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会开下来,谁也不服谁,阻力重重。
不欢而散后,所有人从会议室出来,中国BOM组走在后头,黄有为看人都走了,扯着领带把手中的一叠材料扔在桌上就差骂街了,“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这就是上面一直嫌我们的进度慢,可他们天高皇帝远哪里知道这个项目有多难沟通,都是坐在办公室里嘴巴一开一张各种施压:你们要不行就换行的人来!”他犹自愤然地说着用手拍桌,掌心拍得那叫个红通通,许意浓看着都疼,听他扯着嗓继续。
“那你有本事倒是自己来啊!这种会大大小小开了不知多少回了,英国人的固执你现在也看到了,再这么下去,别说两个月,两年都搞不定。”
许意浓看他一脸的生无可恋也一筹莫展,对方的态度,上面的施压,两个月完成英中两方的BOM迁移合并,越来越像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他们身负重任哪能半路撂摊子,尤其是她,她不能一事无成的回去,反而越是棘手越是要迎难而上。
许意浓看他着发泄,知道是压抑实在太久了,为了以表安慰她提出请他喝咖啡,“继续待这儿只会加重不悦的情绪,走吧黄总,一起去喝杯咖啡,我请你。”
黄有为按了按眉心缓了缓情绪,“不好意思啊小许,叫你看笑话了。”
许意浓靠在桌边,双手插在干练的女士西装裤袋,一条腿微微伸直用高跟鞋跟抵着地毯无奈一笑,“理解,我才来短短几天已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你们来了这么久承受的可比我多多了,说实话,我现在脑子里也毫无头绪,但我觉得凡事总有突破口,只是我们暂时还没找到而已。”
黄有为摇着首告诉她,“这帮英国人软硬不吃。虽说优胜劣汰,企业为了生存发展被并购这种事在商场上很正常,但这里以前毕竟是他们说了算,中国人在这里只能给他们打工,现在突然颠倒过来了,他们心里多少是不服气的,公司层面的决策干扰不了,只能在这些地方给我们发发难。”
他的话很现实,你太弱所有人都不把你当回事,只能任凭摆布,可你一旦强了,又会被同样一批人视为眼中钉,明里暗里使绊子,就是见不得你好,职场如此,世界格局、国家之间也尚如此。
“所以还是要用实力说话。”她听完一针见血地做出总结。
黄有为点头叹了叹,“是啊。”
之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经过办公区域的时候许意浓发现大部分老外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她抬腕看了眼时间,4:28PM。
她问黄有为,“黄总,这里几点下班?”
黄有为也望着那帮人哼笑一声,“如你所见,四点半,他们到了点一分钟都不会耽搁。”
许意浓再看他一眼,“所以他们中午召集开会,不会是……?”
黄有为了了一笑,坐实了她的猜想,“没错,他们正是为了不耽误准点下班,宁愿提前开会。”他看着许意浓略瞠目的脸,继续道,“现在可算见识到这帮英国人的嘴脸了吧?他们啊可精的很,多一分钟都要申请加班费,哪像我们这帮国内来的社畜任劳任怨义务劳动。”
“虽然日本人也不大加班,加班也按工时计算加班费,但倒没这么早下班。”许意浓望而兴叹,“这儿的人还挺舒适。”
黄有为反唇自嘲,“呵,他们是舒适了,苦的可是我们,到时候来不及的活还不是得我们干。”又无语至极地把两手一摊,“憋屈的是,还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所以在这儿哪是上班呐,恨不得每天跟这帮英国佬斗智斗勇。”感觉到自己跟许意浓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他不由放慢脚步等等她,顺势提一嘴,“照理来说你年纪轻轻,又刚从日本跳回国内不久,公司的一套体系还没完全通透,应该是公司重点培养的时候,这个节骨眼把你一小姑娘外派过来,也不知道领导层是怎么想的。”
见许意浓一声不吭,他怕她误会赶紧解释,“我不是质疑你能力啊小许,我的意思是,我们这批被派来的还处在水深火热中,公司却在这个档口让你一个小姑娘过来,这不是让你跟着受罪么?”
“我知道的黄总。”许意浓轻声道,又笑笑,“能来这里对我个人来说也是一个很难得的学习机会,再难的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正是年纪轻才更要走出舒适圈。”
黄有为看她的眼神更多了一丝欣赏,原先以为开个小姑娘会很娇气,但许意浓身上不仅没有想象得那般柔弱,反倒有股不服输的韧性。
他也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你能这么想就好。”然后朝公司对面的便利店扬着下巴,“走吧,喝咖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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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事情再次陷入僵局,许意浓晚上回到宿舍也在继续学习英国的BOM系统,研究跟国内系统的差异,试图在这上面寻找到突破口,可口子没找到,把自己捣腾得腰酸背痛倒是真的,她摘下眼镜合上电脑伸了个懒腰,听到骨架放松的咔咔声,她捶捶肩和腰才觉得肚子饿了。
中午为了开会,匆匆吃了两口意大利面,下午就喝了杯咖啡,都没怎么进食,看看时间快到凌晨了,想起黄有为说过公寓附近就有便利店,犹豫了一下,还是披上外套出了门。
她裹着厚实的外套,鸭舌帽也把头盖得严严实实,独自走在伦敦的街头,月明星稀,夜色幽幽,沉沉天幕如布锦裹寒芒,这里不是闹市区,这个时间段街上车跟行人稀稀落落几不可见。
她按照手机导航提示找到了便利店,买了些零食和泡面就打道回府了,回去的路上她一手抱着环保纸袋,一手滑看着微信,忙了一天有N条未读消息,有表哥的也有吴老师的,她一一回复后点开了置顶的那个头像,聊天界面还是老样子,下班他俩不是一块儿走的,中饭过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
她单手打字,想问问他睡了没有,可打完又快速按了删除,她想了想,对着路灯举起环保袋,故意露出便利店的logo拍了一张照片,正当打算发朋友圈时,她忽然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
警觉地扭头一看,有个大高个在自己几米之外,他身形宽大,也戴着个鸭舌帽,压得很低把脸挡得严严实实,只能大致看出下巴处胡子拉碴,右手还抓着个酒瓶,正直直朝她的方向走来。
一阵风吹来,阴寒恻恻的,她冷得打了个寒颤,再往四周环视了一看,来时还有两三个人的街道现在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街头空巷,气息诡谲,什么发朋友圈霎时间被她全抛在了脑后。
这么晚她只身在外,不管是不是路人她都得提防着点,于是紧抓着手机迈步就往公寓走,可后面的脚步声一直不断,甚至随着她速度的加快也开始同步加快。
走了一段后她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往后照了照,果然还是那个人,他如影随形搞不清到底是巧合还是蓄意,她心脏忐忑,开始在胸腔内七上八下地跳,陡乱不已,脚步也由快走改成了小跑,谁知后面也跟着她跑了起来,这下她真正确定这人是在尾随她了,是碰上醉酒的地痞流氓或者打劫的了,她撒腿奔跑了起来,耳边有风在呼啸,她不敢往回看,只知道一个劲地往前跑,这种奔跑远超过了自己跑得比上学时八百米的速度,因为一旦停下后果不堪设想。
几乎一口气跑回了公寓,本以为见到了希望,却发现楼下的保安和前台一个都不在。
她极速冲向电梯,狂按几下后它才慢悠悠地从上面下来,此时那男人已经尾随至了公寓门口。
许意浓瞳孔猛然放大,不受控制地尖叫了一声赶紧改走楼梯,她急切地推开楼道地门,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随后一步跨三个台阶,可是到达二楼的时候男人已经跟了上来。
她从栏杆处窥见后害怕得开始用英语求救,企图用制造噪音引英国的同事出来,她的声音瞬间传荡在空旷的楼道,还伴随着阵阵回响,可直到抵达四楼,全栋楼都没有一点动静。
她边跑边喊,慌乱地终于回到自己宿舍门口,手颤抖着用钥匙开门。
此时那个男人已经到达四楼走廊,他手握酒瓶朝她步步逼近,突然把酒瓶往墙上一敲,碎片凌乱地掉了一地,圆润的酒瓶瞬间变成了一个锋利的武器,那尖硬的玻璃在月光下泛着冷滞的光。
随着两人距离越趋越近,许意浓开门的手也越来越抖,终于钥匙用力一挤,她破门而入,男人见状飞速冲了过来,她吓得再次尖叫,一个箭步跨进屋去“嘭”地关上门,锁上后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抵住门板。
很快外面就有重重的踢门声传来,力气很大,一下又一下,仿佛下一秒就会把门撞破,她脸上汗泪交织,不敢松懈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外面渐渐没了动静,她想透过猫眼看看外面,她摘下堵着洞口的纸巾,悄悄凑上去,可刚看到一点光一只凶狠的眼睛突然从猫眼的外侧放大般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她吓得魂飞魄散,一下跌在了地上,剧烈的敲门声继续接踵而至,她半爬半跪地坐回门后,整个人蜷缩成虾米状,半抱着双腿浑身打着哆嗦,连牙齿都在颤动连连。
她用仅剩的理智拿起手机滑到微信,界面还停留在刚刚翻看时跟王骁歧的对话框上,她呼吸开始上气不接下气,急点着屏幕发起了语音。
她不停地祈祷,从未如此急切。
接啊,接啊……
只响了两声,那头通了。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那熟悉的声音让她顷刻噎语,泪如雨下。
“王骁歧……”
第68章
午夜的敲门声惊动了左邻右舍,有人开门出来质问怎么回事,发现走廊上站着个脸生的男人又问他是哪儿来的?当看到他手上破碎的玻璃瓶后那人一惊,开始大声叫人,很快四楼的门纷纷打开。
眼看人越来越多,男人冲出楼层落荒而逃。
许意浓只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她紧握着手机保持着蜷缩成一团的姿势,屏幕上淌了一滩水把保持通话的画面浸得歪七扭八。
王骁歧一直没挂,在那头听着她的呼吸,确定她还在。
外面有人敲敲许意浓的门,她如同一只惊弓之鸟把自己缩得更紧,即便外面的人一再表示自己是公司的员工,她也依旧死死防守在门后寸步不离。
直到楼下响起警车的鸣笛,整个楼道里有一阵骚动,脚步声也变多了起来,忽而外面的敲门声与手机里的声音发生了同步,她豁然侧身仰头,望向那道紧闭的门。
声音仍在同步,外面传来他的急喘。
“许意浓,是我!”
霎时,一滴泪狠狠砸在了她的手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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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对许意浓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警方初步猜测是喝多酒的抢劫犯,应该看她一个外国小姑娘只身一人在外,又四下无人才心生了歹念。
从警局做完笔录,她脸上的血色都没恢复,整个人像灵魂出了窍,眼神虚无缥缈。
一直在门口等候的王骁歧看到她出来,什么也没问,只将自己挂在臂间的外套披盖在她身上,宽大的前襟拢得严严实实,他已经叫了一辆Taxi,欲带她过去时,她只当他要丢下她了,突然用双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衣摆,不肯跨出一步。
她这个近乎本能的举动让王骁歧的全身如被重物击中,人顿伫在原地。
许意浓紧攥着他衣服的指节余悸地颤动,她的头自始至终都是低着的,她怕跟他对视一眼,自己长久以来好不容易搭建的心墙就会全然崩塌。
司机打着双闪将车停靠在路边,催促着他们上车。
王骁歧的手隔着鸭舌帽落在许意浓的脑袋,他轻轻抚着,“别怕,没事了。”然后再触碰到她手,皮肤相接,她手凉得像已经要没有了体温。
她一到秋冬季就是这样,手凉脚凉,以前她走走路就会突然把手背伸贴进他颈间,即便皮肤被猝不及防的冷意所刺激,他从不会躲,而是放缓脚步由着她把自己当取暖工具。
脚凉也是,她洗完澡会嘶着气快速冲到床上,掀开被子就往他怀里钻,把双脚往他那儿随意一搭,“冷死了冷死了,快给我捂捂。”
“怎么这么凉?”
“气虚啊,哪像你,精神小伙,血气方刚。”
几秒后,她开始哼哼咿咿。
“嗯……干,干嘛呀你。”
“证明我,血气方刚。”
……
他犹豫着,缓慢且小心翼翼地从她的指尖滑到掌心,将之握在自己手中,一寸一寸收紧,他极柔地用大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摩挲着,随后牢牢握住。
他牵过她,掌心裹住她的整只手,“我们走。”
没有回她的宿舍,也没有去他所在的别墅,他找了家酒店开了两间房,把她送回房间,他把里面所有的灯都打开。
许意浓失神地坐在床沿,双手仍惊魂未定地揪着白色的床单。
王骁歧用总控开关床头的灯调暗了些,“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她没说话他便不再打扰,转身打算离开,手刚触到门把手却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他回眸,她已经追赶而来。
她光着脚,拖鞋都没穿,失魂落魄地直望着他,仿佛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她终于开口说话,像个局促不安的孩子,好像不知所措地该说什么,只讷讷道,“我,我饿了。”
他定在那里,喉嗓沙哑,“想吃什么?”
她的手不停地扒着他披在她身上宽大外套的拉链,瞥瞥视线又不敢看他了,她声音低弱,几不可闻。
“番茄蛋炒饭。”
王骁歧跟酒店协商后又出了一些钱,借用了他们的厨房做了一碗番茄蛋炒饭,他送到许意浓的房间里,端到她面前让她趁热吃。
许意浓接过那碗饭,却没当他面吃。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房间内静寂无声,他悄悄把筷子擦干净也递送进她手中,间隔许久后开口,“那你吃,我去隔壁了。”
她默然点头,听着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和轻轻阖上门的声音,呆呆望着手中热气腾腾的饭,随后拿起筷子将碗捧到自己嘴边。
一口,两口,三口……
眼泪吧嗒吧嗒地往饭里掉,它们就着饭入喉,涩嘴不已,她擦了落,落了再擦,就这么反反复复地哽咽着把满满一碗饭全都吃掉了。
房间门口,是王骁歧抵墙而站的身影,走廊的灯把他人照得半明半寐,他几度拿起烟放在口中却一次没有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