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你俩看什么呢?”曲修宁指了指路栩的相机,“能给我看看么?”
路栩想到相机里有一张他的照片,担心被当事人看到,便说:“还没拍呢,只是试了下镜头。”
曲修宁“噢”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她有点讨厌现在的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是为那顿没有吃上的饭而耿耿于怀,还是别的什么。
这段时间,没有人知道曲修宁的消息。
邹铭琦跟他关系最好,但也忙着自主招生的事,很少询问他近况。
此刻,这个少年就坐在她身旁。
“听说你最近模拟考得不错,恭喜啊。”
“谢谢。”
可“你呢”一句简单的话,却是那么难问出口。
今天过后,就要各奔东西,问什么,也是徒增烦恼。
谁也没有再说话。在初夏闷热的空气中,他们默契地沉默着。
过了一会,有文科班的女生过来,想跟曲修宁一起拍照。
曲修宁无声息地看了路栩一眼,说:“你先帮我们几个拍张合影吧。”
路栩把相机交到女生手里,帮她看好距离,教她怎么摁快门。她转过身时,发现邹铭琦还有其他几个六班的人看到要拍照,就自觉围了过来,曲修宁被众人环绕在中间。
“同桌快来。”韩硕冲她招手。
路栩小跑了几步,站在一群人的最外侧。
曲修宁探出头:“这是路栩的相机,不能让人家站最边上吧。”
与此同时,远处周晴在喊:“五班的同学过来集合,下一个到我们班了。”
韩硕是班长,要帮周晴整理队形,维持纪律,便催促道:“先拍一张吧,一会还有机会接着拍。”
“来,看镜头,我说一二三你们喊毕业快乐。一,二,三——”
众人冲着镜头:“毕业快乐!”
摁下快门的瞬间,路栩不自觉地将头转向左边,看了一眼曲修宁。
他的侧颜,她已经特别熟悉,时隔这么久,仍然能让她心动。
那个女生没有确认照片拍得如何,就把相机交还给了路栩。
路栩边走边低头检查照片。
相片里,所有人都看向镜头搞怪,只有路栩,眼里自始至终,只装着一个人。
她跟韩硕走向集合地点。
四班刚站好队形,五班的人趁着大家都在,聚在一起玩自拍。
韩硕跟吴清睿举着毕业证的红本本,肩并肩站在一起,两个没正经的人一本正经地对路栩说:“快,记录一下我们领证的时刻。”
路栩把镜头对准他们。
于是其他人纷纷效仿,路栩相机里瞬间多了很多“领证”的“一对”。
五班拍班级毕业照的时候,六班同学就在一旁的集合地点等着。
拍了一张正经的全班照片后,摄影师调动大家放松一点,拍一张没那么正式,甚至可以搞怪一些的。
五六班的人本来就熟,他们在摆各种姿势,六班人在底下故意起哄揶揄。
“韩硕你的姿势也太老土了吧!”
“你们笑得跟嘴里放了个衣架一样假。”
……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中,老章头冷不丁冒出一句:“路栩,你怎么有点放不开啊。”
他妈的,平时怎么没见你话这么多。
她心虚地瞟了眼曲修宁。他双手盘在胸前,正往这边看过来。
这个死老章头,她喜欢的人在底下看着,当然要注意表情管理,怎么可能龇牙咧嘴,做那些夸张的表情啊。
于是后面再拍照,她一直都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
五班拍完,又轮到六班,六班拍完,路栩又被张晚忆拽着找各科老师合影。
本来全年级的人都集中在行政楼前,渐渐地,开始分散在学校各个角落。
路栩在校园里来回穿梭,却一直没再找到过曲修宁的身影。
-
时间已经是中午两点,烈日当头。虽是初夏,阳光也够毒辣。
路栩鼻尖上全都是细密的汗珠,白皙的肌肤微微泛红。
所有班级的毕业照都已经拍摄完毕,有人陆续离开。
最后的最后。
“我想去天台看看。”路栩抹了一把汗。
既然整个学校都找不到他,她猜,他会不会去了他们曾聊天的“秘密基地”。
虽然只聊了两块钱的。
张晚忆是披发,头发混着汗,已经有不少黏在脖子上。
她不知从哪找来一张广告页,一边灌水一边扇风:“天台?不是早就锁了吗?”
“最后一次了,我想去看看。”
“那我陪你去。”
经过大半天的折腾,她们的体力严重告急。
两个女孩气喘吁吁地爬到教学楼顶层。
张晚忆俯身撑着膝盖:“估计白跑一趟,我刚看到有人从对面楼梯下去了。”
路栩不死心,要亲自去看一眼。
神奇的是,通往天台的那扇门,竟然是大开着的。
路栩内心雀跃,以为有人先她一步到达。
她祈祷心有灵犀。
可惜扑了个空。
踏入天台后,她才发现是修补天台栏杆的工人在作业。
她难掩失落,但仍被天台上的风景吸引。
上次在这里拍了校园的秋天,现在记录一下夏天也未尝不可。
打开相机,她不小心碰到了红色的录像按钮。
她突然觉得,在校园里留下一段录像也不错。
“现在是2013年六月一日,今天我们毕业了,我现在在安城一中高三教学楼的天台上……”
路栩举着相机,将学校的美景收进镜头。
“这边是食堂,我们以前总是翘十分钟课,就为提前吃上红烧狮子头……那栋楼是行政楼,老师的办公室都在里面……”
镜头变成两双鞋子走路的画面。
“我们已经从天台出来了,正在下楼……旁边这位,是我的好姐妹张晚忆,她是我们这一届的级花……”
路栩端起相机,张晚忆一张妆容花掉、眼线晕开的脸进入镜头,她不满的表情也随之入镜。
“拍视频呢,你就不能美化我一点,比如提升一下头衔什么的……”
“好吧,我重新说,我的这位姐妹,是我们安城一中的校花……”
“这还差不多。”
两个女孩笑着闹着从楼上下来。
她们刚站定,路栩的眼神便捕捉到了曲修宁的身影。
他离她很远,跟几个男生在校门口,似乎准备离开。
他的身边永远都有人簇拥着,环绕着。一直都是这样。
张晚忆钻进一楼的洗手间,此刻正好,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相机上的红点还在闪烁,代表着录像仍在继续。
路栩缓缓将镜头转向自己,镜头里映出她一张轻微泛油,白里透红的脸庞。
她努力将自己和远处的曲修宁共同框在镜头里。
“这是我喜欢的男孩……”
镜头开始轻轻晃动。
“我没有对他说过,也没有对其他人说过……”
镜头晃得越来越厉害。
她努力压住哭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讲述着这场暗恋。
他们因为发错卷子而认识,她一见钟情,她为了他和任晋萱的关系挖空心思八卦真相,她在雨天假装没带伞寄希望于他能来送她,结果自己淋雨到发烧。
还有,还有除夕夜充斥着心机的群发短信,和她那个荒唐的十八岁生日愿望……
还有很多很多。
少年始终背对着镜头,他并不知道身后有人正对着镜头,在倾诉着漫长的告白。
他跟身边人告别,路栩的说话声也戛然而止。
镜头里,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学校大门,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然后越走越远。
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路栩缓缓开口,声音中满是酸涩。
“他走了。”
镜头翻天覆地,重新转回来。路栩的脸消失在镜头中。
没有告别,没有单独合影……不过,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初夏闷热的风中,她的青春也被他牵着走了。
第31章 二十大几的人了,真够害臊的……
窗外路过几个穿蓝色校服的学生。
安城一中的校服这么多年就没换过。
“路小姐。”对面戴眼镜的斯文男子叫了一声, “路小姐?”
路栩回过神来,露出得体的笑:“不好意思,您刚说什么?”
“跟我就别说您了, 多生分。”男子摩挲着杯子边缘, “听介绍人说你今年二十五岁, 父母离异,又是重组家庭, 对吗?”
“嗯。”
“其实一开始,我家人对离异又重组的家庭还是有些看法的……”
路栩的眼神又被那几个学生吸引了去。
尽管已是傍晚,但室外温度仍不低,可他们却丝毫不在意闷热的温度, 自顾自地嬉笑打闹。
“今天多少号来着……”她自言自语道,接着低头翻找手机。
“六月一号,儿童节。”男人抢先看了眼腕表,笑意盈盈, “怎么,你也想过小朋友的节?”
她突然想起,这个时间, 正好是她那届高三的毕业典礼。
路栩喃喃自语了一句。
“快高考了。”
她已经记不清,那一天已经过去了多久。
男人皱眉:“什么?”
路栩收回目光:“没什么,您继续。”
-
路栩记得,毕业典礼之后,她就一直在家复习。
高考那两天, 全市温度达到了新的巅峰。
最近全家人都以路栩为中心,一切都为高考让路。
原来爸爸是不让她晚上睡觉开一夜空调的,怕着凉。但这几天又怕她中暑,专门去买了挡风板, 给她房间的空调装上。
平时不声不响的赵阿姨,也跑去投诉在楼下跳广场舞的老头老太太,不让他们打扰高考生的休息。
路栩的考点离家很近,走路十分钟就能到,没有堵车的风险,但六月七日那天早上,她还是不到五点就醒来了。
她走出房间,早餐早就备好了,爸爸和赵阿姨都小心翼翼的,没人提考试的事。
“爸,你不用这么紧张。”路栩为了缓解气氛,安慰爸爸。
爸爸机械地点了点头。
从家里出发前,路栩抬头,在楼下的树上看到了一只喜鹊。
爸爸高兴地说,这是好兆头。
路栩的考点是个很老牌的中学,教室里没有空调,只有几个大吊扇,即使它们在卖力旋转,照样吹的是热风。
考场里的所有人都汗流浃背,头昏脑涨。
最后一科是英语,交完卷后,路栩后排的男生喊了一句:“得嘞,再来一年!”
教室里其他人默默地收拾东西,毫不关心。
黏腻的,混着汗味的环境中,高中三年,在那一刻尘埃落定。
-
考完试当天晚上,路栩拒绝了爸爸和赵阿姨的庆祝晚饭,跑去跟张晚忆压马路。
她们两个人走在空旷的街道上,一前一后。
夏夜的晚风温柔,路灯散发着暧昧的暖橘色。
张晚忆突然停下脚步,转过来倒着走。
“韩硕今天跟我表白了。”她顿了顿,“考完试,他打车到我的考点门口说的。”
是韩硕的作风。
“你答应了吗?”
张晚忆摇了摇头:“我说考虑考虑。本小姐这么容易就被他追上,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但你最终还是会答应的吧。”路栩问道。
张晚忆想都没想,便说:“不然呢,除了我还有谁愿意要他啊。”
路栩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孩,她眸子明亮,看着远方。
韩硕喜欢张晚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而这一次,是他的正式表白。
他们两个之间的故事,从六年前的安城一中初中部,一个漂亮女生遇上她的胖子同桌时,就开始了。
说完了自己的事,张晚忆犹豫了片刻,对路栩说:“路栩,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要跟我说实话。”
“嗯,问吧。”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大家都是花季少男少女,咱们学校帅哥也不算少,高中整整三年,总有动心的时候吧——”
还没等张晚忆说完,路栩便回答:“有。”
试探一问,没想到真的有收获。
张晚忆用力眨了眨眼:“谁啊?”
曲修宁离开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路栩心里又泛起一阵酸涩。
既然已经不可能,也没有再说出来的必要。
见路栩没有回答,她又问:“那你告诉过那个人吗?”
路栩摇了摇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没有,他一直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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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路栩去学校领答案。到了学校,满眼的花花绿绿。
高三学生终于可以不用穿校服,不少人专门挑了学校不让穿的短裙、破洞牛仔裤招摇过市。
领答案的时间段是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因为学生都是陆陆续续来的,老章头和周老师便让五六班学生都集中在五班教室里。
路栩和张晚忆一起对完了所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