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茶杯不轻不重放在了炕桌上,在安静的屋子里,皇太极与国君福晋都听得清清楚楚,两人不禁一起朝布迦蓝看来。
布迦蓝想了想,国君福晋还是不宜在这里,免得波及到她,说道:“姑姑,你先回去歇着吧。”
国君福晋知道布迦蓝已经生了气,忙使了好几个眼色让她别闹起来,说道:“好,我先回宫去了,布木布泰,你怀了身子,天气又热,别太着急上火累坏了身子。”
皇太极怔怔看着国君福晋离开的背影,又转头看向布迦蓝,见她神色不对,心里的喜意淡了几分,忍不住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皇上是缺奴才还是缺银子?姑姑是国君大福晋,却被你指使着去伺候你的爱宠。既然穷得养不起的话,就不要娶这么多。”
布迦蓝的话实在是不客气,皇太极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声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又没有让你去伺候。再说你生了孩子,琪琪格照样会来伺候你,你这是吃的哪门子的醋?”
真是不知所谓,天若让人灭亡,必先让人疯狂。皇太极怎么待八阿哥,布迦蓝不但不会干涉,反而还会鼓励他。现在他发的疯,迟早是要还的。
别说前朝,就是后宫生了儿子的,眼睛都在盯着和谐有礼宫。她要把国君福晋拉出来,别去掺和那团乱。
“国君福晋是大清的脸面,不是你的奴才,也不是海兰珠八阿哥的奴才。和谐有礼宫伺候的宫女还少吗,那么多人伺候不了一大一小两个主子?再说,这已经不是你的破家事,这是国事,国事岂能儿戏!”
皇太极本来高高兴兴,被布迦蓝一盆冰水泼下来,顿时意兴阑珊,不悦地道:“你就不能好生说话,好生提醒一句,非得要刺我你才开心?我难道又待你不好了,给你额涅封赏,她长了脸,你也就跟着长了脸,难道你还不满意?”
布迦蓝被皇太极的逻辑逗笑了,说道:“我的脸好得很,不用再长,你愿意封赏谁就封赏谁,别把脸面荣光往我身上搁。我不需要,也不想脸上金光闪闪,跟那大殿的琉璃宝塔顶一样。”
听到布迦蓝的比方,皇太极只感到又好气想笑,他站起身,没好气地道:“罢了,看在你有了身孕的份上,我不跟你吵,你好生歇着吧,我回去了。”
“坐下!”布迦蓝毫不客气直接命令,“我还没有说正事呢。”
“你!”皇太极听她呵斥,脸上挂不住,脸一黑就要发怒。不过听到她要说正事,又气呼呼坐下,冷声道:“说吧,什么正事?!”
以前布迦蓝没有太关注蒙古,现在蒙古人来得多,皇太极又成天在骂喀尔喀,她认真研究了一下,才发现现在大清控制的,只是漠南蒙古各部。
像是漠北,漠西的蒙古部落,还没有在大清的版图之内。喀尔喀虽然偶有进贡,却并不那么听话,依旧蠢蠢欲动,随时可能造反。
“皇上这几天一直在骂喀尔喀,蒙古幅员辽阔,大清想要全部管住,就等于在做梦。也绝对不能开先列,如果喀尔喀不服闹起来,其他各部会有样学样,单独某部落闹起来的话,还不足为惧,就怕他们联手对付大清。
另外还有大明与朝鲜,如果蒙古也不听话,大清就是四面楚歌。今年的粮食收成,顶多只有去年的七成而已,这两年绝不能让蒙古乱,他们的骑兵,可以直接打到盛京来,我们承受不起在自己地盘上打仗的损失。”
皇太极的酒瞬间醒了,后背都惊出了生冷汗,说道:“我也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待我空下来,明年就带兵亲征,把他们打得服服帖帖,再也不敢生事为止。”
布迦蓝嗤笑,“再也不敢生事,想想就成了,可别当真啊。大清就这么点人马,就是千手观音也摁不住他们。不能只想着打,打一棍子得给一颗糖吃,得以安抚为主,他们的战斗力可不弱,打他们损失太大了。”
虽然布迦蓝说的是实话,皇太极还是连着斜了她好几眼,她这是在涨蒙古威风,灭自己的志气。
想着蒙古与大清的现状,皇太极的大话也说不出口,只得闷闷地道:“唉,这两年蒙古也不好过,所以才没有闹事。先前收编蒙古八旗,对他们也有了一定的约束。如果长期给不了他们什么好处,估计八旗收编也没什么用,大家吃不饱,照常会出来抢。”
说起说这件事,皇太极也郁闷得很,再多些人马与大清一起抢粮食,本身就这么点东西,落到大清手上的就越少。
布迦蓝思索着道:“他们还没有离开,明天把他们全请来,我与他们谈一谈,问下具体的情形再说。”
皇太极说道:“这也行,你到时候也多帮着出些主意。”
布迦蓝哦了声,抬起下巴,神色傲然,十分不客气地道:“记得啊,若是再使唤国君福晋,我可是要真翻脸了。”
皇太极又被气得不行,怒道:“我知道了,你就没一天肯安分些,尽到处管闲事瞎嚷嚷!”
布迦蓝翻了个白眼,吩咐苏茉儿去文馆拿了些蒙古的文书回来,认真研究。
蒙古十六个部落的台吉贝勒们吃多了酒,第二天半上午,才睡意惺忪到了崇政殿。众人见见皇太极,范文程,希福等人都在,布迦蓝也赫然在列,不禁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意外。
他们也听过她现在是大清的内阁首辅,昨天在大正殿也见到过她,那时候他们吃顾着吃酒说笑,没来得及多想,这时再见到,不禁都对她有些好奇。
尤其是科尔沁几个部落,看向吴克善的眼神就有些复杂。他是布迦蓝的亲哥哥,都同为科尔沁的部落,就他们这一部落跟大清的关系最密切。
其实吴克善心里也五味杂陈,布迦蓝在娘家时,就聪慧过人,算命的先生说她是天降贵人,看来那人说得还真是没错。
不过现在他更头疼,海兰珠生了个儿子,皇上欣喜若狂,视若珍宝。若布迦蓝也生了儿子,以后两人肯定会争抢打起来。
还要皇太极的长子豪格,他的儿子都比弟弟们大,以后她们的儿子,争得过豪格吗?
豪格的福晋虽然也是亲戚,堂妹毕竟隔了一层,没有布迦蓝亲,吴克善当然是希望布迦蓝或者海兰珠的儿子上位。
布迦蓝是前朝权倾朝野的大官,后宫又有海兰珠独宠,中间还有亲姑姑是国君福晋,他们家族的三个女人,在大清都举足轻重。
一时间,吴克善想了许多,看向布迦蓝的眼神,既欣慰又忧虑。
彼此见完礼之后,皇太极说道:“先前听闻蒙古各部最近也遭受了天灾,布木布泰来自蒙古,本是一家人,很是关心家乡父老。今天想打听下各部的具体情形,诸位尽请可畅所欲言。”
布迦蓝端坐着,落落大方地道:“如皇上所言,天下蒙古本为一家,这几年气候不大好,不仅仅是蒙古,大清大明的日子都不好过。就好比今年,盛京前些时日才下过暴雨,幸亏我们先前做了防范,才没有造成大的损失。
求神拜佛,相信神仙保佑是一种做法,我们主动寻求生机,是相信吉兆,运气之外,更为实际的行动。诸位不要隐瞒,将实际情形说出来,有想法的话也一并提出来,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现在面临的困难。”
她的话音一落,下面众人就窃窃私语起来。吴克善对布迦蓝的本事也没底,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在这个时候拆台,先站起来支持她,说道:“这两年冬天严寒,夏季炎热,又极少下雨,牲畜连草都吃不饱,吃水也要找很久。除了苜蓿草还稀稀拉拉有一些,其他的大多都已枯死,到了冬天若还是与去年一样寒冷,别说牲畜,人都会过不下去。”
听到吴克善开口,其他部落的也跟着附和道:“我们也差不多,去年冬天不仅冻死了牲畜,有些人晚上睡过去之后,就再也没能醒来,等到早上发现时,身子已经死硬了。”
“是啊,日子不好过,牲畜一年年再减少,孩子生得多,张着嘴要吃饭,难呐!”
大家不断叫苦抱怨,布迦蓝听得十分认真,每当有人说话时,她的眼神便会投过去,以示重视。说话之人见到她关心的眼神,情不自禁也敞开心扉,吐露出更多的实情。
听众人一一说完,布迦蓝稍微考虑之后,问道:“我知道有些部落,有一些汉人前来种粮食,不知粮食收成如何?”
有一定耕地的几个部落分别说道:“汉人懂得如何种地,我们祖祖辈辈都是靠着养牲畜为生,哪能跟他们一样。再说干旱的时候,庄稼收成也不好。”
“是啊,大家吃水都麻烦,海子里的水,要走到中间才打得上来,哪来的水浇灌庄稼。”
布迦蓝说道:“当年天可汗元太.祖,领着部落的百姓开始种粮食,收成的粮食能让部落百姓吃饱饭,渐渐一举成为蒙古最强的部落。元世祖也遵循着天可汗的做法,颁布了许多有利于种地的政令,多次强调粮食的重要,这些事情,自不必我多说,在坐的诸位想必都听过。”
成吉思汗的丰功伟绩,在坐之人无人不知。一是为了想吃饱饭,二是也有心向成吉思汗学的原因,从关内各处逃到蒙古来的汉人,在周边开垦地种粮食。
只要给他们交一部分上来,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了。汉人来多之后,渐渐成了一个个小村落,跟关内的汉人一样,靠种地为生。”
“不过,我们蒙古人,绝大多数都是靠放牧养牲畜为生,在马背上打天下,也不能忘记祖先起家的本事,将全部草原拿来种地。我听种地的百姓说,土地分为上中下三等,有肥沃的土地,也有贫瘠的土地,尤其是沙地种不好庄稼。
草原大多是沙地,绝不能拿来种庄稼,只适合种牧草。有些肥沃的土地,可以适当拿一部分出来种庄稼。至于如何种地,这得你们虚心些,去请教擅长种地的百姓。既然是请教,大家也不要拿汉人当成低等奴才,得放低姿态,尊重他人。
智者曾告诉我们,对待给你吃饭,给你治病,教你本事的人,一定要心存敬意。诸位都是聪明人,想必该知道如何做。记得种地的土地,最多只拿出来两三成,不能急于求成,乱铲除草地。放养牛羊马等牲畜,才是我们蒙古安身立命的根本。”
大家又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有人反对,有人赞成,也有人在犹豫。
布迦蓝听到大家的反应,笑着道:“其实我也只是建议,觉着可行的,先回去试一试,觉着此计行不通的,可以不予理会,继续照着原来的方法过日子。
先前我听到有人说牲畜吃水的问题,大家可以试着如同汉人那样打水井,水井要打深一些,远离牲畜吃喝拉撒的地方,防止水被弄脏。
还有,这两年干旱,草原上还是有些牧草活着,越在这个时候长得茂盛的牧草,说明就越耐干旱,严寒。你们留一片地,不要放牧,等种子收成之后,广撒种,多种植这种牧草。”
“这个法子好,只留一种草也不行,牲畜吃了会拉稀,不好,其他的种子也要保存起来。”
“有了井,就不怕没有水吃,成天打架争有水源的地方放牧。”
“多打井也不好,水统共只有那么点,到处打了井,水进了井里,草没有水吃,照常得干死。千万莫到处打,打几口井,水够人畜吃水就好。”
布迦蓝笑意盈盈望着大家,说道:“诸位都是聪明之人,一点即通,回去跟部落里的长者智者商议之后,再谨慎做决定吧。”
众人看着她的眼神立刻变了,由审视或不屑一顾,逐渐变得钦佩。
她绝对不是只空有皮囊的绣花枕头,蒙古部八旗的兵,去年被皇太极征召,跟着一起去朝鲜打过仗。
回来之后,那些人曾到处赞扬布迦蓝的厉害,他们听闻之后,都哈哈大笑。她一个弱女子,再厉害也不过砍几个敌人首级而已,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围住朝鲜王。
如今见到她的气度,再听到她逐一提出解决办法,与大家有商有量。不仅有本事,还给了大家足够的尊重,是在真正关心蒙古各部落。
“哈哈哈,吴克善,你的妹妹还真是厉害,以前我还不相信,说她如何如何有本事,我还以为都是在吹牛呢。”
“皇上,福晋的几个女儿可有定亲,我能不能为我家儿子先求一个?我有四个儿子,都还未定亲,随着皇上挑,看上哪个是哪个!”
这就不行了,布迦蓝没等皇太极说话,抢先答道:“我的几个格格还小,现在不谈这种事情,还是先把饿肚子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其他的事。”
那人也没有纠缠,皇太极几个女儿的年纪,他为了儿子们娶亲,早就打听过。布迦蓝亲生的几个女儿,年纪也实在是好小。
皇太极神色疑惑,连着看了布迦蓝好几眼。等到商议完,蒙古各部的人离开之后,他才问道;“布木布泰,你先前是什么意思,四格格也不小了,可以早点相看起来。”
布迦蓝径直道:“不,嫁不嫁,得先问过四格格的主意。”
皇太极脸色一沉,说道:“胡来!亲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哪轮得到孩子做主!”
范文程与希福都还在,见他们两人一言不发又要吵起来,希福缩着脖子不敢说话,范文程大着胆子劝道:“皇上,四格格是还小,一般女儿家,都得及笄以后才成亲,成亲太早也不利于生孩子。今日已不同于往日,皇上的格格就等于公主,尚公主的是驸马,选择驸马更要慎重些,慢慢挑选,等上几年也不迟。”
皇太极冷哼了声,范文程的话听起来才顺耳,哪里像布迦蓝,冷冰冰跟冰刀样,说话一点都不委婉。
布迦蓝无视皇太极的态度,强调道:“我的女儿,当然是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除了嫁人之外,她们也有别的本事。现在我不想多说,她们以后的事情,等到我们私下再说。”
格格们亲事,现在还没有定下来,的确不适合拿到外人面前来说,皇太极神色缓和了些,没有再与布迦蓝争论。
布迦蓝见皇太极休战,她也没有继续提,说起了正事:“蒙古那边很重要,是大清的盟友,也是威胁,喀尔喀,绝不能再让他们蹦哒下去!希福身上的差使太多,一人负责蒙古的事务,也忙不过来,不如成立一个专门负责蒙古、朝鲜与大明公务的部门,底下多安置些人手来做这些事。”
范文程附和道:“现在事情越来越多,只希福一人负责,实在是忙不过来,恐忙中出错,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奴才建议,不如依旧比照大明官制,设立理藩院,一并负责对外族的各种公务往来。”
皇太极说道:“这个主意不错,不过人手呢,得从何处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