位稳了就行。”
“原来如此,”苏苑娘想了想,常伯樊其实有跟她说过有关此的支言片语的,只是他说得很不经意,就是随嘴一提,她便没放在心上,听爹爹这般一说,她想了下他当时所说的那句半路可能要停几天,去看一处以前掌柜的们走过的深山,探探里面有没有金色的铁矿,是以她便与父亲道:“爹爹,是金矿,常伯樊说是金色的铁矿。”
果真是金矿,苏谶听得一怔,便是跟在父女身边打哈欠的苏居甫也是止了打了一半的哈欠,转头向妹妹看去。
妹妹若无其事,高高兴兴的和父亲继续说话,“要是有就好了。”
有了也不是你们家的。且这若是真有,你们家的麻烦的事还不少,掌柜们还得被查有没有私吞,苏谶见着女儿天真的模样颇有些头疼,可这事女婿能拿出来说,定是有十成十的把握这是好事,是以这当中种种纠葛他对女儿只字未提,手指间小心的叩了下她的小脸蛋,道:“你高兴甚?金子又不是你们家的。”
“爹爹,金矿非个人能私采,它本就不是我们家的,常伯樊给了皇帝陛下,陛下采得高兴,赏给常伯樊的,那才是我们俩的,”苏苑娘甚是高兴道:“这下我们家又有银子了,爹爹,我不用紧巴巴省吃俭用过日子了。”
苏居甫当下听不下去了,去了母亲身边的椅子坐下,与母亲小声嘀咕道:“这莫不是个真傻子?”
佩二娘揉了揉有些生疼的脑袋,更是放低了声音,和长子道:“她从小就奇奇怪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还不是爹爹和您惯的,黄白之物来得太轻易,您看她何时放在心上过?”苏居甫对母亲的说法很是不以为然,他在家带过妹妹,自是知道父母亲对这个上天赐给他们的小娘子有多娇惯。
“那她出嫁之前我们是教好了的,要怪就怪你那个妹夫,她做错了也不说她,她总觉得自己对,你听听她说话,那是我们惯的吗?”佩二娘斥道。
苏居甫得了妹夫给的好处,对说妹夫的坏话有些迟疑,他想了想,觉着这当口还是拉拢妹夫的好,便不以为然与母亲道:“乍一看苑娘是有些傻,可细品品,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可不就
是,金矿不能私采,献给陛下,陛下看在他发现有功举献有功的份上,还能赏他们不少呢。”
佩二娘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这厢女儿已经亭亭站在她面前,就像稚子一样纯真黑亮的眼眸正定定望着她。
这厢苏苑娘见母亲与兄长议过了话看向了她,霎时朝母亲乖乖一笑,道:“娘亲,苑娘不傻的,苑娘就是想事想得慢了一点,想好了就好了。”
她不傻,她以前傻就傻在总是看不懂,看不懂,手上自然是做得不明白,如今她看得懂了,做得也明白,就是手脚慢了一点,做的事情却是对的。
“知道了,夜深了,你们有话要说赶紧说罢,说完了娘亲送你回屋去睡。”佩二娘见小娘子这等时候还异常的当真,她的小娘子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玩笑话,对人对事对物皆很郑重,就像颗顽石一样不知变通,如今成了母亲居然还是如此,赤子真心,非凡尘所能染,佩二娘看着她更觉她惹人怜爱,轻抚着她的小脸蛋道:“傻也没事,有我们看着你呢。”
自是,苏苑娘很感激老天爷让她回来,她两生两世,得了这世间最真的心,若是没有回馈就此烟消云散,但凡她魂有灵一日,想必她亦会愧疚一日罢。
“苑娘晓得了。”苏苑娘朝母亲乖乖点头道。
身后,苏居甫转脸看到父亲望着这对母女定定不动,脸上一片深重。
苑娘是他们的爱女,苏居甫心道。
就在此时,苏谶也转过了脸,轻拍了下苏居甫的肩,道:“苑娘心里一直有哥哥,当你是她以后代替我和你母亲的靠山,你啊,好好争气,听到了没有?”
这厢被苏常两家倾注了全力往上抬的苏长兄笑叹了一口气,朝父亲颔首。
*
这厢苏苑娘准备着去小河镇迎接外祖一家到来的事宜,苏府忙着接待着着上门拜访的各路来客。
主家这厢没了银子,几个已到都城的掌柜们一商量,凑出了二千两的银子送到了主母手里,又给樊老太爷准备了一些回平原的贺礼,请主母代他们送去,银子则是一路的路费,还请主母笑讷。
苏苑娘接到银子,颇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宝掌柜跟她说了句说她收下,往后家里得了银子再另支招还回去就好,她当下便收了下来。
宝掌柜举家搬来都城,他年事颇高,到了都城卧床了一阵,他儿子接了他手里一些活计,如今在都城他们常家的一个铺子里当着掌柜的,那是大当家看在他的面子上赏脸给的,宝掌柜心里有数,是以大当家的一出都城,他这身子一利索了点,他就频频上门,代主母办事跑腿。
主母对他宽仁,把他当着长辈敬重,宝掌柜起初敬着她是因着她是主母,而主母怜恤他这老东西一久,大当家也因着此对他多看重了两分,宝掌柜这欲发对主母敬重了几分,从不敢仗着主母的和善对其欺瞒,是以就是这身子不便,也是甘愿为其鞠躬尽瘁,处处站在她的身后为她行为她着想之事。
与旁管家和大当家身边的南和两个只管办好自己的事的人不一样,宝掌柜教会了苏苑娘许多与家里掌柜伙计打交道的事情,很多弯弯道道也是宝掌柜为其点醒的,他儿子不成器,苏苑娘也跟大当家的说了让他给人安排个合适的活计去做,且算是投李报桃,见宝掌柜身子不适还是有心报好,尽力为她做好事,苏苑娘心中也是颇为感触。
世人大可行好事,好人做得,可护不好自己周全之前,这好人是万万做不得的。
穷者适独善其身,达则方才能兼济天下,莫是如此。
第356章
苏苑娘这次去小河镇,她父母亚叔儿女皆一同随往,苏苑娘这厢得了些许银两,又多置办了一些前去小河镇的物什,银子到手中没两天就花去了一半,另一半她就当作是常家人的贺银,添进给樊外祖父的孝敬钱里,多给老人家备点傍身银子。
佩二娘听罢,气得拿手直戳女儿的脸,等到老状元回来,她气急又埋怨老状元教了个傻女儿出来,老状元摸不准夫人这是气哪桩,颇为小心试探道:“苑娘这银子花得没数,是不该。”
佩二娘白了他一眼,见他说得还算准,没好气道:“日后这人情还不是她得还,她是主家,还的能少?”
“正是!大手大脚!”老状元猜对,击掌开怀道。
小的没个数,老的没个正经,佩二娘头疼,揉着额头道:“她还让我给准备一路前去的开销,你说怎么办罢。”
“答应小儿?”老状元又小心翼翼问道。家里皆由夫人和儿媳妇做主,问到他头上来,他只要猜中夫人的心思便可。
“那你拿银子?”佩二娘怒目圆睁。
老状元摸了摸身上,他出入有随从,银子由夫人备着给了长随,他身上是没得银子的,他也不知夫人给的银子花得如何了,是以老状元没摸到银子后便与夫人道:“我去问问小木杨。”
小木杨是苏府老管家苏木杨的干孙子。
“哼,小木身上能有几个铜子?”佩二娘撒了点气,也知该适可而止,便道:“她倒是愿意跟我们要,我跟她说过好几次,往后这家是她嫂子的,她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我哪是心疼银子,我这是……唉。”
佩二娘叹了口气,她是怕小娘子太把娘家当成家了,这家是家不假,可小娘子有了丈夫孩子,娘家只能是娘家了。
再好的家,便是她和儿媳妇不注意分寸也会成冤家,何况是小姑子和嫂子。
“你这是想太多。”老状儿瞬间便懂了夫人的心,不以为然道:“苑娘怎么不懂?她不懂,她那个禄衣侯,常侯爷能不懂?她这是在欠情,给娘家大手撒情面,往后伯樊出大力帮居甫也有个说处,这你就不懂了罢?”
“还……能如此?”老爷一说,佩二娘能想得明白,只是此前没想到此处。
“若是欣娘有想法,你便跟她这般说这是,居甫罢……”苏谶不好说明居甫最终是要奔着内阁大臣走的,这想法,他们可想,人人皆可心知肚明,却是不能说出口来落到实处,这目标太大了,谁也不知途中会出何变数,还是不说落人笑柄的好,苏谶沉吟了片刻,道:“他会和我们儿媳妇说清楚的,你莫要担心这个,这方面,伯樊和苑娘想得很长远,你莫要乱了这小两口的局。”
“再说,”老状元朝夫人笑笑道:“伯樊就常家这一个老亲,那是他老外祖父,老将军知道我们家没把他当外人,你说老将军得多放心?老将军放心,多活几年,伯樊的偿补有个归处,你说我们女婿得多高兴?”
女婿高兴了,女儿这小日子还能不顺不成?经老状元这一说,佩二娘这厢又止不住心中欢喜,又白了一眼她家这老状元一眼,道:“就你会说话。”
夫人神清还带薄怒,可也看得出她
也不气了,苏谶放下了心,抚须深沉道:“我们两家,正是最好的时候,可千万莫要因着些小心思就功亏一篑,误了前程呐。”
这不是说她小心思么?佩二娘不甚在意,当老爷的有当老爷的考虑,她当娘的,自有当她娘的想法,大家小家都是家,他们都得想好自己的那份事,把自己的那份职责担好了,是以佩二娘拍拍胸前衣裳上沾的灰,淡道:“我这不跟你商量么?我若是不跟你通这个气,那才叫误了我们两家前程。”
“夫人英明。”苏老爷立马对夫人大加赞赏。
佩二娘笑着白了他一眼。
*
佩二娘亲自着手安排着一家人前去小河镇行程,府里的事悉数交给了儿媳妇带着她娘家两个来帮忙的嫂子们掌管。
孔府长孙长媳孔宁氏、二房长媳孔白氏见苏府的下人皆忙得脚下生风,她们要忙的事情却是没有了下人使唤,孔白氏还好,作为二房的大嫂,孔欣的亲嫂子,她没得人使唤,使叫自己的下人去帮忙,孔宁氏却是有些心生不满,她一个帮着孔府主母打理庶务的长孙来帮忙,可苏府的下人却对她的吩咐充耳不闻,苏府未免有些没有规矩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