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生病了,”他说,“今后,就在寝宫内,好好休息吧。”
……
那天,几乎一夜没睡的安义和桑高,终于打听到了关于女帝寝宫的消息——据说那天夜里,女帝生了重病,然而许多女官却擅离职守,导致无人照顾陛下。
丞相因此大怒,下令外出搜捕所有偷溜出皇宫的宫女,随即杀死了所有女帝身旁伺候的宫女和太监。
天亮后,他们赶到皇宫后门,看见一车一车的尸体被运出皇宫,不知会被葬去哪里。
其中有一辆车上,落下了一朵沾满了血迹的莲花。
第二百零九章 祝你平安
宋崇凛觉得这一世, 许多事情都变了。
除了宋简的性格和行事在许多方面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还有宋如涧的出京抚民,以及云天观的观主, 忽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我来给世子算个命。”那一袭宽袖道袍,出尘独立的美人,乍一见面, 就迎上来神色淡淡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也不担心对方认不认识自己,也不怕会不会被当做骗子。
要不是宋崇凛上辈子见过她,认得她,此刻根本理都不会理她。
上辈子,他率军包围了丞相府, 宋如涧在国子监自尽, 而尉迟承成孤身潜入丞相府, 试图劫走宋江城, 那时他才知道, 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丞相大人不仅会武功,用毒还很厉害。
后来,宋崇凛在女帝寝宫的床底发现了密道, 一路追踪到了云天观,才发现宋如泓被宋如晦藏在云天观内。直到兵锋对准了宋如晦, 那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云天观观主才终于出手, 宋崇凛一时不察,差点还吃了大亏。
无论如何, 云天观和丞相府有着密切的联系,所以——
重云既然是宋江城的人,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
宋崇凛只觉得她可疑, 才留下来蹙眉试探道:“什么命?”
“天命。”重云似笑非笑道:“世子今后若能继承王位,不知想不想再要一顶白帽子?”
王字上头,加一个白字,就是“皇”。
这试探如此的直白,让原本想探听她来意的宋崇凛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谁会来问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世子这种问题?难道他能张口说“想”不成?怕不是立刻就会被人抓住把柄,投入大牢。
难道宋江城也重活了一世,所以提前派人来试探他?
不对,以他对宋江城的了解,那个男人若是也重活了一世,可不会多此一举叫人来试探自己,那位丞相只会宁愿错杀也不放过,更何况如今他是百官之首,权势滔天,正是最占据优势的时候,直接杀死一个无权无势的世子,岂不是更加方便?
那么,是重云重活了一世,过来为他杀死了她的养女宋如晦复仇的么?
也不对,重云虽然长得纤瘦美丽,却不代表她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以她上一世死也要保护宋如晦的疯魔劲头来看,要是她记得自己杀了宋如晦,只怕和宋江城一样,会直接下死手才对。
……啊,对了,也是在她死后,宋崇凛才知道,原来重云不是“她”,而是“他”。
他想着,重云显然准备接近自己,不管是为了什么,那么他等着就是了。
于是第一次见面,宋崇凛最后很是干脆的转身离去。
而第二次见面的时候,重云没被任何人发现的出现在王府内,一路轻轻松松的来到了宋崇凛的院落里。
宋崇凛当时正在射箭,见到他,少年世子一点也不意外的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只是受人之托。”
“受谁人所托?”
重云看着王府的后院,打量着夫人这一世长大的地方,淡淡反问道:“你觉得是谁?”
宋崇凛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态度,多少有些不以为然,甚至有些莫名的敌意。这可不是“投奔明主”的态度,但他既然不是真心的想要来帮助他,又不大可能是被宋江城派来,那会是听从了谁的命令出现在他的面前?
重生以来那些不在掌控中的突发情况,让他有些烦躁,但多年来的权谋生涯,让他学会了压抑和忍耐年少时的暴脾气。宋崇凛语气略显冰冷道:“你来找我,难道不该是你要取信于我?”
“我以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重云道:“普天之下,知晓有你这么个人的寥寥无几,我既然来自外地,那么身在外地,并且在意你的,还有几个?”
“……”
“怎么,还是想不出来?”
“你是说,阿简吗?”
重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当然。”
“你和阿简认识?怎么认识的?”
宋崇凛原以为重活一世,他能凭借着上一辈子的经验,这辈子可以走得更快更好,但频繁出现的各种变动,却让他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上辈子,云天观观主和妹妹,可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陌路人啊。
但听他这么询问,重云却忽然笑了起来,“她上辈子是我恋慕的人。”
这句话说得如此理所应当,反而显得像是一句玩笑话,叫人觉得若是当真,会像个傻瓜。
见宋崇凛皱着眉头,显然不信,重云也不多解释,“总之,我与阿简怎么认识的与你无关,重要的是,她让我来看你。”
宋崇凛想到之前,宋如涧也曾带来她写在衣带中的信件。若是她真的是阿简,她恨他恐怕都来不及,可是,她又好像不是上辈子的那个妹妹。若她不是,若她不是……那她又会是谁?
他不禁迟疑道:“……她恨我。”
重云却以为他是把她闹的别扭当了真,他道:“但她也很挂念你。我曾跟她提议,把你带回我的道观里,这样她什么时候想见你,我就能带你去见她。但她拒绝了。”
“为什么?”
“她说,她不愿你变得像她一样,那般的不自由。”
宋崇凛低声的呢喃了一句什么,即便重云武功高强,耳聪目明,也没法完全听清他以气音自言自语了什么:“她到底是谁……”
重云有些不满道:“你为什么见面到现在,都不曾问过她的情况?难道你就不关心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宋崇凛的脑海中,闪过上一世她搜罗面首,纸醉金迷的场景,一时有些迟疑。
“她过得不好?她若是有你回护,又有宋如涧这个丞相之子挂念,再不好,又能不好到哪里?”
这反问在重云耳中听来,未免过于自以为是。重云不禁有些生气道:“难道你觉得她过得很好?”
他知道自己有些迁怒,毕竟宋崇凛一直在封地内,和京师相距甚远,对于宋简的处境,的确不应太过了解,有所误解也很正常。但或许是因为重云先入为主的对夫人这一世牵挂的人感到了嫉妒,所以才会觉得宋崇凛百般不是。
总之就是,重云就是觉得他根本不值得夫人那般牵挂。
于是他们的第二次会面,又是不欢而散。
……
就在重云和宋崇凛还在艰难磨合的时候,尉迟承成一听说宫内生变,便即刻赶了回来。
他推门而入的时候,宋简正缩在床上发呆。
宋江城既然说她“生了大病”,要“养病”,就干脆连她的早朝都免了。宋简彻底咸鱼了下来,算是被软禁在了寝宫里。她正在想安义和桑高今后会如何在宫内往上爬,而“阿简”这个宫女的身份还适不适合再出现的时候,尉迟承成就冲到了床边。
宋简茫然的抬起视线,迅速的将表情调整到面无表情的麻木怏怏,一副对外界失去了任何兴趣的要死不活的模样,看起来就是受了很大的打击的失神模样。
见状,尉迟承成确定了她没有受伤后,便又转身冲了出去,连给宋简开口说句话的时间都没留。
其实宋简有些担心他——宋江城对她出手的时候,尉迟承成作为他的左膀右臂,又是统率宫内禁卫军的人,居然不在身边,很可能是被他提前调开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宋江城不再全心全意的信任他。
而尉迟承成的职责是如此特殊又敏感,知道那么多宋江城的秘密,一旦不被信任,就会变成最大的眼中钉,肉中刺。
……万一宋江城真的出手,将尉迟承成杀死了怎么办?
她并不愿意冒着影响剧情的风险去和“夜”相认,但是,她希望的是他们能相安无事的各自好好生活,而不是阴阳两隔。就算要生死分离,她也希望是自己死了,他们活着。
所以如果他死了……或者是受到伤害,她也会觉得担忧和难过——他们毕竟曾一起走过那么一段时光。
就算世界能够重启,就算故事可以重来,但亲近的角色死亡一直都是一件让宋简觉得很难面对和忍受的事情。
……
“你故意把我调走吗?”
丞相府内,尉迟承成的音色虽然依然听不出什么波动,但熟悉他的人却能感觉到他的语气已经绷到了极点。
闻言,正在阅览奏折的宋江城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来看着他,慢条斯理道:“你在不满什么?”
“为什么要对她做这种事?”
“什么事?”
“杀光了所有的宫女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把她和那些尸体关在一起一夜?”
“这么说,我身边有不少你的人,告诉了你很多事情啊。”
“……”
“我倒还没有问你是怎么回事。”宋江城拢起双手,坐在太师椅上,像是饭后闲谈般的问道:“她为什么能出宫?她出宫了多少次?你为什么从来没有报告过我?是你也不知道,还是你知道了,但是隐瞒了我?”
“……”
“你曾是我名义上的那个父亲的暗卫,暗卫本该是主人的心腹,是这世上最为信任之人,但你背叛了他,也摧毁了主人与暗卫之间的关系——我就时常在想,会不会什么时候,你也会像背叛他一样,背叛我?”
尉迟承成的身形一震。
宋江城似笑非笑的继续道:“暗卫是主人的手脚,是主人手中的刀剑,一旦身上的手脚,手中的刀剑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再完全的服从主人,那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尉迟承成,不要忘了,当初是你主动提出要留在我身边的,我接纳了你——接纳了一个早已不配成为暗卫的你。如今,你甚至在质疑我的行为?比起质疑我,难道你不该去想,为什么按理来说不该被我避开的你,却会被我排除出行动?”
“一个暗卫若是不再被主人信任,质问主人合理,还是反问自己更合理?你也曾训练过那么多暗卫,难道不清楚这是身为暗卫的严重失职?告诉我,那些不被主人信任的暗卫,最后的下场是什么?”
尉迟承成沉默了片刻,才说:“是死。”
他说完这句话后,好几秒都没人说话,尉迟承成忽然意识到,那几秒中,宋江城在期待着他可以自己终结自己的性命。
他想到重云说他仍然需要一个主人,骨子里仍然是一个需要依附主人生存的暗卫,而宋江城却说,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再是只知执行主人命令的暗卫了。
那他现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迷茫着,却低声道:“但你不是我的主人。”
“什么?”
“我留下来,只是想保护你。因为夫人关心你,而小姐身边已经有了重云。”
宋江城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真奇怪,你只是那个男人的暗卫而已,一条狗,也能自以为是我的长辈么?”
听他这么说,尉迟承成就知道,他已经不需要他再留在身边了。
在宋江城知道女帝离开了皇宫的时候,他就不再信任奉他的命令监视女帝的自己了。
他已经认定了他不可信任,并且已经背叛。
他那笼着的衣袖里,说不定指尖便捏着什么剧毒。
尉迟承成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无力:“如果是夫人在这里,看到你会怎么想?”
闻言,宋江城眉眼柔和的伪装一下子冰冷了起来,“那你倒是让她先回来能看到。”
“你有没有想过,”尉迟承成道:“你如今对女帝所做的一切,和当初你父亲对夫人做的,有什么不同?”
宋江城顿时大怒道:“你竟敢把我和那个男人相提并论!?”
尉迟承成看着他,虽然没有说话,可那眼神就仿佛在说:我并不觉得你们有多么不同。
哪怕眼前的少年曾经最担忧的,就是自己会变的和自己父亲一般模样。
“既然你已不再需要我……”尉迟承成取下了脸上的面具,躬身放在了地上,“我会就此离开。我不会做不利于你的事情,所以,你也别费心想要杀我灭口……”
他直起腰来,眼眸已经变得如刀锋一般锐利:“你杀不了我。”
……
“我要走了。”
当尉迟承成再一次回来的时候,宋简看着他那取下了面具的脸,愣了一下。
她虽然没有说话,可他读懂了她的眼神,解释道:“我不再是暗卫了,所以也不再需要面具了。”
宋简凝注着他那张陌生的面容,过了半晌,还是没忍住的开口低声道:“你会不会遇到危险?”
尉迟承成大约没想到女帝看起来那么自闭的样子,居然还会对他开口说话。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宋简垂下眼眸道:“我怕他不会放过你,万一他想要杀你怎么办?”
他轻声道:“你担心我吗?”
宋简“嗯”了一声,“我想要你好好的。”
尉迟承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他道:“你要不要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