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失忆的神明
阮笙和赫尔曼打嘴仗的时候,德莱特应酬去了,并不知道刚才的事情。
德莱特应该是转身发现自己的妹妹不见了,才过来寻找她的。
询问自己的妹妹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与秉公执法履行骑士的职责,用指头想都知道,德莱特肯定会选择后者。
阮笙也是。
在刷德莱特羁绊值和创世神之间,她也选择了后者。
她倒是不担心德莱特会认出瓦丽塔来,毕竟游戏里德莱特就没有第一眼认出自己的亲妹妹。
《帝国少女》中,所有可攻略角色对瓦丽塔的初始羁绊值都有25%。
阮笙有点不确定德莱特到底会不会按照帝国法律处置瓦丽塔。
……就算放了她,也没关系。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在偌大的皇宫里兜兜转转了大半圈,阮笙都没能发现神明降落的目的地。
她有点泄气。
瓦丽塔随随便便误打误撞都能随手捡到机遇,她哪怕绞尽脑汁也始终在原地打转。
她无意识地焦虑地掐着掌心,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德莱特解决完瓦丽塔的事情之后发现她不在休息室也没回去,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打开系统页面,选择选项on。
【当前,你正在参加皇室贵族的庆典晚宴,你为了寻找受伤失忆陨落人间的创世神,在经过一番思虑过后,选择:
A.向南前进
B.向东前进
C.向西前进】
快速地浏览完光屏上的内容之后,阮笙关掉了系统,提起裙摆,朝着北方前行。
【……】
她就知道狗比系统从来不会眷顾她。做出了和所有选项都相反的决定之后,她的脚步开始逐渐放慢。
近了。
不知道为什么,海洛茵毫无魔法天赋,也没有神力,但是隐隐地,她能感觉到,她所要寻找的神,就在前方。
如同一股引力拉扯着她一样,距离越近,引力越大。
阮笙只知道,自己此刻心脏跳得快极了,她原以为自己冷静下来了,其实并没有。
尤其是在见到那个青年的那一刻。
苹果树下,前几天下了小雨的积水泥潭被灰蒙蒙的翅膀覆盖着。
翅膀听到脚步声,虚弱地扇动了两下,溅起黑色的泥水。
白发的青年浑身湿透,双腿陷在了泥潭里,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背上,两只翅膀之间,有一道狰狞狭长的伤疤,增添了一丝病态的美感。
阮笙在离他还有一米远的地方站定。
等到青年转过身来的时候,她才得以看到他的脸。
即使坠落凡间,那也依旧是一张充满了神性的脸。神即便如此狼狈不堪、苦难深重,金色的瞳孔里依旧是常驻的悲悯和哀伤。
他白色的睫毛垂下,鼻梁挺直,唇线紧抿,脸部线条因为伤痛绷紧着,整张脸就是一个完美的杰作,出自神手下最无与伦比的雕塑品。每一个弧度都美得让人窒息,比众神殿的雪山顶的白雪日出仍有过之而无不及。
阮笙感觉到目眩。
神啊。
她从前所有的信仰,从这一刻开始,全部土崩瓦解。
——她只知道荒时神在游戏里从始至终是以一只鸟的形态出现的,却从未见过他本体的立绘。
荒时神,在游戏世界观的语言系统里意为“荒芜之地”“时间起始”。这是阮笙在官方内测版时的称呼,在公测版本里,这个称呼被正式更改为了“创世神”。
——没错,创世神,在这个世界观里处于顶点级别的存在。
祂在一片混沌里初次诞生,祂创造了这个分开了天空、土地和海洋的世界,祂从自己的身体里分离出了光明神,黑暗神,大地母神,山川父神和海洋领主协助他掌管世界、平衡万物。
在这个魔法和宗教并存的世界观中,创世神无疑是最至高无上,信仰人群基数最大的一个绝对存在。
就是这样的存在,在原著里却沦为了背景板。
《帝国少女》中,女主捡到了跌落凡间,失去记忆和声音的化为鸟类形态的神,悉心照料了它半年多的时间,终于在祂恢复声音的那一刻,得到了能够陪伴她永生的神力。
她从此变成了闻名帝都的魔法师,几大神殿争着邀请她去做神眷者,供奉光明神的神殿更是向她抛出了光明圣女的橄榄枝。
【——“去沃米卡,去帝都,去那里找回你的人生。”白色的鸟口吐人言,祂浑身散发出一阵淡淡的金色光芒,拍着翅膀,转身飞走了。
仅仅是眨眼的时间,她就不见了祂的踪迹。
然而,祂却也并非什么都没给她留下。
少女感觉到一股充沛的力量涌现在她的指尖,温暖的涌流在她的身体里游走。
“我……我居然拥有魔法了!!”少女瞪大了眼睛,看着指尖灿金色的漩涡,“是那只鸟给我的吗?”
——“这是给善良的人的馈赠。”一个声音这样答道。】
让阮笙印象更加深刻的另一点,是游戏并不着重刻画神的高高在上、不可亵渎,而是着力体现祂的一颗悲悯世人的圣心——
神爱世人。
祂不爱任何单独的个体,却又平等地爱着所有的生物。
“……”
青年看到她走了过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去任何声音。
被诸神合力推下众神殿的祂不仅失去了自己的记忆,也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用不了多久,祂仅存的最后一丝神力也会消耗殆尽,维持不了人形,只能以白鸟的形态存在。
阮笙踩进泥水里,灰色的雨水很快洇湿了她的白色袜边和裙摆。
她却浑然不在意地,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然后捧起祂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边。
青年张嘴,再张嘴,祂像是完全察觉不到脊背上的疼痛一般,只是迫切地想要表达。
祂看起来真像一张纯洁无瑕的白纸。
阮笙想,
为了把这张白纸据为己有,她必须让祂彻底沾染上她的色彩。
“塞缪尔。”
她开口。
“这是你的名字。”
游戏里制作组为创世神取得名字就是“塞缪尔”。
没有姓氏。
“没关系,我也……没有姓氏。”阮笙低声在祂的耳边说。
阮笙贴着祂冰冷的耳朵:“这下,我们就是同类了。”
青年的睫毛轻颤,身形开始被一片白雾掩盖,白雾散去,阮笙的怀里,有的只是一只安静的、纯白的鸟。
而几乎就是在刹那间,一股致命的危险直觉从阮笙的背后逼近。
冰冷的剑锋直指她而来。
凛冽的晚风被带起,阮笙的心跳漏了一拍,仿佛全身都被冻结了一般,完全无法动弹。
她刚才连脚步声都几乎没有听到。
这是被实力完全压制的感觉。
那股威压从她的耳旁刮过,几缕玫瑰色的长发落地,黑色的面纱从帽檐放下,遮住了她的一只眼睛。
几厘米。
不。
应该是几毫米。
阮笙咬死嘴唇,脸色一片惨白,僵硬又机械地缓缓扭头。
冰色的长剑离她的额头不足半厘。
“交出来。”
冰冷的三个字被对方冷漠地吐出。
危险。危险。危险。
警报在阮笙的脑海中不断鸣叫,阮笙很清楚不按照他的话去做的下场。
可是她的手无法挪动半寸。
从她这个高度望过去,无法看到对方的脸,只能看到对方的下颌以下。
他穿着洁白的神殿制服,浑身一尘不染,冰冷肃杀,令人望而却步。
是罗兰·瓦伦汀。
尽管没看到他的脸,但是凭借着这独一无二的气质和记忆中的立绘,她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
果然……
狗比系统只会偏心女主。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神使无情地重复。
剑尖离她更近。
阮笙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冰凉的东西抵住了她的额头。然而内心的恐惧已经盖过了疼痛,她只能抱住怀里的白鸟,半句声音都发不出。
【面对要求你交出创世神的神使罗兰,你选择:
A.“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B.“你知道我是谁吗?”
C.“这里可是皇宫,谁给你的权利这样对待一位贵族淑女?”】
阮笙:“……”
刚才忘记关闭选项,现在她不仅话都没法说,连逃跑也无法做到。
“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交出来。”
他的声音如寒冰一样要把人冻伤,“这是最后一遍。”
额头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
带着铁锈的腥味。
……是血吗?
阮笙有些恍恍惚惚,刺痛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她颤巍巍地伸出手,选择——
B。
“或许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但是你一定知道,德莱特·德蒙特。”阮笙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骑士兵团的团长,他负责巡逻皇宫。”
剑尖旋转了一下。
阮笙清楚地听见他发出一声嗤笑。
阮笙感觉自己的额头被划破了口子,紧接着,新鲜温暖的血液模糊了她的视线,顺着她的睫毛滴滴答答往下滴。
“那又如何?”
高高在上,不屑一顾。
阮笙差点就忘了。
罗兰·瓦伦汀,公式书都承认的极为自负,以自我为中心,冷心冷血,无法共情。
在别人看来,他就是高岭之花。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是个发起疯来就停不住的疯狗。
别人惹恼他,杀。别人说错话,杀。别人阿谀奉承他,杀。别人忤逆他,杀。
搞不好……阮笙觉得自己今天真的可能死在这里。
血液的流失让她的体力一点点下降,她脸色和唇色很快地白下来,血滴滴答答淋到怀里白鸟洁白的羽毛上,祂仍在安静地睡着。
就算交出去了,她生还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罗兰线里,她可是死得最早的一个。
“……”她费劲地张张惨白的嘴唇,试图发出什么声音。
来个人,救救她。
不管是谁都好。
她不想死。
额头的伤口越来越深,阮笙感觉自己的体力在流失着。
眼前开始发黑。
最后一秒钟,眼前的剑被迅速而果决地挑开。
穿着制服的黑发青年沉着脸,收起手里的剑,三步并作两步迈过去,抱起地上的少女。
“哥哥,你来了……”阮笙抓住德莱特胸前的衣襟,浑身在微微发抖,手指指节用力到发白。
她闭着眼睛,小半张脸被鲜血染红。
怀里却依旧死死地护住白鸟。
“……别害怕,海洛茵。”
德莱特说:“我带你回公爵府。”
第8章 差错的身世
“我没说过,她可以走。”
罗兰铂金色的长发被高高地束在脑后,高马尾随着剑风掠起而飘动。
剑刃压在德莱特胸前,直逼阮笙的脸颊。
德莱特垂眸看看怀里昏迷的少女,以及少女怀里紧紧护住的,同样昏迷的白鸟。
这一定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殿下,我为海洛茵失礼的行为向您道歉,”德莱特冷静地后退半步,避免让剑刃擦伤阮笙的脸颊,“但是这只白鸟,是家妹重视的东西,我想,即使是神殿尊贵的神使,也没有资格强行逼迫一位贵族小姐割爱。”
罗兰眯起眼睛,雪蓝色的瞳孔像是丛林中藏伏的猛禽。
“你说这是她的东西?”
“是的。”德莱特抿紧唇线。
“你有证据吗?恰好,我的想法跟你的完全相反。我认为,她是在偷窃皇室的物品。否则,你怎么解释一位贵族小姐会在晚宴中途偷偷来到这种偏僻的地方?”
德莱特瞳色深沉,他看了罗兰一眼,片刻后才开口。
“这只白鸟确实是家妹的所有物,我昨天下午才买给她当做宠物。”
他停顿了下:“至于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当然是因为她在晚宴上不小心被酒水泼到了衣物,来休息室清理,结果因为第一次来,不小心迷路了而已。”
金发的青年似乎低笑了两声。
“……少公爵大人可真是宠爱令妹。”
他凝视着德莱特怀里少女惨白的脸颊片刻,如同在打量着一只诱人的猎物。
随后,他手腕轻轻翻转,行云流水地收起了长剑。
“那可得,千万,看好了她。”
金色的马尾在夜色中划过漂亮灿烂的弧线,青年利落地转身离去。
*
阮笙感觉自己陷在一个梦里,无法脱身。
她听到隐隐约约的啜泣声,迷迷糊糊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就看到玫瑰色头发的小女孩坐在落地窗的窗台上,双手拽紧窗帘,朝着楼下看去。
楼下?
楼下有什么好看的?
阮笙走过去,看到前院里,父子俩正在交谈着。他们一前一后默契地离开了这栋房子,乘上雕刻着族徽的马车。
马车驶出视野的那一刻,画面一转。
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出家门,涨红了脸,她一边奋力地跑着试图追上前方的少年,一边用手抹着眼泪。
大概是哭得太脱力了,她狠狠地被绊了一跤。
掌心和膝盖都擦破了皮,血珠渗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