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灯——宋昭
时间:2021-12-05 09:55:31

  “你爸还有珍珍是不是——”
  赵娴说不出那个“死”字。
  她撑着半口气,摆摆手,示意祝政说。
  祝政艰难地扯了下嘴角,斟酌着用最轻松、最不伤人的语气说出真相:“……是。”
  他缓了一下,阖眼回忆:“他那天突发脑溢血,家里佣人没注意,抢救不及时,救护车还没赶到医院就断了气。”
  “我那段时间出了点状况……人没在北京,没来得及赶回京奔丧。”
  “珍珍那时在西安巡演,听到消息匆忙赶回北京尽了子女孝道。葬礼结束后,珍珍——”
  祝政有点说不下去,他很愧疚,愧疚到不敢提这事。
  丁嘉遇在墓园说的那些话还在耳边清晰地回荡,一字一句钻进耳朵,跟念经似的,不肯罢休。
  他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最后仓皇失措地掏出烟盒,颤着手点了支烟,跟吸氧气罐似的,鼓足劲儿抽了好大几口。
  抽完大半支烟,他手伸出窗外,指尖磕了磕烟灰。
  沉默两秒,费劲说完后续:“珍珍临时坐我车去见丁嘉遇,路上刹车失灵,一辆装钢筋的货车突然蹿出来,他俩来不及躲闪……”
  “车子直直撞上货车,钢筋当场穿透珍珍胸口……珍珍没活过来……”
  “跟爸前后两天的事儿。我回京一查,是我生意伙伴做的,本来是想整我,珍珍替我挡了灾。”
  祝政声线很哑很低,说这话时,他整个人都在抖。
  “妈、妈、妈……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珍珍不该这个结局,全都怪我。要不是我,她早跟嘉遇结婚,两人开开心心到处蹦跶了。”
  “可是事都发生了,妈,我能怎么办。一条命我拿什么赔,我拿什么都赔不起。”
  赵娴很平静,平静到看不出情绪起伏。
  她睁大双眼,眼神呆滞地盯着车顶的灯,半天没反应。
  好大一阵儿了,才听赵娴冷不丁问一句:“那姑娘是谁?”
  祝政满脸错愕:“什么?”
  “跟你厮混两三年,害你坐牢、珍珍惨死的姑娘是谁?你们是不是还在一块儿?”
  祝政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他怎么也没想到,赵娴会把所有战火转移到关洁身上。
  他深深吸了口气,紧着腮帮骨否认:“这事跟人姑娘没关系,您别诬陷她。”
  “不管跟她有没有关系,你以后都离她远远的,别再来往。”
  “妈——”
  “别说了,我累了。”
 
 
第37章 管好你的狗
  这一招声东击西使得他哑口无言。
  前路坎坷崎岖, 脚底荆棘丛生,祝政头一次承认:他跟关洁有个好结局的念想渺茫无期。
  他蜷着肩脊窝在车厢,面上颓势尽显。
  车厢宛如一滩死水, 无论他怎么触碰、挤压都掀不起任何波澜。
  赵娴端端正正坐在旁边,双手规矩落在小腹,尽是大家闺秀之风, 可紧锁的眉头、微闭的眼皮,无一没有告诉祝政——她现下遭受的信息冲击, 已经承担不了任何意外。
  陈川坐于前排, 恨不得将车速开到最快, 却又清醒地意识到赵娴身体状态不好, 不能随心所欲。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 回到祝宅已经将近凌晨。
  赵娴中途便睡了过去,到家门口还没睡醒。
  祝政不忍心吵醒她, 只安安静静坐在车里等她。
  这过程他不玩手机,也不说话, 就窝在窗户边,睁着疲倦不堪的丹凤眼, 有一下没一下地看一眼身旁沉睡的赵娴。
  陈川承受不了车厢里的低气压, 小心翼翼扒开车门,钻出去, 抽一根烟缓解尴尬。
  车里只剩下祝政母子俩。
  祝政不知等了多久,赵娴才渐渐转醒, 她先是掀开眼皮扫扫周围环境,再将目光投递到一旁提不起精神的祝政身上。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触及到祝政那双布满血丝的眼, 忽然阖上嘴皮,说不下去。
  叹了口气,赵娴转过身,握住门把,倾身下车。
  脚刚落在地面,还没来得及关车门,背后突然传出祝政沙哑的嗓音:“您儿子自己惹的祸事,跟人姑娘没关系。您要真信您儿子,就别听旁人撺掇。”
  “她是个顶好的姑娘,是您儿子配不上她。”
  “您想知道实情,我可以一五一十告诉您。也想跟您面前讨一个机会——”
  赵娴呼吸肉眼可见急促两分,她扭过头,隔着车门盯着车里犯倔的儿子,心平气和问:“四儿,你今天是想逼死我吗?”
  祝政当场噤声,将所有辩解的话语全都咽回喉咙。
  他兀自笑笑,勉强扯了个嘴角,说:“您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个不字吗。”
  赵娴忍住眼角的湿润,抿下嘴角,狠心道:“四儿,我再重申一遍,我不许你跟那姑娘再有任何交集。”
  “那姑娘是好是坏跟我没关系。我只知道,你再跟她纠缠,她会害死你。”
  祝政烦躁地抹了把脸,下意识反问:“赵老师,你说这话真是为我好吗?”
  赵娴脊背一僵,心脏像是受到洪水猛烈地冲刷过,她看向祝政的眼神里满是悲怆、难过。
  她睁着呆滞的双眼,重复问:“小四,你是要逼死我才罢休吗?”
  一股血腥味突然涌上喉咙,祝政来不及回答赵娴,匆忙捂住嘴,转身背对赵娴,手掌撑在车门,强行将那口血咽了回去。
  咽完,祝政抬手擦了两下嘴角,若无其事推开车门,绕过车头,顶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站在几米远的路灯下,闭了闭眼,低语轻哄赵娴:“折腾这一天,也不早了,您早点上楼休息。”
  “死不死的话,以后少说。做儿子的,真能逼你吗?”
  说完,祝政不再看赵娴的反应,同一旁站着的佣人简单吩咐几句,转身独自离开。
  路灯下,他的背影拉得老长,看着格外孤寂、落寞。
  —
  下半夜,祝政翻来覆去睡不着。
  挣扎片刻,祝政打开床头灯,掀开被子踩着拖鞋起身,打算下楼喝点水。
  路过二楼书房,祝政望着未关严实的门骤然停下脚步。
  屋里暖黄的灯光顺着门缝倾泻出来,在门口形成不规则的图形。
  祝政站在门口,透过光,静静望着屋里的人。
  赵娴穿着墨蓝真丝睡衣,抱着祝淮安的遗像,神情恍惚地坐在祝淮安曾经的办公椅发呆。
  她垂低肩膀,拿着干净柔软的丝帕仔细擦拭完相框角角落落。
  擦完,她看着相框里的人自言自语:“淮安啊淮安……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这样了呢。”
  “你当年娶我时,明明当着我父母的面承诺这辈子只爱我一个。后来怎么就爱上别人了呢。”
  “珍珍进门那天,我恨不得把她丢出去。我每次看到她,都觉得她是你背叛我的铁证、是我优雅从容了三十多年人生的污点。”
  “可小四儿喜欢这个妹妹啊。他那时也才十来岁,正是玩的年纪,家里突然多了个妹妹,自然是欢喜的。只是这欢喜无法表露,只能偷偷藏着掖着。”
  “要不然也不会背着我给她买洋娃娃、买巧克力,还专门找人给她定制吉他、架子鼓。佣人顾忌我的面子老是苛待珍珍,小四知道这事,找到佣人警告她不许欺负珍珍,还偷偷给她包里塞零花钱。”
  “外人都以为小四儿讨厌珍珍,殊不知是怕我难过,人前故意跟珍珍针锋相对。”
  “珍珍12岁生日那年,她自己订了个蛋糕想回家跟小四一起过生日。小四儿那天知道你要将我送进精神病院,气到波及珍珍。珍珍提着蛋糕找到小四,小四急着走,不小心将珍珍推进泳池,差点淹死珍珍。”
  “从那以后珍珍再也不过生日。小四自责愧疚,不敢再跟珍珍亲近,还偏执地将她撵出北京。惹得后来每年珍珍生日,小四都在5.21给她悄悄补上。”
  “他哪儿是恨她,分明是怕我责怪她,又怕你把珍珍训练成第二个他,故意找个借口放她走,给她自由罢了。”
  说到这,赵娴似是想起什么伤心事,抬手擦了擦眼角的眼泪,继续说:“……小四看似薄情,却比谁都深情。这孩子傻,从来不知道将爱意说出口,任由旁人误会。”
  “别说珍珍为他而死,就算不是,他也会愧疚、自责一辈子。我这个当妈的,哪儿能不心疼他呢。”
  “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看他重蹈覆辙呢。那姑娘对他影响那么深,如何让我不害怕。”
  “淮安啊,当初要知道我俩是这结局,我一定不嫁你。”
  赵娴说完,手指轻轻划过祝淮安的眉眼,叹了好长一口气。
  祝政烟瘾犯了。
  他逃也似地回到卧室,轻轻合上门,大步绕过层层阻碍,径自走到床头,捡起床头柜的打火机、烟盒,急急忙忙点了根烟。
  烟雾萦绕下,他只身立在落地窗前,面色惨白地瞧着道路两旁规矩排列的路灯、路面不停晃动的树影、以及远处寂静无声的夜。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不就这样算了。
  念头刚起,脑子里便浮现出关洁那副清冷、白净的皮囊,以及那双清醒却惹人怜爱的狐狸眼。
  不可能,他不可能放手。
  他极淡地笑了笑,自嘲:“祝政,你完了。”
  —
  上海。
  万岚临时给关洁接了个活动,举办地点在北京。
  关洁看到地点,本能地想拒绝,奈何万岚已经跟活动方交接完收尾工作,无法推脱。
  受邀参加活动的,还有朱真。
  朱真回上海这两天,状态非常好。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那条澄清视频发出以后,不少人路转粉,大多数抱以同情的心态跟她私信,告诉她明天会更好。
  另外两方的状态就没她这么好了,林贞贞被骂得狗血淋头,“惯三”彻底挂在她的头顶,杨竞文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攻击。
  期间杨竞文打过几次电话,每次都被朱真摁断,有一次还打到关洁手机。
  关洁刚接通,就听杨竞文在电话里求饶:“真真,我错了,真的错了,原谅我这次好不好?”
  朱真当时正在吃意面,右手捏着叉子顺时针卷满意面,而后一口塞进嘴。
  将意面囫囵嚼完咽进喉咙,朱真特意清了清嗓子,接过关洁手机,对着里面的人大骂:“杨竞文,你他妈去死!”
  这句吼得铿锵有力、中气十足。
  如果不是怒意太明显,是不会发出这样不顾形象的嘶吼。
  关洁立马明白朱真从未想通过,只是把恨意全藏在心底,刻意拿锁锁起来罢了。
  吼完,朱真像泄了气的气球,双手扒在桌上,软趴趴地撑着下巴,有气无力说:“西西,我忘不了这个烂人。”
  “我试过很多次、试过很多方法,都无法把他从脑子里彻彻底底清楚。你说,我是不是犯贱?”
  关洁对此摇摇头,不予置评。
  朱真也没想从关洁那儿得到答案,她惨淡地笑了下,略带嘲讽说:“如果有一天他肯跪在我面前低声下气求我给他个机会。我一定答应他。”
  “我会让他重新爱上我,爱到骨子里,爱到没有自我,然后——让他一辈子活在后悔、痛苦中不能自拔。”
  关洁只当她说笑,压根儿没想到,未来的某一天,这段话会给朱真带来如此惨烈的结局。
  —
  朱真没去过北京,路上一直追问关洁北京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计划等活动结束,她去北京大街小巷到处转转。
  关洁认真思考了半天,硬是没想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朱真眨眨眼,满脸惊讶:“不会吧,居然没有?”
  关洁摇了摇头,解释:“我那几年……日子过得昏天黑地,大部分时间都在酒店、酒吧以及各种娱乐场所流连……很少有机会单纯地跟朋友一起去逛街、去玩、去吃。”
  朱真沉默半秒,抬手搂住关洁胳膊,脑袋靠在她肩膀,手指攥着她的绣花袖口,小声问:“西西,大学时候的你是什么样的?”
  关洁本想拒绝回答,可是对上朱真那双湿漉漉的、亮如星星的鹿眼,她忽然有些不忍心。
  她回忆一番那些过去的、破碎的、被她封藏谷底的画面、片段,细细斟酌道:“那时的我不算一个好人。”
  “不是指形容词的好,是动词的好。我那时候……该怎么说呢……挺混的吧。”
  “身为学生,没正儿八经上过几堂课,也没在寝室留宿过几晚,每天都在外面鬼混。喝酒啊、抽烟啊、唱歌啊、打架啊……能玩的我都玩。”
  “二十来岁就见识过这个社会的险恶、虚伪,知道钱财、名利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明白这世界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会不顾一切爱我。”
  朱真听得认真,跟着关洁的节奏时而蹙眉、时而瞪眼、时而好奇。
  她仰起头颅,安安静静打量关洁。
  她的头发长了一小截,不过依旧短,长度刚好到脖子。
  头发丝柔和、顺滑,飘着洗发露的茉莉花香,很淡很好闻。
  耳朵很薄、很小,耳垂挂着一串天蓝色水晶石水滴状吊坠。
  说话时,声音很淡,脸上表情很平静,好似在讲别人的故事。
  她有一双清冷孤傲的眼睛,瞳孔深黑,眼里总是泛着晶莹的水光,再配上单眼皮,以及左眼下那颗不明显的浅色泪痣,显得很独特、个性。
  她这长相属于别人见一眼就忘不掉的类型。
  该怎么形容呢?
  惊艳吧。对,就是惊艳。
  朱真发呆的功夫,关洁已经讲到别处。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