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她被盘问的时候,她告诉警察自己的姓名,国籍,公司,并且告知自己在地铁里丢了手机,现在无法与任何人取得联系,由于她护照不在身边,警察无法第一时间核实她的身份,只让她原地等待,他们要与她所说的公司取得联系,有人出示身份来接她才可以放她走,许意浓表示理解,也非常配合。
警察又去盘问后面的人了,许意浓独自窝坐在角落,还未从这场突发事件中完全回过神来,地铁站发生爆炸后火灾也紧随其后,那里浓烟密布,粉尘弥漫飘,很多人吸入了有毒气体咳嗽不断,包括许意浓,但是此时地铁附近的医院被送来的伤员太多,相比之下她这种轻症已是微不足道,为了不占用资源她能忍则忍。
身边的人几乎都在打电话给亲朋好友报平安,等候室门口来认领的人也络绎不绝,外面每出现一个面孔,里面立刻就有人激动得跑过去与亲人拥抱,惊魂未定地哭泣诉说这场难以置信的恐怖人祸。
许意浓眼看着原本坐在四周的人渐渐变少,她不是没想过问旁人借个电话,可她不知道自己能打给谁,她不记得同事们的手机号,也无法用别人的手机登录微信,所以想想作罢,她孤独地用双臂将自己收紧,头抵靠在角落因陈旧而略显剥落的墙面,掩鼻捂嘴地小心翼翼咳着,目光从门口相聚的人们那儿收回,也不知该落在何处,好像她无论在哪儿都是个特殊而多余的存在。
“Miss xu……qu……xu……?”
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殆尽,在人都走差不多所剩无几时突然有警察手拿着一份资料开门进来,他照着纸上的信息念姓时却卡壳了,眉头揪着对“xu,qu”研究了半天,最后蹦出一句,“Miss shoe.”
无人响应后他抬眸环视整间等待室,“Miss shoe!Miss shoe!Miss shoe?”
仍然一无所获后,他重新看向手上的资料,开始一字一句报,“Yinong shoe?”
远在最角落的许意浓这才意识到警察在叫自己,她站起来应声。
警察看过来,告诉她外面有家属来接她了。
许意浓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只以为是他们通知了公司后黄有为来了,便未多想当作他们口误跟着警察出去了。
可人一踏出等候室她人就定住了,门外站着的不是什么黄有为,也不是别人,是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她生怕是自己惊吓过度出现的幻觉,暗自掐了掐大腿,疼得眼泪要掉,才确定面前站得是真真切切的他,可说来也奇怪,之前拼了命迫不及待想见到他,这会儿脚下却像被浇筑了千斤之重,裹足不前。
王骁歧高挺的身姿屹立岿巍,在见到她人后,一路悬在一弦的心倏然而定落回原处,但她脏兮兮的脸和窘迫孤楚的无援模样,又让他浑身龟裂心如沟壑,支离破碎到胸闷难当。
两人遥遥凝望,隔着尘世浮烟,经年留影,目光深远悠长。
少顷,他迈步朝她走来,如风灌月。
几步的距离时间却缓缓潺潺,许意浓眼底微漪,有很多话想问,比如他怎么来了?错过的航班怎么办?怎么知道的她在这儿?
也有很多话想与他诉说,比如她没事,她本来想去机场送他的,她手机掉在了地铁里才没能跟他联系……
可当他真到了自己面前,气息毫厘逼近时,她只吐出一个字,“我……”就被他用自己的西服快速地兜头罩住。
他视线伫在她脸上,来回地扫。
“有没有受伤?”
她噤声,摇了摇头。
又被注视了良久,她的眼底蕴着微光,随后那双有力的手扶住她的肩,她眼前一黑,自己已经被他摁进胸口,他的声音自上而下悬响,密不透风得将她牢牢包围。
“没事了,我们回家。”
仅仅四个字,她含在口中的话全部哽住,心中泥泞成灾,所有的坚强一秒轰塌溃不可挡,她颤悸地闷覆在他怀里中,双肩微抖,执涌而出的泪水肆意流淌,把他干净整洁的衬衫浸湿了一大片……
第71章
王骁歧在警察那儿签完字办完所有手续领着许意浓出了医院。
他看她极其不好的状态,跟黄有为那边联系取得联系后,就近在一家酒店落了脚,许意浓没有护照在身,他们只能开一间房,他选了一个标间。
到房间后,许意浓的情绪已经些许的缓和,她鼻塞得哑着嗓问,“手机能不能借我?我手机掉在地铁里了。”
王骁歧把手机递给她,她登录上自己的微信,有好几条未读消息,主要是吴老师和表哥表嫂他们,还有刘爽齐欢,估计是在国内看到了新闻,关心地问一下她的情况。
她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当时就在那个出事的地铁站里,徒增担心,所以都回的是在公司加班,才看到消息。
王骁歧从洗手间里拿了一条毛巾用温水浸湿再挤干,出来时看到许意浓垂着头坐在沙发上发信息,便安静走过去,他缓缓蹲下,高度降至她膝盖处,无声地拉过她那只空着的左手用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
许意浓失神地看着他的动作,鼻子一酸眼底的氤氲再次泛起,王骁歧亲眼看着她的手还在自己手心颤抖不已,擦拭完后牢牢将其包裹住,两人的双手交缠紧握,没人打破这份静谧,之后耳边有断断续续的轻声抽噎,他也不抬头去看,给她时间发泄。
哭累了,许意浓窝在沙发上睡去,王骁歧又给她擦了脸,抱她去了床上,他给她盖好被子掖到下巴处,在床头坐了很久确定她熟睡后才将床头灯熄灭,然后轻抚着她的脸颊就这么安静地守在她身边。
半夜里,许意浓从噩梦中醒来,她汗水涔涔地喘着气,等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她心猛地一坠以为他又一声不响走了,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开床头灯,在看到隔壁床上和衣而躺的身影后,她才定下神。
怕吵到他,她又快速把灯关上,可却辗转反侧再也没了睡意。
王骁歧是在一阵窸窣声中醒来的,这一晚发生了太多事,大概是太累,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得而知,但他睡眠质量一向不好,睡不了多久就会醒,下意识地要翻身去寻看她,可黑暗中却突然被一双手很轻很轻地搂抱住了腰,她小心翼翼地爬到他的床上,他身形僵住的同时有颗小脑袋也贴在了他的背脊上,生怕吵到他,动作非常克制,随后有阵阵的呜咽声,在吸着鼻子抽抽嗒嗒,她哭得委屈却又隐忍,最后鼻子都无法正常呼吸,只能用嘴巴换气。
王骁歧艰难压制着内心的绞痛起伏,在她哭到打嗝后,再也按捺不住地动了动肢体。
他一动,许意浓以为吵醒他了,本能地收回手要抽离,却被王骁歧一个翻身将她收拢进了怀里,她被按压在他的肩窝,臂膀托着她的背用手轻轻拍着,有力的脉搏的跳动清晰地响在她耳畔包括他的声音。
“是不是做噩梦了?”
这一切温柔的包容让许意浓眼泪开了闸般地汹涌泛滥,她贪婪地缩瑟在他怀里,如同躲在牢固的避风港,声带嘶哑,语无伦次。
“我,我调到英国,是被,被他们针对……”
王骁歧安抚她的动作微微一滞,“谁?”
“培训,我回,回房间拿电脑充电器,撞见,撞见,他们,他们出轨……派来英国、失去竞聘资格,都是他们,他们串通好的,我,”她开始泣不成声,“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
这一刻,她卸下了平时所有的铠甲,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只会在他面前袒露真性情、只专属于王骁歧的小女孩。
王骁歧喉间发紧没有再问一句,手臂在那柔弱的肩背环绕收紧,一只手覆在她发间将她护在怀里,他柔声细语,“不会,我在。”
仍是简短四个字,却像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海面上漂来了一根浮木让她找到了一丝依靠,泪水落花如雨,放肆地再次浸湿了他的胸口。
夜万籁俱寂,没有人再说话,有的只是两具身体的紧紧依偎,却无声胜有声。
#
许意浓因在英国多次遭遇意外,鉴于项目上的方案经谈判中英双方已达成一致,公司最终决定提前遣调她回国。
许意浓跟王骁歧坐的同一班回国飞机,黄有为亲自送的他们,一直将他们送到安检口,他心有不舍却也面带愧色,“这次真是辛苦你们了,也很抱歉没有照顾好小许,看这些事一桩桩出的。”他说着糟心且自责不已,“还是早些回国的好,以后我也得跟公司提加上外派工作人员的安保措施,等这边项目落实差不多我回去了,再给你好好赔个不是啊小许。”
许意浓摇了摇头,“那些都是意外,您已经很照顾了我了黄总,谢谢。”
黄有为不值一提地摆手,“那都是应该的,你一个女孩子大老远的被派过来也不容易。”又郑重其事,“等回国后,我们再聚。”
许意浓颔首,“好,回国再聚。”
再到王骁歧,黄有为跟来时一样拍了拍他的肩,但却多了一分惦念与惋惜。
“后会有期了兄弟。”
王骁歧也在他肩上轻轻一扣。
“后会有期。”
……
再次回到A市,坐在出租车上,许意浓望着逐渐隐匿在这暮色蔼蔼中的夕阳只觉恍如隔世,车窗面也折射出身旁王骁歧的多层影像,自地铁恐怖袭击事件后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直到回国,已经耽搁了他自己的行程,窗外的景随着车的疾驰在倒退,从她到逐影起一幕幕的画面也像回放般重置于眼前。
重逢至今,他们似无形中达成了某种默契,都不去提及从前,可她的每一次身陷困厄,每一次孤立无援,每一次无所适从,他都会第一时间赶至再默默地离去回到原位,她也惯性使然地依赖着他带给她的一切,就像一汪平静湖面倒映出的镜花水月,是自欺欺人也好,沉溺于其中也罢,迟迟不忍打破现有的这份宁静,因为一旦泛起一道涟漪,哪怕只是轻微的一点,画面就碎了,而所谓的破镜重圆,又哪有那么容易。
她知道他也是一样,所以他不说破她便从不问,时间终是让他们从轻狂的少男少女退变成了胆小的怯懦者,从无所畏惧到瞻前顾后,可随着逐影与一唯甲乙方关系的结束,她快要连唯一能用来找他的借口都没有了,他们之间又该何去何从?
车速渐缓,表哥家所在的小区到了,车停在小区门口,王骁歧把她的行李一一从车后备箱拿出,又跟师傅说,“麻烦等一下,我送她进去就出来。”
许意浓却接过自己的行李箱拉着就往里走,“没关系的,我自己进去就好,你快回去吧。”
王骁歧看着她,她很正常地朝他挥挥手,“我走了。”然后真的拉着行李箱往小区里去了,可走了几步后她又停下来,回眸看到他还在,便转身直面他。
“你……还有话要对我说吗?”
寒风在肆虐,烈烈地侵打在两人的躯体,吞噬篡夺着尚残的余温,忽而开启的路灯映在两人脸上,两人皆笔直地站着,目光里再无二人。
许意浓密密地呼吸,她生怕幅度一大就会错过了什么。
“回去好好休息。”
可等来的,只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声道别。
她紧攥着行李箱杆,耷下眼,点了点头,“好。”
“再见。”
“再见。”
出租车驶离小区,越行越远,后视镜里始终有道人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个被丢弃的孩童迟迟不肯乖乖离去,它随着距离的拉长逐渐变小再变小,即将成为一个点。
王骁歧目不转睛地看着,心像团纸皱巴巴地揪成一团,外面的风在车速的加快中越发呼啸,他的骨指收紧到没了知觉,就在那个点快要在视线里消失时,他突然对着司机喊停。
“师傅!麻烦调头。”
许意浓站在路边目送出租车远去,它每小一寸她眼底便黯淡一分,视线也越来越氤氲模糊,可她还是站在原地,站在他们分开的地方固执又倔强,静静等待着它与这夜色消融,寂灭无踪,直到看到车停下又调头,她星眸熠熠,重燃的希望在胸腔激荡,冲涌不可遏,她一下松开了行李箱丢下它们,从零星细碎的脚步到越跑越快奔赴向那处。
车与她的距离越来越短,最终停下,那道身影重新回到她的视野,大步流星地也直直朝她而来。
可越来越近时她又胆怯地停下脚步,止步不前了,她害怕期待再一次落空,害怕他仍旧逃避,害怕他还是丢下她一个人。
“我有东西忘了给你。”果然,当他终于到她面前,开口便让她成了一个荒诞不经的小丑。
她再也无法冷静忍耐,在哭出来之前狠狠丢下一句,“我不要。”便要快速逃离这个局面。
他将她拉住,唤她的名字,“许意浓。”
她挣扎着,满脑子只想脱离他的桎梏,再也不想跟他说话,可她终究抵不过他的力气,被扳着肩硬生生重面向他。
他说,“你看一下。”
她头也不抬,浑身都充满了抗拒,像个抵御防备的刺猬,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看,急需发泄自己隐忍着的情绪,“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我不……”
他的手赫然伸至递她眼前,那险要脱口而出的话随之止住。
他的手背上清晰可见地贴着一张标签贴,上面写着一行大字,是她自己的笔迹——许意浓单独所有!!!
她忽而一愣。
因为在办公室时自己的笔经常会被同事们随手借去,之后就再也消失不见,她从后勤那儿领的写字笔一天天地肉眼可见变少,还剩最后一支时她索性用标签贴写上“许意浓单独所有”裹在笔的尾部,想借此提醒别人别再借了她的笔不归还,怕他们看不见,想想又再那行字后补上了三个感叹号加强重视,她以为这样就没人再拿了或者拿了也会及时归还回来,可仅仅第二天那支笔也从她的桌上不翼而飞,寻了半天无果后她差点没气笑,还跟组里的人吐槽说,“绝了,还真是防火防盗防同事,在办公桌上放手机、卡、包都没事,唯独不能放笔!”
当时她哪里会想到,拿走自己最后一支贴着标签笔的人会是他。
还在她失神之际,他又叫她的名字。
“许意浓。”
她不做声他便继续。
“你还要不要我?即便我不再是王骁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