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栩记得老章头曾经在课堂上说过,英国人见面总会谈及天气,因为不涉及个人隐私,聊天气可以填补尴尬的空白,转移让人不自在的话题。
而她现在,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掩饰她的慌张。
曲修宁其实没发觉她的心思,接着她的话题:“给你的题,都做了吗?”
路栩点头:“做了。”
“刚开始第一轮复习,月考的题大概率会围绕必修一和二出题,运动和力考得会比较多。我给你的卷子上这类题都做会,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路栩真诚道谢:“谢谢你啊。”
“别这么说,我到现在心里都有点过意不去。”
她急切地想知道答案:“过意不去?”
“我是说,你生病的事,是因为我而起,又落了几天课。”
原来他给她拿卷子,只是希望自己心里能好受些。
明明是自己急功近利,想用没带伞的借口让他送自己,却让对方觉得愧疚。
她有些后悔。曲修宁对她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些好,是她费尽心思得来的。
韩硕和张晚忆发现路栩没跟上来,停下来等她,才看见她和曲修宁在后面。
韩硕一看见曲修宁,便说:“今天有点小失误,等月考完再打一场,下回绝对不让着你。”
张晚忆跟路栩对视了一眼,表示无奈,死鸭子还嘴硬。
曲修宁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可以应战:“你是打算坐着轮椅打还是拄着拐打?”
张晚忆哈哈大笑。韩硕气得咬牙切齿。
曲修宁拍拍他的肩膀:“你呀,好好养伤吧,看着挺严重的。”
走到学校门口,曲修宁在路边帮韩硕拦了辆出租车,让韩硕先走。
张晚忆攒了一堆话等着跟路栩说,只能不舍地挥挥手:“小栩栩,我送伤员,不能跟你聊天,陪你回家了。”
腻歪了半天,在司机的催促下,他们两人才关上车门离开。
只剩下路栩和曲修宁。
不过他们之间,似乎也没什么话可以聊。
路栩抬起手:“那,再见?”
“对了,我给你的卷子上,有什么问题吗。”
卷子上是有一些题不会,但她还没找到机会问。
她欲言又止,她觉得现在说有问题就太无耻了。
曲修宁没接着问她,直接往不远处看了看:“找个地方坐下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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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家烧烤店。
他们随便点了些吃的,然后摊开试卷开始讲题。
曲修宁的思路很清晰,那些难点在他的讲解下都变得通俗易懂,豁然开朗。就是……字写得不太好看,这也许是她发现的曲修宁的唯一弱点。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们讲完题,才发现店里已经人满为患。
他们前后左右的桌上都坐满了吃宵夜的客人,边喝酒边侃天说地。好像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城市角落,才便于流露最真实的情感。
而曲修宁就坐在她对面。后来她无数次想起那天的场景,都觉得那一刻那么的不真实。
周围的世界那么喧嚣,而他们之间,却那么安静。安静到她听不见除了曲修宁以外任何人的声音。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天我才在物理上找到豁然开朗的感觉。”
“是你本来就厉害。”曲修宁盖好笔盖,“上次老章头在课堂上表扬过你,语数英三门成绩可以排进年级前十,只要理综分数提上来,总成绩进年级前五十都不是问题。”
路栩在心里感谢老章头。
她拿起面前的汽水做干杯的动作,认真道:“谢谢大佬,考试加油。”
对年级第一名说这句话,其实很多余。
曲修宁也拿起他手边的汽水:“你也一样。”
玻璃碰撞出清脆声响,她心里默默地说,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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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假期过得跟打仗似的。
前三天,路栩拒绝了爸爸和赵阿姨去周边山里野营的邀请,一个人在家刷题,基本没踏出家门。
后两天上课的时候,趁着课间和自习,她又把曲修宁讲过的题温习了一遍。
韩硕瞧着她的阵仗,又咂嘴又摇头,说她是“不疯魔不成活”。
“你说你这段时间都这样了,万一考砸了,岂不是很没面子。”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你盼我点儿好行不行啊?”路栩用脚尖碰了碰他的脚踝,他疼得龇牙咧嘴。
语文和英语没有考试范围,基本靠平时的积累,她这段时间一直主要把精力放在理综上,虽然有点临时抱佛脚,但希望佛能罩着她一次。
月考题果然如曲修宁所说,出题范围不大,他给的那几张卷子很有用。
路栩想跟他道谢,却又觉得多余,便作罢。
考完最后一门,所有人都要回到自己班里,把桌子摆回去。没有喘息的时间,第二天继续上课。
路栩随着人群回班里,半路碰上张晚忆。
张晚忆拽着她到角落里:“栩栩,你家是不是有个单反相机?”
路栩点点头。那个相机是爸爸的,爸爸是户外运动爱好者,也是爱摄影,平时出去总会扛着他那个相机,记录风景和一起徒步的队友。
“下周你能不能带来呀?”
“我得问问我爸,而且我也不太会用。”路栩说,“要那个干吗,你要拍什么?”
“下周不是校庆嘛,Allen也要来表演,我想拍几张他的照片。”张晚忆语气恳切,“他的演唱会和签售会我没时间去,他送上门来的,我总不能错过吧。”
Allen是张晚忆最近特别迷的歌手,而且他们不久前才得知,Allen也是安城一中的校友。
可学校已经通知了,校庆演出只有高一高二能观看,高三照常上课。
张晚忆似乎预判到她要说什么,语气有些着急:“百年校庆诶,一百年才一次,高考每年都有一次,当然不能错过校庆了,逃节课算什么。”
路栩差点被她的强盗逻辑骗过去。高考每年都有,可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高考只有一次,谁也不想来第二次。
她兴冲冲地说:“地方我都看好了,教学楼顶层的门没上锁。到了Allen表演时间,我们假装肚子疼,出来二十分钟就够了。”
上次体育课的时候,韩硕就盘算着怎么拦住Allen要签名,现在张晚忆又要跑去楼顶拍照。
这两个人,还真是天生一对。谁知道校庆当天会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张晚忆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卡片相机,“我家只有这种普通相机,拍不到舞台那么远。”
这时候,邹铭琦跟曲修宁一起走过来。
“你俩干嘛呢?”
张晚忆把相机塞进校服口袋,装作没事。偷拍计划是绝密级别的,她不打算透露给除了路栩和韩硕之外的第三人,知道的人越多,越不稳妥。
结果下一秒就跟他们摊牌了。
曲修宁看了看她的相机:“你那个相机拍近景还行,想偷拍舞台,估计难。”
“对啊,路栩家有单反,我正在求她带来呢。”
“单反普通镜头不行,还得有长焦镜头。”
张晚忆不懂:“那是什么玩意?”
路栩想了想,似乎见爸爸用过:“专门拍远景的,我爸好像有。”
张晚忆激动:“这么说你答应了是不是!”
路栩瞟了一眼曲修宁,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第22章 一百年很长吗。
当天晚上路栩回到家, 就跟爸爸去借相机。
路晓明对路栩一向信任,没有多问。
之后他还耐心教她怎么设置快门和光圈,又拿了专门装相机的包给她, 方便斜挎。
“这也太重了吧。”路栩刚开机, 举到眼前还没过五分钟, 便觉得肩膀酸痛。
“这个拍的时候需要三脚架,我落在后备箱了, 现在给你下楼取。”爸爸站起来找外套。
路栩一把拉住爸爸,说不用了。
她是要逃课出去的,这么大个相机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带出教室呢,拿个三脚架岂不更明目张胆?
“你这样扛着, 稳定性不行啊。”
“我就拍着玩玩,又不是多专业。”
爸爸转身在柜子里找出一个短点的镜头:“那你用这个就可以了呀。”
路栩对比了一下两个镜头的长度,离那么远,短的肯定照不到舞台。
她一本正经地说:“不行, 那个显示不出我的专业。”
爸爸哭笑不得,开机之后连参数都不会设置,光看着专业有什么用啊。
“爸, 到时候我肯定原模原样给您还回来,其他的就别担心了。”路栩没多解释,拿着相机钻回了房间。
她给张晚忆发了条短信:【计划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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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庆的那一周,学校的氛围轻松欢快。
校门口的一大块空地全用鲜花造型装饰,不同颜色的花拼出了一句“1912-2012 热烈庆祝安城第一中学建校一百周年”。
往里走几步, 全是往届校友送的祝福语,学校都做成横幅挂在校园里。
校庆前几天是各种校史展览和社团集市,再集中一天进行文艺汇演。
这些都与高三学生无关。唯一欣慰的是,校庆期间老师们又要上课, 还要应付学校的各项活动,高三这次的月考成绩要等一周后才能出来。
高一高二的那栋楼简直跟过年一样,热闹非凡。现场作画的,cosplay的,算塔罗牌的,仿佛身处闹市街区。
高三学生只能借着课间和中午吃饭的间隙,跑过去看一眼。
中午从食堂出来,张晚忆拉着路栩去高一高二的教学楼下,体验校庆周的氛围。
张晚忆凑在一个漫画摊位前,让学妹给她画个Q版的头像。她只有一个诉求,眼睛要大,身材要火辣。
路栩四处张望,眼里都是羡慕:“咱们那时候怎么就没遇上这种好事呢。”
张晚忆答:“一百年才有一次,当然要办得红红火火。”
一百年这个词,本身就有让人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们身后就是学校发展史的展览内容。
上面印有安城一中初建时的黑白照片,来自一百年前,就在如今脚下这个地方。因为战乱,学校校舍几经搬迁,颠沛流离命运多舛。如今学校终于回到老地方,安于城市一隅,风雨不倒。
兜兜转转,一百年。
文艺汇演是一系列校庆活动中的重头戏,演出当天来了不少校友,商界、政界、文艺界都有。
操场上搭了舞台,那个阵仗规格,不亚于一场大型演唱会。
高一和高二的学生应要求,早早就搬着凳子到操场集合,就连每个人坐的点位都是提前画好的。
早上是荣誉校友演讲分享,下午才开始正式文艺汇演。
那些知名校友,他们一个都没见到,但在课堂上,隐隐约约能听到操场广播传来的声音。
某个著名导演怀念老街路口的电影院,他七几年上学的时候就在了,某个互联网总裁贪吃校门口的米线,仍旧是那个味道,某个当红演员讲起他和喜欢的女生当年在煤渣铺的操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们都在说,很多东西变了,很多又没变。
“认真听课!”讲台上的老师重重地敲了敲讲台,“现在好好努力一把,将来被请回来的校友说不定就有你们。”
韩硕嬉皮笑脸:“老师,那得等二百年校庆了吧,我们也活不到那时候啊。”
全班人一起大笑。
对他们所有人来说,在安城一中的时间只有三年。可这样的日子很难得,就是伴随着很多个三年,学校就这样走过了一百年。
而她跟曲修宁的缘分,连三年都不到,只有一百年中的百分之一。
“咱们学校人物还真不少。”韩硕小声说。
路栩托腮望着窗外:“你说,一百年很长吗?”
“不知道我们毕业之后会不会跟他们一样怀念这里。”
她肯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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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演出正式开始。
班里很早就开始传阅节目单,Allen要大概在三点半到四点之间出场。
路栩和张晚忆算好时间,准备在第三节 课上课十分钟后跑出去。
巧的是,周老师和老章头带过的学生几乎整班来了学校,下午第三节 课他们要去见面,五班六班临时改成了自习课。
韩硕学着电影里的硬汉,用大拇指抹了抹鼻子:“天助我也。”
“你不会真打算去要签名吧?”路栩看了一眼他的脚。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他挑了挑眉毛,“等着我胜利的好消息。”第三节 课刚开始,班里就开始骚动起来。
大家都知道Allen的节目快到了,纷纷趴到窗户口,往操场方向看。
路栩趁乱背着相机溜出教室,其他班也是同样的氛围。
路过六班门口,她跟张晚忆对视了一下,快速走开。
过了楼梯拐角,她在那里等张晚忆,随后两个人一起往楼顶狂奔。
“真专业。”张晚忆盯着相机包说。
路栩看了一眼张晚忆的身后,眼神不免失望:“就你一个人?”
“还有谁?”张晚忆不解,随后又想起来,“你说曲修宁和邹铭琦啊,他俩又不喜欢Allen。”
路栩心往下一沉,但表面风轻云淡:“哦,我还以为他俩也想来。”
“这种事当然是人越少越好啊,再说了,邹铭琦要是来了,你得多尴尬。”
她们跑到顶楼,通往天台的玻璃门用一根铁丝拴着。
“估计没人知道,这根铁丝就是个摆设。”张晚忆很轻松就把铁丝拆了下来,在路栩面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