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乱说。”
身后一阵风吹过。
出于某种感应,路栩回头,曲修宁正好从她们身后经过。
曲修宁背着书包大踏步走着,风尘仆仆,像是刚赶来学校。他没穿校服,里面是浅色休闲衬衫,外面套了件灰色短款羽绒服,显得腿更修长,在人群中很是打眼。
张晚忆上下打量着他,指着他的衣服:“曲大神,你这是怎么回事?”
曲修宁在她俩面前停下脚步,带着自嘲的语气:“我以为明天开学,校服洗了还没干。”
路栩盯着他发呆,这个人外表看起来这么男神,怎么总是犯迷糊,以前记错英语考试时间,现在又记错开学日期。万一高考也记错了时间……
打住打住,她操的心有点太多了。
“你们聊什么呢?”曲修宁问。
张晚忆笑嘻嘻地说:“在破案。”
“破案?”
张晚忆清了清嗓子。
“在路栩同学十八岁生日那天,有人送了个生日蛋糕,但没留名。”张晚忆搭了一条胳膊在路栩肩上,“我们正在猜是谁做的好人好事。”
路栩盯着曲修宁,心头突然蹿起一股希望的小火苗。
她开始回想美剧《lie to me》里总结的,人说谎时下意识的表情和动作有哪些。
会是他吗?会是他吗?
她恨不得趴在他面前观察他的微表情。
可这个人根本就没有表情。
他低头整理袖口的扣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还有这种好事?”
路栩心里的那点小火苗暗了下去。
看来不是他。
他风轻云淡地转向路栩,说了句:“补个迟来的生日快乐。”
路栩的脸倏地就红了。
他又接着问:“那你们破案了吗?”
张晚忆摇头,没精打采:“猜了几个人,路栩都说不可能,我是猜不出了。”
曲修宁挠了挠下巴:“可能,是喜欢她的人送的吧。”
张晚忆脱口而出:“对啊,我就说是邹铭琦送的嘛!”
小火苗被一盆冰水强行浇灭。路栩赶紧捂住她的嘴。
片刻,曲修宁似乎没有再聊下去的打算:“我先回教室了。”
邹铭琦听到自己的名字,走过来环住曲修宁的肩膀:“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曲修宁面无表情,回了邹铭琦一句:“矫情。”
“你小子假期到底在忙些什么,怎么玩失联。”邹铭琦对他说,“我好歹还给你发了条拜年短信,你连——”
邹铭琦还没说完,曲修宁突然发力,连人带衣服把邹铭琦扛进了六班教室。
“你干嘛?!”邹铭琦没反应过来就被扯得衣衫不整,话里带着怒气,“不就说了句你不回短信么。”
曲修宁若无其事:“没什么,就是跟你说,过年手机欠费,没看到短信。”
“那你这是发什么神经?”邹铭琦指着自己的衣服。
曲修宁帮他整理好衣领,拍了拍他的肩膀:“外面冷,有话到教室里说,不行吗?”
邹铭琦不知他到底怎么了,撂下一句“莫名其妙”,转身回到自己位置上。
-
还在正月里,家家户户的鸡鸭鱼肉根本吃不完。中午,路栩带了赵阿姨做的带鱼,张晚忆带了奶奶做的狮子头,中午在食堂互相分享。
只见食堂门口冲进来一个人。
韩硕站着四下搜索了一会,朝路栩和张晚忆这边走来。
他屁股还没挨凳子,便跟她俩说:“物理竞赛成绩出来了!”
这是个跟曲修宁有关的重磅消息。路栩悄无声息地停下筷子。
张晚忆则淡定多了。毕竟她连物理竞赛什么时候考的都不知道,得奖的消息更与她无关。
“竞赛成绩?你参加了?”张晚忆龇牙咧嘴地啃着一条带鱼。
韩硕被她问蒙了,回答:“没有啊。”
“你又没参加,激动个什么劲,那些打分的人不过年吗?”
韩硕没理会,接着播报新闻:“曲修宁和高二一个男生得了一等奖,没什么问题的话,直接保送P大。周及拿了三等奖,正在教室里哭呢。”
张晚忆依旧在啃带鱼。
韩硕最害怕他带来独家新闻的时候,听众没有反应。
他一拍桌子:“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两个女生没说话,等着他自问自答。
“意味着他不用高考了啊,而且他的留学申请好像也下来了,反正接下来的日子,他来不来学校都无所谓了。”
路栩一愣,嘴也不利索了:“来不来学校都无所谓?就、就、就是可以直接回家了?”
“对啊,都保送了,傻子才接着受苦。”韩硕叹了口气,“真羡慕他。”
路栩却有些失神。
接着便觉得生活真的像一个玩笑。早上她还在为曲修宁担心会不会记错高考时间,中午人家就不用参加高考了。
-
很快,曲修宁获得一等奖的消息传遍了高三。各科老师上课前,都要提一嘴。
提前为安城一中锁定一个P大名额,当然值得炫耀。
大家都说,神就是神,战无不胜。他的唯一“败绩”,是月考年级第四。
放学前,路栩去办公室帮老师抱作业,正好迎面碰上曲修宁。
早晨的尴尬还在,路栩不知该说什么,憋了半天,蹦出一句:“恭喜你啊。”
“谢谢。”少年礼貌微笑,“你都听说了。”
“嗯,你是一等奖保送,全校应该都知道了吧。”路栩顿了顿,“你以后是不是可以不用来上学了?”
明知故问。她不过是想听他亲口说。
曲修宁点点头:“嗯,不过我还要等一阵子才离校。”
他的未来已经很明朗,是她难以触及的远方。
在他的未来面前,她那些少女怀春的小心思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这一刻,她突然很想哭。
学校广播不合时宜地响起一首《再见》:「是不是我的十八岁,注定要为爱掉眼泪?」
路栩:“……”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在校广播站工作?
第29章 这次她是真的不会多想了。……
“听说你留学申请也挺顺利的?”路栩问曲修宁。
“嗯。”曲修宁点点头, “消息传得还挺快的。”
“因为……大家都很关注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路栩心跳开始加速。这个大家里,也包括她。
她努力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慌乱, 为刚才的话找补:“我也都是听同学说的, 毕竟你成绩那么好。”
“是吗。”曲修宁的语气不咸不淡。
她偏过头, 发现曲修宁并没有看她。
也许只是随口一问。
“你决定了吗,是去P大, 还是去留学?”路栩试图继续这个话题。
“说实话,还没想好。”曲修宁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
他是真的没有想好。
路栩识趣地没有追问。毕竟她以为,他的真实想法不会向她透露。
“你呢?”曲修宁看了她一眼。
她望着眼前的少年,突然很想吐露心声。
“你知道吗, 曾经有一瞬间,我还痴心妄想过,我是不是也能上P大,是不是也能留学。”她轻轻一笑, “后来想通了,我不可能走跟你一样的路,我没有你这么优秀。”
她把自己关于他的荒唐想法当笑话来讲。
她也不知道自己提起这个做什么, 也许是想从曲修宁那里得到一点反应。
只可惜,她隐藏得太好,这背后的真心,曲修宁并没有领会。
“你也很优秀。”那个少年认真地对她说,“这是你自己的人生, 应该由你自己来决定。”
话题又冷了下来。
可她还有很多话想跟这个少年说。
她想问,除夕夜的短信,真的是群发吗。
她还想问,那个匿名的生日蛋糕, 会不会是他送的。
可她问不出口。
她怕自作多情,怕答案是否定。
他们两人就在老师办公室外的走廊里并排站着,看着远处。
她无比贪恋跟他站在一起的感觉。
天气有了转暖的迹象,白昼的时长逐渐覆盖黑夜,下午这个点,天边仍旧带一丝光亮。
少年的睫毛很长,在微弱天光的映照下,眼底有些许黯淡。
路栩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感,仿佛又回到了半年前,他们帮老章头批卷子,一起在办公室门口等着。
“站在这儿有点恍惚。”曲修宁突然开口,“总感觉高考还很遥远,我们还得帮老章头改一个晚自习的作业。”
这是不是就叫心有灵犀?
路栩无声笑着,想起他们单独相处的短暂时光,想起他们在办公室里的交谈,想起为了等他而淋过的大雨。
只可惜时间奔腾而去,那样的日子是不会再有了。
这时周晴从隔壁办公室出来,看到他俩在走廊上,便说:“你们俩在这干嘛呢?”
他们两人转过去,各自说了声老师好。
“我在祝贺他保送呢,顺便取取经。”
周晴欣慰地点点头:“路栩是个潜力股,这几次月考成绩很稳定。你语数英比曲修宁都高,就算放在全省都有绝对优势,就是理综得再下点功夫。”
“老师,她的成绩上P大,怎么样呢?”曲修宁问。
“理综提高二三十分,我觉得她完全可以冲冲P大。”说完,周晴又转向曲修宁,“既然你保送了,就把学习方法什么的多跟同学们分享分享。还有,在学校的时间,还是穿好校服,别搞特殊。你的校服穿着情况跟章老师的绩效也有关系,也替他这个班主任着想着想。”
曲修宁礼貌点头:“我会注意的。”
“老师,他是校服洗了没干。”路栩为他辩解道。
“你倒什么都知道。”周晴瞧了曲修宁一眼,又瞧了路栩一眼,“赶紧回教室吧。”
-
进入三月,早春开始有萌动的迹象。
高三上了两周课后,高一高二终于开学。
全体开学后的一个下午,全校举行了开学典礼,正好遇上距离高考一百天,同时也举行了高三的百日誓师大会。
每个班按男生女生,分站两列。路栩左手边是韩硕。
开学典礼的流程走完后,曲修宁作为高三学生代表,在全校面前演讲。
“校领导一直扣着曲修宁,不让他提前走,就是想等这种全校大会的时候,露个脸做个表率,也起个激励作用。”韩硕压着嗓子说。
路栩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说要过段时间再离校了。
他刚登上主席台,底下便一阵骚动。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高三六班的曲修宁……”
早春太阳正好,温暖又不刺眼,阳光为他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轮廓。
路栩和几千人一样,仰头望着主席台。
韩硕又把头伸了过来:“听说他今天就走了。”
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光明正大地看着他。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他灿烂而耀眼,而她,注定只能仰望和远远注视着。
想到这里,她心里有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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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礼散场,学生们如同海水退潮一般,四下散开,往各自教学楼涌去。
邹铭琦在主席台下等着曲修宁,看到他从主席台的楼梯上下来,便朝他招了招手。
“这儿呢。”
曲修宁快赶了两步,两人一起往教室走。
“今儿就走了?”邹铭琦问。
“嗯。”
“妈的。”邹铭琦感叹了句,“真羡慕你。”
“要不,你替我去上?”
“你这人怎么这喜欢来劲呢。”邹铭琦搭着他的肩膀,“你是真不想去P大?”
曲修宁低头,“没想好呢。”
“反正你选哪个,都不亏,毕竟我们长十个脑袋也考不出你的分数。”
“我只是想要自由,想要透透气。”曲修宁仰头看着天。
邹铭琦拍拍他的肩:“咱们这些同学家里,最多算小康家庭,实在是离你家那种情况太遥远,没什么可继承的,没法感同身受啊。”
上一辈的打拼,给了他优渥的生活条件,也让他有了更高的起点。
他从小到大,看着父亲一步步走到现在,太多勾心斗角,太多关系周旋,太多酒局饭局,没有一日安宁。
父母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在别人眼中,他是不需要自己努力的公子哥,可他不想要过那样的生活。
邹铭琦不知他心里的复杂想法,接着问自己想问的:“你在一中只待了不到一年,现在一走,又缩短三个月,你对这儿有留恋吗?还是对高级中学感情更深?”
“这儿吧,毕竟高一高二过得浑浑噩噩,都不知道在干嘛。”
“以前都跟校花谈恋爱嘛,大家都知道。”邹铭琦甩了一个眼神给他,意思是“我都懂”。
曲修宁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很认真地说:“我跟任晋萱没有在一起过。”
“校花追了你那么久,你就一点不心动?”
“为什么要追我,我才心动?没追我的人,就不能心动?”他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语气中的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