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迦蓝想起前些日子去巡查春耕时,听到种地的百姓说,要是倒春寒的时日长,地里种子又得延迟发芽。如果能用地窖火炕先发芽,再种到地里去,不知道能不能行。
两人说了一会话,苏茉儿进来禀报道:“福晋,皇上那边来了人,说要请福晋过去。”
国君福晋见她忙,也起身回了清明平安宫。布迦蓝来到崇政殿,见屋里几旗旗主与朝堂的官员几乎全部到齐,不禁问道:“什么事情这么大的阵仗?”
豪格阴阳怪气地道:“你难道还要装作不知情?”
布迦蓝的确不知情,皇太极说道:“春耕几乎已经忙完了,大家正好有空,你前些日子提出了要成立内阁,大家一起来商议一下。”
皇太极还在犹豫不决中,他知道如代善他们肯定早就知晓了此事,能憋到现在,指不定憋着什么坏,他打算先看下他们的反应再做决定。
布迦蓝哦了声,在皇太极身边坐下,说道:“既然是商议,你们有意见的话,现在就提出来吧。”
豪格迫不及待地道:“我们当然有意见,谁都知道,内阁首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既然你想成立内阁,那你想选谁做阁老?”
布迦蓝没有回答,反问道:“那你认为呢,觉得何人可以当选?”
豪格哼了一声,说道:“我认为,亲王郡王贝勒,领兵打过仗的,谁都有资格入阁。”
布迦蓝没有理会他,转头看向其他几人,说道:“你们可有什么意见?”
代善说道:“我也打听过,内阁首辅并非一人,而是好几人,皇上既然想成立内阁,完善朝廷官制,那内阁首辅也当有好几人,绝对不能一人当选。豪格说得对,我觉着我们几旗的旗主,都有资格当选。”
济尔哈朗没有说话,岳托则简单得很,说道:“我都听皇上的旨意,皇上选谁就是谁。”
代善恨铁不成钢,狠狠横了他一眼,豪格也不客气,嘲笑道:“真是虚伪,你心里怎么想,不敢说出来,孬种!”
这句话代善听了也不大高兴,岳托是他的儿子,骂儿子孬种,老子才是那个孬。
布迦蓝只当豪格在放屁,看向了多尔衮与多铎,问道:“你们呢,可有什么意见?”
多尔衮狡猾得很,他当然也想入主内阁,既不想惹怒布迦蓝,也不能失去这次机会,说道:“我现在还没有考虑清楚,想听听皇上与嫂...尚书的意见。”
多铎怕布迦蓝,自己的礼部尚书之位都摇摇欲坠,还是不去凑热闹了,说道:“我也没有意见,内阁成立不成立都无所谓。”
阿济格硕托他们都不在,还在攻打皮岛,不过代善能代替硕托说话,多尔衮也能替阿济格拿主意。小贝勒们没有太多的发言资格,所以现在就能做出决定。
布迦蓝眼神缓缓从众人脸上扫过,淡淡地道:“现在诸位手里,多少都领着一些差使,六部部尚书也全都在场。官员按着规定需要述职,也不用你们写述职的文书了,这是在是太为难你们。不如请诸位说说看,你们在尚书的位置上,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所做事情的依据从何而来。
比如吏部,任命官员的时候,官员的履历何在,政绩何在。又如工部,修建的地坛,木材花费几何,石材花费几何,你们是如何定的价钱,修建好之后,如何验收等。我就不一一举例了,你们既然是尚书,应该清楚得很。来吧,谁先来说?”
布迦蓝话音一落,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
让他们述职,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比如多尔衮的吏部,用谁任命谁,肯定是谁亲近用谁。刑部也不用说,自己旗下的奴才,想怎么打骂怎么打骂,在旗的人与不在旗的人起了冲突,当然是不在旗的人倒霉。
别说述职了,就是让他们准确说出自己的职责,他们都说不出来。
豪格的户部被布迦蓝夺走,始终怀恨在心,恨恨地道:“你也是户部尚书,不然由你先来吧。”
布迦蓝淡淡地道:“好啊,我就给各位打个样。”
她站了起来,稍微整理了下思绪,流利地道:“户部管着朝廷的赋税,田产,人口等差事。户部的账册不能对你们公开,但是全大清的户帖,全部都完好无缺摆放在户部的库房中。如今的税收,人丁税是……”
从赋税制度,以及如何改革,接下来准备建常平仓,如何平粜粮价等措施,布迦蓝口齿伶俐,讲得清清楚楚。
说完户部的事情之后,顺带还说道:“工部建地坛请帐的账册,账目实在太乱,户部已经打了回去,这些银子绝对不能支付。工部的人要拿回去重审,审核得清楚明白了,再递上来。”
管着工部的人脸色渐渐发白,布迦蓝成天在城里城外跑,对于各种价钱,她了解得一清二楚,想要瞒她,估计没有那么容易。
布迦蓝也没有多提工部的事情,抬着下巴傲然地道:“也不怕诸位生气,说句难听点的话,如果内阁里的阁老,全部是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人,传出去估计会笑掉人大牙。
诸位现在觉着无所谓,可是史书会记下来,你们的功勋会如实记录,你们的过错照样会如实记录。诸位回到家,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扪心自问,你们觉着自己百年以后,后世人评价你们时,会认为你们是功是过?还有,这件事不只是诸位的脸面,而是大清的脸面!”(注)
她看向希福,说道:“希福正在修史,各位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问问他,不懂的让他讲给你们听,听完之后,你们肯定会有更清楚明白的认识。”
坏事要做,面子也要,谁也不敢说不在意脸面,随便史书怎么写。
布迦蓝懒得多说,干脆利落地道:“我认为,现在能入阁的,只有我,范文程,以及希福,我是当仁不让的内阁首辅!”
她这句话,实在是太不客气,太过嚣张。不过,他们一时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要拿她是女人说事吧,当初打仗的时候,可没人拿她当女人看。他们被她坑过,同时也享受到了她带来的好处。
从大明带来的俘虏,分到他们旗下的,在她的安排之下,都还算安分守己。屋子大炕也提前建好,冬天下那么大的雪,极少出现人被冻死,房屋倒塌的事情发生。
再如酿酒令,先前开始大家都极力反对,等到后面,积攒下来的粮食确实比往年多很多,挨饿的人也少了。
还有盐,户部官方平价售盐,他们损失了一些利益,下面的旗人得了利。至少能吃得起盐,干活利索,打仗也有劲。
今年春耕,看到她强制从朝鲜换回来的铁犁与耕牛,在田间地头翻得热火朝天的样子,他们也觉着甚是欣慰,盼着今年秋天能粮食大丰收。
皇太极仔细考虑之后,内阁反正有好有坏,不过对于朝廷来说,既然仿照汉人官制,不如干脆全部完善起来。
至于人选,布迦蓝所提的几人,也的确最为合适。布迦蓝虽然不服管教,实在是聪明厉害,她经手的每一件事情,都令他惊喜。
至于范文程,他向来信任器重,选他入阁皇太极当然没有意见。何况,范文程是大清朝廷唯一货真价实的进士,不选他的话,实在是说不过去。
至于希福,他忠诚听话,又管着蒙古这块事务,蒙古是大清最有力的盟友,他入阁之后,对与蒙古的关系来说,也有一定的好处。
皇太极想明白之后,说道:“就先定下来你们三人吧,由布木布泰任内阁首辅,其他人可有什么意见?”
就是有人有意见,也不能在这时提出来,不服气的话,先把自己现在办的差使讲清楚了再说,关键是这谁说得清楚啊?
众人心情各异,有失望的,比如刚林,心情沮丧得很,也不敢说什么。
再转念一想,希福是他的上峰,他做了内阁阁老,那他应该就跟着水涨船高,能做国史院承政了吧?
布迦蓝说道:“现在定下我们几人,也只是权宜之计,以后等到更有能力的人出现后,我们当然会让贤。”
她这几句话,说了也等于白说,众人心中腹诽,商议完之后,一离开崇政殿。关系相好之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布迦蓝也准备离开,皇太极叫住她道:“布木布泰,你等等。”
他去拿了个匣子出来,说道:“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你喜欢这个,就拿去玩吧。”
布迦蓝接过打开一看,又是一小匣子的东珠,可以拿给几个格格当新弹珠玩。
她抓起几颗,又随意放回去,过了一会笑了笑,说道:“多谢皇上,姑姑说生辰那天要给我办桌酒席热闹一下,皇上要是有空的话,晚上也来吃杯酒吧。”
皇太极顿住,没想到布迦蓝会邀请他,当即眉开眼笑地道:“好,我一定来!”
布迦蓝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外面的太阳终于重又钻出乌云,照在人身上,驱散了倒春寒的凉意。
等到苏沫儿迎了上前,她平静地吩咐道:“苏茉儿,你去悄悄替我买味药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蛮子们也要面子,比如历史上,刚林就曾经投靠多尔衮,帮着篡改史实,被顺治砍了头。
第四十四章 ·
夜空中繁星闪烁, 多尔衮蹲坐在凤凰楼上围栏的光影里,望着天际的星星,只觉着自己这一生中, 从没有如现在这般难熬。
一颗心抛起,又坠落, 一会像是掉进了滚烫的热锅中, 一会又像是坠入了冰窟里。
他已经等了许久, 等得心急如焚,布迦蓝还是没有来。
明天就是她的生辰,他知道生辰的这天, 她肯定出不来,所以想要提前与她一起庆贺,与她渡过难忘的一晚。
大正殿的五彩琉璃宝顶,在星空下泛着幽微的光芒。多尔衮从未如现在这般觉得,这座宝顶是如此的碍眼,连上面的宝瓶佛塔塔尖,都面目可憎。
因为,每次开启大正殿,都是在各种祭祀或者庆典的时候, 皇太极高高在上,接受下面人的三跪九叩。
而他, 连与心爱的她一起,正大光明过一次生辰都不能。
星星堆满天,不断闪烁,多尔衮从不怕冷, 此刻却手脚冰凉,觉着连星星好似也在嘲讽他。
布迦蓝对他,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享受之后立即抽身而去,半点都不留恋。
最近,她一步步走上朝堂,现在更成为了内阁首辅。多尔衮不傻,知道她野心不小。
他觉着自己有点可悲,他们兄弟与代善父子皇太极,足可以分庭抗礼。如果他强硬反对,她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上去?
等得越久,多尔衮越委屈,怨气也就越大。
在他陷入彻底的失望时,终于听到楼道上,传来了轻盈熟悉的脚步声。
他瞬间活了过来,忽地窜起身,奔到楼道口。等到布迦蓝的身影出现,张开双臂,几乎没如大鹏展翅般扑下去迎接。
“嫂嫂,你怎么还提着小灯笼,你现在怕黑了吗?”
多尔衮双眼含笑,主动接过了布迦蓝手上小巧的气死风灯,吹熄后放在了一旁。
布迦蓝接到多尔衮的消息,原本不想来,只晚上吃多了些,胃里撑着难受,出来走动消食散步,最后干脆来了凤凰楼上。
她斜了多尔衮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说道:“我最近对你没兴趣。”
多尔衮虽说已经习惯了她的直接,听后心里还是不大舒服,说道:“嫂嫂,明天是你的生辰,我想提前给你庆贺一下,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东西,这些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莫要嫌弃。”
布迦蓝接过他递来的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拇指大小的东珠。她呵了声,接着笑了起来,真是有意思。
东珠兄弟。
多尔衮神色忐忑,问道:“嫂嫂不喜欢吗?那嫂嫂喜欢什么?”
布迦蓝也没有回答,合上匣子说道:“多谢,既然你这么巴巴送来,我就收下吧。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多尔衮松了口气,接着神色一喜,期待地说道:“我的生辰是十一月十七日,嫂嫂也要送我生辰贺礼吗?”
布迦蓝顺手将匣子递给他,说道:“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借花献佛,喏,送你。”
多尔衮:“......”
“嫂嫂真是,哪有收了别人的礼,再顺手送回去的道理。嫂嫂就是不送,有这份心也就够了,东珠你还是留着吧,攒成簪子珠串戴,嫂嫂长得美,只有东珠最配嫂嫂。”
布迦蓝不想跟他废话,问道:“你要不要?”
多尔衮无语至极,说道:“不要不要,嫂嫂你自己留着,我送给嫂嫂的,就不会再收回来。等我生辰的时候,嫂嫂能陪我出来吃杯酒,说几句话,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真是啰嗦!布迦蓝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收起了匣子。
多尔衮见她收下,又高兴起来,说道:“嫂嫂在柳条湖边建宅子,我也想在那里建一座,就与嫂嫂隔湖相对,建座比凤凰阁还高的楼,站在楼上,随时都可以看到嫂嫂。”
布迦蓝脸色一沉,立刻说道:“不行!”
多尔衮一愣,“为何不行?”
布迦蓝强硬地道:“当然不行,你建了宅子会挡住我的视线。湖周围的地,都被我圈起来了,要用来建成园林,不能建高楼,更不能再建宅子。”
多尔衮转念一想,她说得也对,要是谁修座高楼把他府上看得一清二楚,他也不乐意。
再说他是旱鸭子,也不喜欢水,住在湖边还觉得瘆得慌,从善如流地道:“那好吧,我再找远一些的地方去建就是。对了,嫂嫂当了内阁首辅,我还没有祝贺嫂嫂呢。”
布迦蓝斜着他,“既然我是内阁首辅,以后你得改口,得叫我首辅大人,不能叫嫂嫂。”
一声首辅大人,令多尔衮觉着莫名兴奋,他悄悄靠近她,头低下来,低喃道:“首辅大人,你冷不冷,我的衣衫脱了给你穿好不好?”
布迦蓝伸手推开他,说道:“不冷,你少发骚。我走了。”
“别呀,还早着呢。”多尔衮拉住她的衣袖,依依不舍地道:“等到子半时再回去好不好,到了子半时,就是你生辰的正日子,我们一起看着星星,迎接你生辰的到来。”
布迦蓝不懂浪漫,也不懂东珠兄弟的浪漫,嗤笑道:“多尔衮,少来这一套啊。大晚上的不睡觉,你这么有精神,不如干脆去皮岛打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