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说,把这块纹身,剜下来,怎么样?”
赫尔曼耳鸣了一瞬间,紧接着脑袋炸开。他感觉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似的,像是在油炸的炸锅里的水滴一样迸溅出来,跳起身,疯狂地朝着那精灵扑过去!
精灵被吓一跳,往后跌坐在地板上,看着眼前人犹如红发恶犬一样露出利齿,浑身是血地冲过来,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恐怖低吼。
“啊啊啊啊——”
剧痛让那精灵几乎昏厥过去,湿热的液体浇在了他的脸上,他半昏半醒之间,听到了狠狠的“呸”一声。
什么东西砸在了他的脸上,又“骨碌碌”滚落在了他的两腿间。
他睁眼。
——那是半截被狂犬咬下来的,带血的、精灵的尖耳朵。
*
帕斯塔莱仓惶失措地提早离开宫殿,一路上掩藏在衣袍下的指节都在发抖。
他的高领衣下套着项圈,项圈后的绳索引下来,藏在王袍后,他一边步履匆匆,一边慌乱地解着外套和上衣。
傀儡跟在身后,一路帮他捡丢弃的物品。
王袍、手杖、银冠、金色腰带……
走进她的住所时,他仅剩下身衣物、长靴和脖子上挂着的绳索了。
他看到了她的背影。
长发海藻一般绚丽,身形高挑纤细,穿着曳地的暗纹长裙。旁边丢着失去能量的傀儡侍女。
帕斯塔莱张张嘴,一句辩解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
已经被她截断。
“跪下。”
阮笙说道。
第84章 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阮笙从前并不知道, 帕斯塔莱有这种受虐倾向。她以为他只是单纯的懦弱、胆小,没有自主判断和选择的能力。
后来她才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帕斯塔莱在面对亟待处理的事情上面, 并不会显得慌乱, 而是非常果决, 也能分清选择的优劣。
她见过帕斯塔莱处理叛党的手段, 雷厉风行, 令人胆寒。
他不是没有能力,他只是害怕自己没有能力而已。他总在战战兢兢,总在如履薄冰, 他自卑到了骨子里,他需要一个风向标, 成为他的精神支柱,让他不至于理智涣散到发疯发狂。
另外,由于需要与魔王血脉做斗争,他每天都极为痛苦,只有匍匐在阮笙的膝边,贴着她的脚踝才能够勉强保持一丝意志的清醒。
阮笙睡觉的时候, 不允许他上床。他不愿意离开, 刚开始四处躲藏,床底下,沙发上,地毯边,每次都被阮笙警告,屡教不改,最后才争取到了睡在门边的权利。
也是那个时候,阮笙意识到, 帕斯塔莱可能真的,不仅仅是渴望被掌控那么简单。
她开始尝试着驯化他,用自己的方式让他听话。她给他定制了专属项圈,叫他“帕因”,会用手指挠他的下巴和头发,偶尔会对他发出严苛的命令。
帕斯塔莱乐在其中,阮笙却并不那么快乐。她每天都在思考如何更好地支配他的行动,如何更好地驯化他,如何让他听从她全部的指令,不再对她撒谎……还不得不学会那种傲慢的、高高在上的、不屑一顾的语气。
这让她很疲惫。
特别是在今天,知道了帕斯塔莱一直以来都在对她撒一个弥天大谎的时候。
高个子的魔域君主跪在地上,神情苍白,嘴唇没有血色,猩红的瞳孔可怜地望着少女,似乎在祈求她的垂怜。
他眼中泪光闪烁,很快双唇颤动起来,“海洛茵小姐……”
“叫什么?”
帕斯塔莱的身体极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立刻改口:“主人!”
阮笙不说话了。
她知道,沉默有时候是最好的武器。可以一点一点磨破他的心理防线,可以让他变得神经衰弱,可以让他慌得不知所措,反复给自己下心理暗示。
这种时候,假如再用指尖有节奏地敲着椅子扶手,效果会更好。
很快,帕斯塔莱就慌得不成样子。他啜泣着,捧起她的脚踝,卑微地吻着她的小腿和鞋尖,不停地、梦呓一般地道歉。
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废话。
“够了。”
阮笙用鞋尖抵住他的锁骨,轻轻一踢,他仰躺在地。
他从喉咙里发出隐忍的喘息。
“真是卑劣,这种时候,也不忘记从我这里索取快感吗?”
帕斯塔莱连忙起身。
话打断了他:“我让你起身了?”
“唔、呜呜……”
他重新跪好。蓝发因为被泪水浸染成为一绺一绺的,脸上都是泪痕,睫毛上也沾着水珠,那双眼睛却明目张胆地因为她看不见而肆意地、灼热地盯着她的脸庞。
失去视觉之后,阮笙的五感开始变得格外强烈。就像此时此刻,她能感觉到那仿佛要凝出实体的视线牢牢地黏在她的身上。
她当着他的面,开始细数那些他的罪。每说一桩,他的脊背都会更弯,每说一件,他的头颅都会更低。
“别离开我,主人……别离开我,海洛茵小姐,我不能失去您……”
他最后只能悲苦地重复着这一句话,语气极尽惹人哀怜。
如果是他人,这个时候说不定心一软,大概就会同意了。
但是可惜,在这里的是阮笙。
她轻笑起来:“我来垂怜你,谁又来垂怜我呢?你把我捡回来,应该知道,我即便没有中那一箭,也活不久了。我沉疴已久,你出了很大的一份力,帕斯塔莱。”
她没有叫他“帕因”,这让帕斯塔莱更加慌张,甚至忍不住哆嗦起来。就好像风筝的丝线要断了——他是风筝,她才是手握丝线的人。
“我什么都愿意献给您,只求、只求您的原谅……”
帕斯塔莱并不蠢笨。他把额头贴在地板上,立刻诚恳地说道。
阮笙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要你亲自来教我如何使用魔法,”她没有犹豫,“别再用傀儡侍女来应付我、敷衍我了。我需要实战。更多、更多的实战。”
“以及——”
阮笙看着年轻的魔王尾椎处的倒椎形白骨尾巴,轻轻咬字,
“你的三位守护魔神,我要其中一只。”
*
每到黑夜降临的时候,阮笙就会躺在床上,开始仔细地聆听黑夜里的各种声音。
魔域的声音更加丰富,或许是因为魔障无处不在。他们像人类一样吵架、像野兽一样互相撕咬,帕斯塔莱设下了屏障,却每次都会被阮笙偷偷削弱一层,直到恰好传进一点声音。
她已经会使用一些低等级的魔法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水平,但是这确实是她这些日子里唯一值得开心的一件事。
来到西幻大陆,却不会使用魔法,全程吭哧吭哧埋头制作药剂,像个麻瓜,毫无参与感,甚至连自己的安全也保护不了。
这才是让她最绝望的事。
她想要像赫尔曼和罗兰他们一样,不需要念咒语就能随手施咒,想要用以暴制暴,想要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
所以,她坚持让帕斯塔莱教她魔法。守护魔神的事情,也是在禁牢的时候,那位堕神告诉她的。
那是被塞缪尔放逐数百年流浪在人间界的战争之神。
祂觊觎帕斯塔莱的力量,却在最后时刻因为欺骗被狠狠反咬一口,关在魔域最深处。祂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恨意,祂告诉阮笙很多很多事情,却并不需要报酬。
——“让帕斯塔莱迷恋你到无法自拔的地步,再狠狠地抛弃他吧。我太想看到那家伙跪地哀求、行尸走肉的场面了。”
堕神声音阴测测的,充满了恶毒的怨愤。
跪地哀求,这已经是常驻项目了。
后一项,阮笙也有点想亲眼看看。
她对堕神同时提到的“守护魔神”印象也尤为深刻。那是可以抵挡神明全力攻击的战士,是魔域足以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大概正是因此,帕斯塔莱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他有自己的考量在。
阮笙躺在床上七想八想,睡意渐浓。
宫殿外的声音就像是白噪音,唯一的用处就是让她入睡。
她的指尖,忽然轻轻动了动。
在一瞬之间。
什么湿漉漉、黏黏的东西缠绕上了她的手指。
她反应速度极快,电光火石间抽出了枕头底下的魔杖,念出了攻击魔咒。
魔咒还有最后一句的时候,被她生生咬断在嘴里。
她瞪大了眼睛。
那是她极为熟悉的一团涌动的深蓝色魔力,漆黑的夜里也能被她清晰地感知到。
“克……克、克莱因!??”
她的面前,小章鱼正委委屈屈地蜷缩在被窝里,用触手绞着她的指尖,纽扣一样的大眼睛泪光闪闪。
“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怎么一上来就对人家这么凶,海洛茵,我最讨厌你啦!!”
*
克莱因趴在阮笙的大腿上,抑郁地用触手上的吸盘粘她的皮肤。
阮笙坐在祂的面前,打量着手里的药瓶。
她看不到药瓶,只能观察到那一团不可名状颜色的魔力。
“真的能喝吗?”
她不安心地反复确认。
“不喝就给我了啦!”
克莱因生气地伸出触手去卷。
“我又没说不喝。”阮笙一躲,她看不到克莱因脸上落寞的神情,只是觉得奇怪,“怎么突然想要给我人鱼药剂的解药了?”
“当然是为了避免再发生这种事啊!”克莱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气势十足,“你的死讯传来的那一刻,我就收拾好了包袱,沿着你的气息,一路找了过来,躲在宫殿里,只是从来没找到过出来的机会——那个傀儡真是烦人,一有动静就能立刻察觉到,而且还不用睡觉,好容易今天她报销了我才能出来见你——不然你以为,离开我这么久,你是怎样还能活到现在的?”
阮笙:“可是帕斯塔莱告诉我,我的身体被魔力重塑了。我以为你的药剂已经失效。”
克莱因跳起来:“放他的狗屁!你的身体还是原来的身体,只是被修复了而已,那只败犬还真是什么都敢说!——海洛茵,你的脸色好可怕。”
阮笙用指尖点了点克莱因的脑袋,冰冰凉凉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她把魔药一饮而尽。
味道果然很怪异,是克莱因的风格。
“这就相当于我们之间的契约解除了吧?”
阮笙微微笑,“你可以不用盯在我身边了,去找你的冕下,或者回到你的阁楼里吧。”
克莱因心里一滞,祂耸起全身:“……你什么意思?”
祂大声:“海洛茵,你不跟我走!?即使知道了真相,你也不愿意跟我走??”
“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我得留在这里。”阮笙平静地回答。
“能有什么事情,比冕下更加重要?”
能有什么事情,比我们曾经拉过勾的约定更加重要?
“克莱因,冷静。”
冰凉的手指却在这个时候贴了上来。克莱因感觉自己被冷冷软软的掌心裹住,她下意识地挠了挠祂的后脑勺,感官通过水镜传递到另一边,阁楼里的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脸颊绯红。
阮笙轻声说:“我清楚,一路走来,我都在失去。塞缪尔走了,卡兰去留学了,卢修斯背叛了我,紧接着,哈蒙也离开了,最后,你也该离开我的身边。但是你或许不知道,从一开始,我就只有我自己一个人。”
“我不抱期望,所以我不会失望。我把所有的遇到都看作是恩赐,所以我不会因为失去而怨怼——哦,除了卢修斯那个背刺我的狗比。”
阮笙轻松地说,“但我有时也会安慰我自己,你们尽管离开了,终有一天,却一定都会回来,回到我的身边。我始终都这样相信,我绝不会自己走完这条漆黑的路。”
“塞缪尔祂并不需要我。克莱因,你只是担心我。我很高兴,得到了你的认可……”
月色如水。
克莱因觉得,从来没有哪一次,海洛茵的话像今天这样温柔过。她从来漠然且不耐的神情好像都成了幻觉,今夜的温和、静谧,如一场梦一样美丽且虚无。
她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正因如此,克莱因才能瘪着橡皮筋一样的圈圈嘴,拼命忍住哽咽声,纽扣眼里滚落出滚烫的泪水。
“我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我必须留在这里,我希望得到你的理解。”阮笙不知道祂哭泣了一样,“你只是先走几步路,我马上就会赶上去——你相信我吗?”
克莱因默了好长时间,确认自己听不出哭腔了,才大声抗议:“想得美!鄙人可是有十几条腿,人类不过区区两条,怎么可能追得上!!!”
阮笙顿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克莱因走之前,把小福三号留给了她。
没有了克莱因的操纵,小福三号变得跟傀儡侍女一样呆头呆脑,体内的魔力也变得稀薄。
“一定要带着,”克莱因这么嘱咐她,“不论去哪里,一定要带着它!看到它,就像是看到我一样。”
阮笙捏了捏小福三号的脑袋。
她说:“好。”
*
“光明神在上——你真的不能透露一下你到底用的是什么保养的方法吗?看看这几乎没有毛孔的皮肤!”
“我听说玛丽小姐的下午茶宴会邀请了你——瓦丽塔,是她们偷偷告诉你的美容方法吗?”
“综测第三!!噢,瓦丽塔,你的进步也太大了,真叫我们嫉妒!”
“实战课提升最大,然后是骑术、射击,进步快得都让我眼红了,你才是沃米卡第一的天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