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晚忆隔着窗户看到了路栩,她指了指老章头,又指了指手表,接着两手一摊表示无语。
然后她就被老章头罚了打扫卫生。
“老章头心眼真小。”张晚忆边擦黑板边骂,“已经大年二十九了,我居然在这儿打扫卫生!”
路栩在手边摸了本杂志,悠闲地翻起来。她心里可一点也不记恨老章头,因为曲修宁也还没走。
曲修宁在自己座位上,翻着一本不知是什么的书。
一副与世隔绝的样子。
“对了,你今年生日怎么过啊?”张晚忆回过头来问。
路栩的生日在二月,往年都在正月里,今年正好赶上大年初一。
她却在想另一件事情。
她往曲修宁的方向溜了一眼,耸了耸肩:“正好撞上大年初一,随便过吧。”
教室里只有零星三四个人,她祈祷曲修宁会听见,没准还会记住。
“那怎么行,十八岁诶,多重要的生日!”张晚忆停下手里的活,“大过年的,我去找你也不方便,到时候我给你快递个蛋糕过去吧。”
路栩在手边摸到一本杂志,翻看起来,也并没有把张晚忆的话当真:“你也知道大过年的,哪儿还有开门的蛋糕店啊。”
“现在过年商家都不休息,总能找到的。”张晚忆转向曲修宁,“是吧,曲大神?”
曲修宁缓缓抬起头:“你们在说什么,刚在看书,没听到。”
路栩在心里叹了口气。
听都没听见,更别说放在心上了。
张晚忆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算了算了,你们男生八成也不知道。”
他们几个离开学校的时候,校园里真的完全没人了,所有楼都黑着,冷冷清清。走在通往校门口的路上时,他们的说话声甚至有回音。
路栩和曲修宁在张晚忆的两边,曲修宁单肩背着书包,一晃一晃。
张晚忆问:“你怎么这个时间才走?感觉你好像不愿意回家似的。”
“是啊。”曲修宁调整了一下书包的位置,没否认。
“别逗了,我可听说你家有四百平。”张晚忆说,“我跟路栩家加起来都没你家大。”
接近她家面积的三倍。
曲修宁顺着她的话问:“可别损我了,你们俩在哪儿住啊?”
“我家在臻苑,路栩家在离我家不远的鑫苑。我们那一片都是以前单位分的房,跟你家的豪宅没法比。”
路栩分心,默默地计算四百平到底有多大。
曲修宁“噢”了一声,解释道:“房子大没什么好的,我家亲戚多,从现在能走动到十五,每天家里都有一堆人,回去还得应付他们。”
“有钱,还是大家族。”张晚忆啧啧道,“了不得。”
“你小说看多了吧。”曲修宁无奈笑道。
张晚忆叹了口气,接着说:“也不知道将来什么样的人能嫁给你,肯定是又是门当户对又是商业联姻。”
曲修宁换了个位置,站到路栩身边,“我还是离你远点,省得你编排我。”
路栩屏住呼吸,盯着自己的脚尖。
“开个玩笑嘛。”张晚忆笑嘻嘻地说,“那祝你以后能不被束缚,娶到真爱。”
“这还差不多。”曲修宁语气轻松。
-
路栩回到家,正好在楼下碰到爸爸。爸爸刚从负一楼的杂物间上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
路栩家的小区,每家每户在负一层都有一间杂物间,一到冬天就成了天然的冷库,家里放不下的年货都在那里面堆着。
爸爸跟路栩招了招手,如数家珍:“这个里面是你爱吃的腊肠,那个里面是带鱼,明晚年夜饭都做。”
路栩要帮爸爸拎东西,爸爸没让她帮忙,说:“你那书包起码有二十斤重,就别帮我了。”
大年三十,爸爸跟赵阿姨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忙活了一整天,餐桌上满满当当。
最兴奋地要数赵斯然,他自告奋勇当传菜员,因为他打记事起就没吃过这么丰盛的年夜饭。
赵阿姨不好意思地在围裙上抹抹手,让路栩别笑话。
路栩笑了笑,其实她也一样。
往年春节只有她和爸爸两个人,两个人不热闹,菜色也自然少。
晚上,电视上放着春晚当背景音,他们一家四口吃了第一顿年夜饭。
路栩突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临近十二点时,赵斯然想放鞭炮,爸爸便套上羽绒服跟他一起下了楼。
家里只剩下路栩和赵阿姨,她们面对面坐着,外面烟火鞭炮声四起,有些尴尬。
赵阿姨几次想挑起话题,但都作罢,最后她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红包,递给路栩。
路栩接过红包,说了声谢谢。
她举起杯子里的橙汁,跟赵阿姨说:“赵阿姨,新年快乐。”
赵阿姨也端起杯子跟她碰杯:“新年快乐小栩,祝你能高考考个好成绩。”
很温馨,很融洽,但之后又恢复了没话说的状态。
还好张晚忆打来电话,路栩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回房间接电话。
“过年好,路栩!你猜猜我在哪?”
张晚忆似乎在室外,周围鞭炮声几乎要把她的声音淹没,她说的每个字都是用力喊出来的。
没等路栩回答,她就自己回答:“我在乡下奶奶家,特别有意思!”
路栩笑笑,也大声对她说:“春节快乐!”
“还有生日快乐,家里人临时决定回奶奶家过年的,生日礼物开学我补给你噢!”
有她的祝福就够了。
“我就是想亲口跟我最好的朋友说一声祝福,没别的事了,挂了啊,还要给韩硕打电话呢。”
好朋友之间不需要多余的话语,挂掉电话之后,路栩发现自己嘴角还带着笑。
望着窗外的烟火,她突然想起一个人。
她也想跟他说春节快乐。
握着手机纠结了半天,她打开手机开始打字。
如果直接发春节祝福,会不会太唐突?毕竟他们俩的上一条短信还是曲修宁发来的“帮邹铭琦问的,他有点担心你”。
看了就来气。
他不在意,她发什么都是刻意。
纠结半天之后,她决定伪装成群发短信。
【新春佳节之际,路栩祝大家春节快乐,万事如意~】
短信发出去,她没有等回复,而是把手机随手扔在床上,也跑到楼下去看烟花。
好像这样才显得她不是太在乎。
不知道曲修宁会回点什么。是谢谢,还是别的?也许他会发生日快乐,那她可以什么礼物都不要。
院子里有不少小孩,窜天猴、小蜜蜂齐上阵。赵斯然胆子最小,两只手各拿一支仙女棒,傻呵呵地原地转圈圈。
过了一会儿,路栩手里也多了两支仙女棒。
赵斯然学习的时候那么能睡,这会却精神得不得了。姐弟俩看别人放各种烟花炮仗,看到两点多才回去。
她拿起手机,有好多条未读消息。
她急切点开短信列表。
基本都来自于五班同学,大家发的内容都大同小异,曲修宁的短信也夹在其中。
情理之中,意料之中——也是条群发的。
【祝各位新春大吉,万事如意。——曲修宁敬上。】
路栩丧气地扔掉手机,扑倒在床上。
-
大年初一,他们全家人都睡过了。
路栩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一点。
外面有人在放鞭炮,她猛地惊醒,发现天光明亮。再一看时间,已经中午了。
昨晚睡着时是趴着的,此时她浑身酸痛。
她从卧室跑出来,爸爸正穿着保暖秋衣在门口贴对联,手忙脚乱的。
爸爸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握着横批的红纸,胳膊上还粘了几条透明胶带。
看到她出来,爸爸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秘密一般,有些不好意思。
他精心筹备的春节,竟然在最重要的环节栽了跟头。
“我跟你赵阿姨都忘了定闹钟,才想起来春联没贴。小栩你等等啊,赵阿姨正在给你煮长寿面。”
十八岁,在潦草中来了。
想起昨晚的群发短信,她叹了口气,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朝门口走过去:“爸,我帮你吧。”
父女俩齐上阵,贴好了春联。
正要关门,楼下突然有人在喊:“请问,哪家是路栩家?”
爸爸疑惑:“是在叫你吗?”
路栩跑到楼道,趴在栏杆处,看到楼下有一个快递小哥,手里正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蛋糕盒子。
“谁啊?”爸爸从门口探出个头来。
路栩没多想,开心地跟爸爸说:“张晚忆给我送的蛋糕。”
爸爸不解:“张晚忆不知道咱家门牌号吗?”
第28章 是不是我的十八岁,注定要为……
地址?大过年的, 可能忙忘了,没写具体门牌号吧。
路栩没多想,套了件外套, 下楼把拿蛋糕拿上来。
不过两三分钟的功夫, 她返回家里, 赵阿姨已经把长寿面端了出来。赵阿姨很有心,碗里卧了两个荷包蛋, 还有用胡萝卜刻成的“18”数字字样。
桌子上摆满了提前准备好的各种菜色,全都是路栩爱吃的,丰盛程度堪比前一天的年夜饭。
大人的意识还停留在“大年初一商家关门”,他们仍旧遵循多年的习惯, 只顾着让餐桌看起来更丰盛,并没想到去买一个生日蛋糕,更不知道蛋糕还能配送。
“十八岁了,大姑娘了。”爸爸乐呵呵地说。
“生日快乐, 小栩。”赵阿姨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接着又转向路晓明, “咱们光想着煮长寿面了,也没给孩子买个蛋糕。”
但路栩没在意,她晃了晃手里的蛋糕:“这不有了嘛。”
许愿的环节必不可少。
吃完饭后,一家人围着蛋糕,点着蜡烛, 路栩闭上眼睛,双手抱拢抵着下巴。
闭眼的瞬间,她脑子里又浮现出那条群发短信。
于是她做了件傻乎乎的事。
她没有许关于高考的愿望,也没有许任何关于前程和未来的。
她希望……曲修宁那条短信跟她一样, 不是群发的,只是发给特定的人的。
十八岁这么重要的生日,她就许了这么一个朴实的愿望,不过分吧?
如果这都不足以感动神明,还有什么可以呢?
她睁开眼睛,赵斯然一张大脸怼在面前,离她只有一个指尖的距离。
她被吓得往后一缩。
赵斯然歪着脑袋问:“姐姐,你许的什么愿啊?”
路栩心虚,害怕被这个鬼精的小孩看穿。
赵阿姨及时把他拖走:“生日愿望不能说,一说就不灵了。”
但愿吧。路栩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
十八岁的第五天,路栩迎来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学期。
校园里很冷清,校门口挂着四个灯笼,每个灯笼上都印着一个字,共同组成“欢度春节”。树枝上还有残留的积雪,保安穿着大衣在岗亭里打盹。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提醒着众人,年还没过完呢。
高三生的新学期,没有新课本,没有开学典礼,更没有什么仪式感。
路栩到教室时,已经有很多人开始自觉早读了。
教室和放假之前没什么两样,照样乱七八糟。各种复习资料堆得到处都是,放假前黑板没擦干净,现在又写上了新的通知和课表,值日的同学懒洋洋地拎着垃圾桶往外走。
好像真的只是过了个周末。
学校给高三开了个简短的晨会,甚至不需要学生们去操场上集合,在各班教室里听广播就好。
教导主任、年级组长轮番上阵,说了些加油打气的话。
遇难心不慌,遇易心更细。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那些老生常谈,在现在看来,却是金玉良言。
晨会结束后,张晚忆来五班找路栩,顺便递给她一个盒子:“喏,迟到的生日礼物,我跟韩硕一起买的。”
“怎么还有礼物啊?”路栩不解。
“我就没给你礼物啊,你是不是学傻了?”张晚忆用手背试了试路栩额头的温度,“过年回奶奶家,没法找蛋糕店,现在补上,算是赔罪。”
可是她明明收到了蛋糕。
她疑惑道:“蛋糕不是你送的?”
“我在老家,怎么给你订蛋糕。”
路栩脑子里闪过一种可能性,但随即又被自己掐灭。
想什么呢。
曲修宁不知道她生日,也不知道她家地址。
即使知道,人家凭什么给她买蛋糕?
听路栩讲完,张晚忆用手指摩挲着下巴:“蛋糕里面就没留卡片什么的?”
路栩摇摇头。
张晚忆替她分析:“我觉得,没准是你后妈送的。”
路栩扶额,还不如不分析。
“她送蛋糕,为什么不直接说呢,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想讨好你呗,自我感动呗,这有什么难理解的。或者……”张晚忆瞥见邹铭琦也在不远处,便朝他努努嘴,“会不会是他?”
路栩坚决地说不可能。
她没有把邹铭琦告白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张晚忆。
自从邹铭琦在那个雪夜跟她表白后,他们两人再也没有说过话。虽然说了还能做朋友,可两个人之间,只要有一个动了心,怎么可能只做朋友。
张晚忆却对自己的推断胸有成竹:“很多事啊,你越是觉得离谱,反而越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