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端王闯了祸,她都苦着脸跑来找雁姨倾诉,也不知道怎么的,只要看着雁姨沉静秀丽的面容,听她用不同于一般女子温婉柔和,反而略带沙哑的磁性嗓音说话,端王太妃心中的忧虑就会慢慢平息下来。
她自觉自己应该是雁姨最亲密的朋友了,却还是有很多事情,雁姨守口如瓶,不肯相告,这叫她感觉十分苦闷。
于是端王太妃便向着云妨问道:“云妨,你雁姨又去悬崖边喝酒了?”
云妨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呀,太妃娘娘,您特地为我举办的宴会……”
但端王太妃却没什么架子道:“没事,这么多年,她还对自己的姐妹念念不忘,可见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有这样的朋友,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高兴呢?再说了,这个宴会是我非要举办的,你雁姨一直都不同意……她不生我的气就好了。”
“不会的不会的,太妃娘娘也是一片好心,雁姨怎么会生气呢?”
见她如此乖巧,端王太妃不禁握住了她的手,拍了拍道:“你生的漂亮,又如此懂事,我与你雁姨又情同姐妹,我近些日子呀,时常在想,要不咱们亲上加亲,叫我儿子娶你为妻吧?”
云妨微微一愣,随即猛然一惊:“这!?这怕是不合适吧?我身份低微,可是太妃娘娘却是皇亲国戚啊。”
“这有什么,他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还能娶什么天骄贵女不成?我也是个平民女子,要我说呀,身份门第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性情相投,只要他喜欢,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我,我……”云妨张口结舌,想到端王宇文星的风评,心里简直是百般不愿,一时半会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拒绝理由,好在这时,雁姨的声音在一旁冷静的响了起来,解救了她道:“不要胡闹了,立雪。”
章立雪是端王太妃的闺名,如今普天之下,能这么称呼她的,也就只有雁姨一个人。
闻言,端王太妃放开了云妨的手,忍不住嘟嚷道:“我是真心这么想的嘛!你要是同意的话,我下回便叫他过来,让云妨见见——我知道他在外名声不好,不过那张脸还是可以看看的。”
“哈,哈哈哈……”云妨干笑着,听见雁姨叫她回房更衣,然后出来敬酒,便连忙跑走了。
她走了,端王太妃才看着雁姨道:“你那个小姐妹,究竟是什么人?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不像是祭奠姐妹,倒像是祭奠自己的丈夫呢?”
雁姨垂下眼眸,坐在她的身边,语气淡淡道:“你又在胡说八道。”
“我才没有胡说,你看你,每年一到这个时候,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特别强烈的寡妇感。还有,你为什么给云妨取名为云妨?别人家的女儿,哪个不是希望她如珠如玉,如星如月,就你,给女孩子取名云妨——什么云妨呀?那么悲凉!”
“你之前不是还说这个名字别致好听吗?”
没读过什么书的端王太妃被戳破了自己没文化的事实,一时语塞道:“我……我回去问了我儿子!才知道这个名字原来有别的含义!是叫什么来着……”
她皱着眉头,支支吾吾想了半天,也没能成功想起来。于是端王太妃扭头看向了身旁的侍女,下令道:“宗妹,我叫你背下来,你背了么?来,背给阿雁听!”
雁姨叹了口气,知道宗妹也没有读过书,“你别难为人家。”
但宗妹却笑了笑道:“雁女冠,您可别瞧不起人,这首词叫《西江月》,咱们娘娘下令,我可不敢不从,您听我背给您听。”
雁姨不说话了。
宗妹便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1”
“你说说,”端王太妃满意道:“人家月亮在天上明亮的好好的,你偏要人家被云妨干嘛?”
雁姨默默地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言简意赅道:“安全。”
第三十九章 两难选择
等南宫靖回来的时候, 店家已经把他之前买来的东西都送了回来。而他进门找了一圈,才发现闻人洛和宋简正一起凑在厨房的灶台前,研究怎么生火。
宋简倒是知道大概的步骤,但从没试过, 也不知道对不对——先把适量的柴火塞进灶里,然后用打火石点燃易燃的引火物, 丢进柴火里。
可是丢了几次, 灶台里都只是冒烟, 却不见起火。
宋简发愁的抱着膝盖, 歪头看着闻人洛, 提议道:“要不,我们去找邻居问问?”
她已经将那一头白发编成了长辫, 此刻清爽的垂在胸前,显得清纯温婉。而白色明明该是个极其夺人视线的夸张颜色,却夺不走半分属于她的姝艳。
她身上穿着南宫靖的白色衣衫, 虽说是几年前的旧衣服了, 可穿在她身上, 仍然有些宽大松垮, 显得弱不胜衣,楚楚可怜。
蹲下时, 她的衣领交叠处微微散开,露出一小片洁白的肌肤,隐约可见秀美的锁骨;抱膝时,纤细的手腕骨节清隽, 手指如玉葱般莹润修长,叫人想要握在手中,细细把玩。
但这样的风情美景,对于闻人洛来说似乎毫无意义。
他皱起了眉头,困扰道:“我不认识邻居。”
南宫靖挑了挑眉毛,听到这里,觉得现在正是自己出场的好时机。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干咳了一声,语气温和的开口道:“夫人,怎么了?”
宋简这才发现他回来了,她惊喜的站了起来道:“阿靖!你回来啦?”
不过因为蹲的太久,猝不及防的刚刚站起身来,她就大脑晕眩趔趄了一下。南宫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连忙扶住了她,紧张不已道:“没事吧?”
“没事……”宋简缓了缓神,见他如此担心,而闻人洛也已经站了起来,伸出了手来护在她的腰后,好像准备她刚才若是倒下便接住她,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一下子站起来有点晕。现在好了。”
南宫靖这才松了口气,脸色却还是被刚才的突发事件吓得发白。他注视着她的眼神依然略带担忧,但没有再多说什么,怕她感觉有所负担。
他调整了一下心情,才朝着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说道:“我去买了些别的东西,回来的稍微晚了一会儿。给。”
见她的确并无大碍,闻人洛收回了手。
南宫靖将手中的白色斗笠递了过去,宋简歪了歪头,有些新奇的接了过来道:“这个是给我的吗?”
对于很少在古代世界执行任务的宋简来说,这样的白色斗笠,看起来更像是拍艺术照时用的古风道具,十分新鲜。
“嗯。”怕她误会他是觉得她如今形貌怪异才要她遮挡,南宫靖解释道:“您的头发白了之后,师父和我们查阅了医书,只有一种病症颇为相似,患有此病的人不能多照阳光,我想着稳妥起见,外出时,还是遮掩一二较好。”
相似的病症……应该是白化病吧?
“谢谢,我正好想要这个!阿靖想的真周到!”宋简温柔的道谢,就想试试怎么戴上。“是这样用的吗?”
“嗯……”南宫靖走到她的身后,帮她将后面的帷幕仔细理顺。
宋简也没忘了一旁的闻人洛,怕他觉得受到了冷落,她转头看向他,笑着问道:“阿洛,你觉得怎么样?”
闻人洛露出了“怎么样是怎么样”的标准直男困惑表情,“……就这样。”
然后,他看着宋简放下面前的帷幕,挡住了面容,微微蹙起了眉头,不适应道:“如果看不见你的脸,我会认不出你。”
宋简奇怪道:“咦?认不出?”
南宫靖解释道:“师兄认不出人的五官。”
“脸盲症吗?”宋简下意识的这么说完,才意识到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闻人洛才不喜欢出门,也不接待新的病人吧?“那阿洛,你能认出阿靖吗?”
这个问题,让闻人洛看着南宫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似乎觉得一起生活了十六年,他还认不出一个同吃同住的同门,说出来实在显得有些过分,可又的确没有办法。
南宫靖倒是很平静,没觉得哪里受伤道:“我换身衣服师兄就认不出了。”
的确,南宫靖和闻人洛的穿着打扮一模一样——里面的白衣绑紧袖口和小腿,方便行走活动,外面又披着一件白色外袍,像是一件白大褂。
可能这就是闻人一脉的制服?
在闻人璞去世之后,他们可能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二两个这么穿的人了。
嗯……
宋简看了看南宫靖,又看了看闻人洛,心想:这不就相当于变相的情侣装吗?
相同的服饰可以增强人的归属感,归属感也是感情的一种,没准什么时候,就能转化成爱情。他们这么“他是世上穿的唯一和我一样”的感情,已经持续了十六年,应该已经很深厚了吧?
宋简心想,根据她在其他世界里积累的经验来看,若是之前已经有所感情基础的话,只要稍微催化一下,没准就能成。
可是……催化剂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并不是工作人员想要就能立刻出现的。
宋简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只能耐心等待。
她取下斗笠,看着闻人洛,好奇道:“要是阿洛认不出人的五官,为什么说我挡住脸就认不出了?我就算不挡住,阿洛也认不出的吧?”
“我能看得出,”闻人洛顿了顿,“你跟别人长得不一样。”
宋简:“???”
这个说法,简直让她一脑门的问号。
南宫靖淡定的解释道:“因为夫人您长得比常人好看许多。”
“唔,就像是……”宋简环顾四周,然后指向了放在一旁的蔬菜:“在一堆白菜里,我看起来像个萝卜?”
闻人洛歪了歪头:“差不多?”
南宫靖又好气又好笑的捂住了额角,无奈道:“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
他当然不可能对着宋简说什么,只能不满的瞪了闻人洛一眼:“你才是萝卜!”
宋简看着他们,喜滋滋的将斗笠放在了一旁,心想,他们这一个造梗一个吐槽的默契,有戏的,有戏的。
最后灶台的火,是南宫靖点燃的。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之前闻人洛和宋简一直没法保持住的火苗,他不过稍微弄了弄,就熊熊燃烧了起来。
宋简不禁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道:“阿靖好厉害!?”
南宫靖略有些羞涩的笑了笑道:“没什么,只不过有内力的话,会方便一些。”
“内力?”宋简好奇道:“阿靖后来还在习武吗?”
“嗯。”南宫靖道:“师父认识一些武功高强的朋友,他见我一直没有放弃学武的念头,就带着我上门拜访,请他们传我一招半式。”
“那,阿洛呢?”
闻人洛张口欲言,还没说话,南宫靖便代替他回答道:“师兄志不在此。”
闻人洛看了他一眼,感觉到了他不想自己和宋简过多交流的心思,但闻人洛丝毫没有打算遵从南宫靖的意愿,他点了点头,自己又回答了一遍道:“我对习武没有兴趣。”
但在宋简眼里,看起来就是闻人洛说话之前,会在意南宫靖的反应,而且在他说完之后,还会附和解释一遍。
宋简心想,阿洛似乎更在意阿靖一些……
该不会是暗恋吧……?
阿洛暗恋,或者是不自觉的暗恋着阿靖?而阿靖看起来似乎毫无所觉……
闻人洛的性格,又不是那种会主动表露的样子。看起来,他只会在南宫靖的背后,默默地注视着他。
默默付出,不求回报,也不知道如何求得回报。
有点虐啊。
虽说这个世界,宋简早就知道偏向虐文了,可是没想到偏离了主剧情,也不能稍微甜一些吗?
她望着闻人洛的目光,不自觉的带上了些许怜爱,对他说话的语气,都柔软了许多:“好啦,我要开始准备做菜啦。阿洛你带着阿靖出去等我吧。”
闻人洛点了点头,拉着南宫靖出去了。
南宫靖:“???”
他敏锐的感觉到了宋简对待闻人洛的态度一下子就不同了,可是一时之间,他又不知道为什么,因而惊疑莫名。
“你做了什么?”被拉出厨房之后,南宫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看向了闻人洛。
“什么?”
“你下午和夫人说了什么吗?”
“比如?”
见闻人洛一副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的表情,南宫靖的心里就烦闷的厉害——他自小就是个敏感的人,后来又遭逢许多大变,因而一旦有什么事情,让他觉得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就会不安焦躁的厉害。
“——她对你的态度为什么忽然好了这么多?”
闻人洛也察觉到了方才宋简语气的变化,但他虽然感觉奇怪,却没有多想:“她想对谁好,都是她的自由。”
这话听起来却像是炫耀,南宫靖不服的抿紧了嘴唇,又听见闻人洛道:“你何必生气,这又不见得是好事。”
“为什么不是好事?”
“事出反常,异于常理,”闻人洛看向了厨房里忙碌的那个纤细身影,慢慢道:“怕是有病。”
南宫靖早已习惯在旁人面前表现的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但从小到大,每次听见闻人洛这个“万物皆有病”的理论,他都忍不住翻上一个白眼。
“别人有没有病我不知道,反正你的脑子是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