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为了遮盖黑眼圈,她的妆要比平时浓一些,还特地化了一下卧蚕,以至于黄有为看到她时眼前一亮。
他们这行男女比例失调,美女更为稀有,她这种俨然要划分为人类高质量女性啊。
许意浓打开车后座门,发现王骁歧正坐在里面,两人眼神一撞再一错,他往里挪了挪,她上车,其实他已经坐得很靠里了,不知道还在让个哪门子,搞得她很胖似的会挤到他。
坐在副驾驶坐的黄有为没注意到两人的“眉来眼去”,他问许意浓,“怎么样,还能不能习惯?昨晚睡得好吗?”
许意浓实话告诉他,“时差还没倒过来,我浅眠,睡眠一向不大好,尤其到一个新环境要适应很久。”
“我刚来那会儿也是,还以为是年纪大了,原来你们小年轻也这样。”他回头看看他俩,“王经理昨晚也失眠了,我看你俩这时差可有一阵要倒呢。”
许意浓拢拢头发,又回到了平日里唇齿言笑的样子,“是啊。”但只字没涉及到他。
他们两人搭着话,王骁歧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精神状态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化了妆的缘故。
“我们这会儿是去公司吗?”许意浓看看时间,都快中午了。
黄有为说,“公司下午再去,现在去Chinatown.”回过头来再对他俩一笑,“你俩初来乍到,给你们接风洗尘。”
许意浓没料到还有这出,直言,“客气了黄总,大家都是同事,其实没必要的。”
黄有为这个传统中年男挥挥手,“你不用太在意,即便你们不来,我们也会经常吃大锅饭,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他们老外吃的,偶尔尝个鲜可以,真让我每天对着那些可是要了老命了。”又说到她,“你以前待日本那好歹还是亚洲,搁唐朝那会儿小日本把我们中国方方面面学了个遍,流传下来的饮食文化也大差不差,但白种人到底不一样,到了我这年纪一天不给我吃米跟家常菜就浑身难受的慌。”
这黄有为一打开话匣,就逼逼叨叨个没完,俨然在讲单口相声,许意浓没想到他那么能说,但打断又礼貌,只能微笑地做个倾听者继续听下去,时不时还搭上两句,相比之下王骁歧就比她明智多了,戴上耳机,直接屏蔽听歌。
她觉得他是故意的,他俩比她先相识,他肯定早就知道这人是话痨。
“再说了,于总也交代过,让我照顾好你。”黄有为说着说着冷不防地又冒出这么一句。
许意浓总觉得这话里有话,膈应的慌,但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随意扯个话题打个哈哈搪塞了过去。
末了她往王骁歧那儿看了看,见他耳机仍塞着,心想:他应该没听见吧?
去的是广式菜馆,还定了间包厢,一入内巨大的圆桌早已坐满了一圈人,都是公司上一批外派来常驻的同事。
许意浓的出现让他们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要不是初次见面怕吓着人家,绝对能当场蹦出几句“国粹”。
许意浓一一跟他们打过招呼,大家都笑容满面,一个劲地又是给她倒水又是拉椅子邀请她坐,就差把“坐我身边”四个大字挂脸上了。
最后还是黄有为让她别客气,随便坐,她才默默在王骁歧身边落了座。
这里都是经典的广式菜系,口味偏甜也经过了一定的改良,虽不比国内但还能接受,男人们仗着迎接美女同事的兴奋劲都喝了点儿酒,倒是没让许意浓喝,都挺照顾,可王骁歧身为壮丁就在劫难逃了,啤酒被一轮一轮地倒满,就差吹瓶了。
许意浓眼看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知道这是他身为乙方的必要应酬之一,她看得见的地方都尚且如此,看不见的那些地方,又是一番什么景象。
酒越多,桌上的话越多,菜也就着酒所剩无几,黄有为看许意浓吃的不多,怕是自己照顾不周,问了句,“要不要吃点什么?给你上个甜点?”
许意浓说不用,他却已经叫来服务员。
“再给这位女士上一道你们这儿的特色甜品,芒果木瓜。”
还没等服务员说话,有人却笑了起来,大概是喝高了,他调侃道,“黄总,还是换道甜品吧,木瓜不适合许组长。”
黄有为一时还没明白过来,“为什么?”
那人啧了一声,“你这什么眼神啊,许组长这身材,还用得着再吃木瓜进补吗?”
其他人也跟着笑,仿佛没把这种酒桌上的玩笑话当回事,亦或者他们已经对这种女同事的调侃习以为常。
只有许意浓脸色一变,很不舒服,她刚要放下筷子,旁边王骁歧突往座位上一靠,他看向那说话那人,拿起酒杯用杯底轻轻敲了敲桌面。
那人只当他要跟自己碰杯,隔着其他同事朝他举起杯,可王骁歧并没有要跟他喝酒的意思,取而代之的是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调笑。
“酒后别开车,伤人又伤己。”
一语双关,却恰到好处。
那人听得一脸懵逼,这回换他反应慢拍,还嚷嚷着,“我,我今天没开车啊。”
王骁歧手将杯中剩余的酒全倒进了脚边的垃圾桶,一副不再喝的模样。
大家还在愣着神,只见他把酒杯往桌上一不轻不重地一搁,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开口道。
“如果一个玩笑,你不会说给你的母亲、姐妹、妻女听,就不要说给你的女同事和女同学听。”
语落,整个包间都陷入一片寂静,顿时鸦雀无声。
第67章
那人被这么当众一怼,脸红得比酒精上头还深,赶紧向许意浓道了歉,黄有为也在一旁打圆场。
“不好意思啊小许,他一喝酒就犯浑,嘴里没个门,说话不过脑,你别搭理他。”还拿手严厉地隔空指指那嘴贱之人以作警示。
但许意浓置若罔闻一茬不接,众目睽睽下只把筷子往桌上一撂,冷然掷声,“我去洗手间。”
一出包厢她就从外套里捞出一包烟,问前台借了个火机,独自抵靠在洗手间旁的走廊墙壁,靠着窗吞云吐雾了起来。
她刚刚既没当众撕破脸,也不给那人台阶下,就这么干晾着他,算是念在同事一场给了个面子,但她也要让在场的所有人长个记性,她许意浓虽是女流之辈,可不是什么玩笑话都能开得且任凭拿捏的软柿子。
“哪儿来的烟?”倏地,一道人影闯入她僻静的小天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身酒气。
“刚到机场你去拿行李的时候,我烟瘾犯了,就去免税店随手买了一条。”她说着再次掏出烟递到他面前,“抽吗?薄荷味的。”
她静等了几秒,人家没接,于是又收回袋中撇撇嘴,“不要拉倒。”
烟雾在眼前肆意弥漫,两人站在窗口,尼古丁燃烧的味道随风飘向王骁歧,直扑脸颊,他盯着她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同时岔开话题,“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这句话他已经问第二遍了,上一次是在周邺刘爽给儿子办满月酒的时候。
“在日本,工作需要。”许意浓掸了掸烟灰像在诉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当还是一个职场新人的时候,能学到东西才是关键,想要快速融入一个集体,只有见风使舵地选择投其所好,否则就会被边缘化,没有人会因为女性的身份给予你优待,相反你弱他们永远只会低看你一眼,打上‘你不行’的标签,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职场里没有男人和女人之分,只有聪明人和它的反义词,人能靠的永远只有自己。”
王骁歧安静听完接过话,“喝酒也是那时候学会的?”
她吸进一口烟,默认。
王骁歧看向窗外,视线不知落在何处,“刚刚那种情况,你以前也这么忍气吞声?”
许意浓再慢悠悠吐出烟,随着这团白雾追溯起曾经,“在嫩泡时期,跟抽烟喝酒相比,饭局上像今天这种尺度更大的事也常有,不尊重女性不管在哪个国家哪个行业都不乏其人,不是没想过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场举杯朝对方泼过去,以此泄愤一报痛快,可事后呢?真正能共情你的人才有多少?买单的终究还是自己,只能等到翅膀硬了,强大到有资本了,才能反戈一击,加倍奉还。”思及于此,她不由哼笑一声,“小的时候学成语‘卧薪尝胆’,总觉得勾践窝囊,后来开始逐渐明白,那才是一个内心强大成年人真正的世界。”
王骁歧此时像是耐心的旁听者,一动不动保持着直挺站立注视她的姿势,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她提起在日本的过往,仿佛看到了她独自在那里闯荡的艰难时期,也将在H市参加峰会时,她蹲在酒店门口痛苦催吐的画面交相重合。
又一阵烟在眼前扑朔迷离,他喉结微动,薄唇微启,“昨晚……”
“刚刚的事还没谢你,就当我们又扯平了。”话才起头,中途却被许意浓打断,她一支烟已经抽完,烟蒂按灭在垃圾桶的铁皮上往里一扔,双手往兜里懒懒一插便往包厢的方向走,见他不动又回眸,一双细眉微挑,“不走吗,王经理?”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除了尚未散尽的烟雾还有一股难以言状的气氛在两人间距中流转,最终他颔首抬步,紧跟在她身后。
“走,女士优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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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首次聚会就搞了这么一出,在场的所有同事都长了个记性,之后没人再敢在许意浓面前嬉皮笑脸,都非常尊重她,甚至走个路在走廊遇到也会让着她。
许意浓和王骁歧各自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英国当地的同事也在黄有为的引荐下与他们很快熟识,两人分头行动,许意浓主要对接的是英国BOM工程师,了解了他们BOM管理的现状,王骁歧则负责对接英国的IT,详细询问了后续的系统架构规划,他们各司其职各忙各,只有在吃中饭的时间里在食堂短暂碰头交流。
这天许意浓告诉他,“目前多方面了解下来,数据如果要做迁移面临几个阻力:1.英国人似乎对当前国内的BOM管理方案存在质疑,提出了很多问题和优化建议,但是这些优化显而易见并不适合我们中国的国情,后续每一次业务Mapping都是博弈;2.按照我们公司给我的方案,英国的BOM数据需要在两个月内迁移到国内的系统,但是目前英国这边历史数据梳理还有很多问题,属性缺失、编码不规范等等。”
话到此处她才发现只有工作日才戴的防蓝光眼镜还架在鼻子上,她单手摘下,揉了揉太阳穴企图让自己放松下来,“时间太紧了。”
王骁歧将她神色倦怠的模样尽收眼底,看她只顾说话饭一口没动,把手边的热可可无声推送到她面前。
“先吃饭。”
又是一个熟悉的场景,大学时每逢他到新开,吃饭的时候她都会跟他吐槽一堆近期学业上碰到的疑难杂症,她说个不停他也听得不厌其烦,安静地坐在她对面耐心倾听,等她终于全部发泄,她才发现自己面前是早已摆放好的碗筷,他一直覆盖在汤碗上的手掌这才挪开,汤水里的热气得以继续往上冒,他用纸巾把碗沿擦了一圈后推送到她那儿,说,“先吃饭。”
许意浓嗯了一声,低头拿起了手边的叉子,看着餐桌上的意大利面却提不起任何食欲。
“难怪黄总他们经常去Chinatown开小灶了,我才来几天就吃不惯了,别说他们常驻在这儿天天要面对这些。”
由于英国公司刚被国内收购,中国员工即使加上黄有为他们那批被调来的人数也不多,食堂也就没有另外开设中国餐窗口,清一色全是西餐。
许意浓用叉子挑起一摞面,费劲地卷啊卷裹成了一团,她另一只撑扶着脸颊情不自禁嘀咕,“其实倒也不用特地开设中国餐窗口,只要有一口锅,能进去炒个番茄蛋炒饭就好了。”
王骁歧欲喝咖啡的动作落空,他放下餐叉刚要开口,许意浓的手机亮了,是黄有为打来的电话,让她十分钟后下来开会,电话那头他声音大得王骁歧都能听见。
“动不动就召开紧急会议,紧急会议,英国人可真能折腾,看来又要搞事情,你吃完就下来。”
许意浓旋即应声,“好的黄总,我马上到。”
她挂了电话潦草吃了两口面,再急急喝了口咖啡就抓起手机站起来,对着王骁歧道,“要开会,我先下去了,还得回办公室拿电脑,老外时间观念强,本来事情推进就有障碍,别因为迟到再被他们拿来做文章。”
“等等。”王骁歧却把她叫住。
她回头,“嗯?”
他给她递去几张纸巾,示意她唇角残留了意大利面的酱料。
许意浓赶紧拿过纸巾,随意在嘴上擦了一下,凑近他问,“还有吗?”
王骁歧用手指碰碰自己的唇角下,“这儿还有。”
许意浓急着要走,两人面对面,她按着他的动作来一时都没分清楚左右,“哪儿啊?这儿?这儿?”
王骁歧看她着急的样子,抓过一张纸巾站起来直接给她擦掉了那一点,“好了。”
他深邃的瞳孔撞进她眼底,等他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靠很近了,只隔着一张桌子。
周围的嘈杂声像被做了静化处理,他们对视着眼中只能看到彼此,许是化了卧蚕的缘故,许意浓的眼睛看起来亮晶晶的,很有神韵,她抿了抿唇,即使没有了口红的衬托,也依旧饱满丰润。
“没了么?”她轻声向他确认。
“嗯。”
“那我走了。”
“好。”
她快速离去,王骁歧目光追随,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
果然,如黄有为所料,这场紧急会议就是搞事情的,英国人就当前国内和英国针对零件管理的问题开展讨论,会上他们很强势地提出管理诉求,每个零件都需要出PRR,以支持欧洲标准的零件认证。
许意浓跟黄有为不约而同互看一眼,如果在英国他们想怎么玩儿可以随意,但是现在这公司既然已经被国内收购,就得按照中国的规矩来,要是被英国佬牵着鼻子走,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许意浓直接提出异议,“我理解你们的诉求,但是按照集团的战略,这些零部件大部分会在中国国内寻找供应商生产供货,PRR报告意义似乎并不大。”
英国方固执己见,也气焰嚣张地当场放话:“哪怕只有一个零件在欧洲生产,就得有PRR报告支持欧盟认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