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田日和学着他做抬头思考状:“嗯。作之助的地方就是安心的地方,有作之助在的地方就是家,作之助在侦探社,所以侦探社就是我的家。”
福泽谕吉:“……”
他认为自己可能需要担心点其他方面的问题,比如说……青春期教育。
回到办公室,出去测试的三个年轻人还没有回来,社长先生看看墙上挂着的时钟,时近正午。
现在该做的事只有那一件了吧,带孩子吃外食。
不吃外食怎么办?
他又不会做饭,再说了办公室里也没有工具。
幸亏一楼有家提供餐饮的咖啡厅!
“请问您想用点什么?这里是餐单。”
可爱的招待小姐穿着女仆裙,轻巧伶俐为客人奉上柠檬水,印有精致图片的过塑纸册被她贴心翻开摆放在适合阅览的距离。
宫田日和:“……”
咖喱饭还是盐烧鱼二选一都能让她死机,这种花里胡哨的多重选择直接烧毁CPU。
最重要的是她不识字,层层叠叠色彩浓烈的照片看得眼晕。
等了五分钟也没等到回应,招待小姐保持着营业微笑转向同样一脸严肃的银发男人:“先生?”
福泽谕吉翻着与自己形象相去甚远的画册,看了没有三两页便宣告放弃。他将册页合拢,目光严峻:“请问……”
“!”
招待小姐心底直抖,莫名其妙回忆起当初被教导主任阴影笼罩的日子。
然后,她听到正襟危坐的男士字正腔圆道:“麻烦推荐下女孩子们喜欢的餐点,要那种萌萌的。”
这个“萌”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您都不觉得羞耻吗?回头看看您的人设啊!
顶着这样一张过于正气凛然的脸,居然能说出这种一点也不硬气的话?
好在她还能维持住招待的职业素养,抽抽嘴角继续为营业额努力:“建议这种萌萌流心蛋包饭哦,或者画有龙猫图案的甜咖喱。”
“那就蛋包饭。”福泽先生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在甜点的选择上犯了难:“……”
女孩子嘛,应该和乱步一样有额外得到一份小点心甜甜嘴的待遇,问题是它们看上去都长一个样啊!
他企图用类比法得出答案,想了一会儿无奈放弃。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在吃什么东西这个话题上,乱步从来不让他头疼。那孩子只会兴致满满点上一桌子,完全不必担心他会因为害羞而挨饿。但是宫田日和就……太顺从安静的性格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
作为靠谱成年人的典型代表,福泽先生并没有为招待小姐的工作增添困难。虽说在他眼里看来小点心们完全没有任何区别,男人还是秉承着“全都要”的准则指了指图片上要素最齐全的小蛋糕。
“就这样,请快一点。”了却一桩大事,他像是甩脱烫手山芋那样飞速将餐单递还给招待,对方笔下一顿:“先生,您不需要用餐吗?”
看他的衣着,也不至于手头窘迫到只能给孩子点餐自己不得不饿着的地步吧!
——也怪侦探社才开张没几天,社长先生又生性喜静深居简出。招待小姐还没怎么见过四楼的邻居,对他更是不太了解。
如果只考虑个人喜好的话,选择就变得容易许多。福泽先生看也不看餐单道:“乌冬面。”
您是不是对咖啡厅有什么误解?蛋包饭和甜咖喱已经是极限了啊,为什么会有人在这里点单要吃乌冬面?
招待小姐等了一会儿,福泽先生用眼神询问她还有什么问题:“……”
他的目光太过锐利,看得她忍不住把脖子一缩,抱着餐单抬脚就跑。
大约这位父亲只是真的对孩子异常慈爱,慈爱得忘记自己。
女招待将记录撕下来送入后厨,回到吧台后将客人点的小蛋糕从食品保鲜柜里取出来送上餐桌。
宫田日和没见过这种食物,比起歌仙的精致和果子与光忠的灵魂牡丹饼,这种西洋东西只在陆奥守吉行的简单描述中听闻过些许。
虽说诞生于科技发展几乎达到极致的未来,她在本丸里的生活很可能比那些动辄七八百岁的付丧神们更守旧。
银制小叉子摆在白色瓷盘的底座上,小姑娘学着招待放叉子的动作拈起餐具,横竖比划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似乎不管怎样切都会破坏掉一部分,无法忍受!
小姑娘皱紧眉头,举着叉子盯紧蛋糕严肃得像是参加葬礼。
坐在她对面的福泽先生跟着严肃起来:怎么了?蛋糕里有什么问题?
第8章
“您好,您的萌萌流心蛋包饭和乌冬面,餐齐了。”
招待小姐握紧托盘双耳上前送餐,女仆裙下摆飘扬着划出圆润饱满的可爱弧度。
她打破了环绕这张餐桌的奇怪气氛。
宫田日和趁机放下叉子向后让让,留出空间给她落托盘。
“如果还有其他需要,请您随时呼唤。”招待小姐回客人以微笑,转身走向刚进门坐下的另一桌顾客。
目送她离开,小姑娘的视线在对方裙摆以及圆头皮鞋上看了好几眼才收回来,继续头疼该怎样分割小蛋糕。
要不……实在想不出来就放到最后去想?
她换过勺子,小心翼翼避开史莱姆一样啵呦啵呦颤抖的鸡蛋包,就着番茄酱一点一点慢慢舀起米粒往嘴里送。
“……”福泽先生看着她的动作,忽然意识到这孩子碰也不碰流心蛋包饭上的蛋包,就很奇怪。他看了一会儿,上手拿起餐刀替小姑娘划开鸡蛋包:“不爱吃鸡蛋?小孩子不可以挑食,先尽量尝试尝试。”
金灿灿的喷香半凝固蛋液倾泻而下裹在米饭上,看得宫田日和直发傻:“!”
原来竟然是这样吃的么!福泽先生好厉害!
小姑娘低下头,勺子移动得比刚才略快了些,但仍旧保持着文雅秀气的吃相。慢悠悠的动作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优雅韵律,仿佛旧式宅院里将剪影投射在拉门上的寂寞花蕾。
福泽先生本以为要遇上养孩子的第一道难关——当初围绕“挑食”这件事他可没少和乱步斗智斗勇,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只能勉强安慰自己只要不至于营养不良就随他去。
没想到宫田日和这里居然是“不会吃”而不是“不想吃”。
眼看她连摆在盘子里的装饰物也舀走细嚼慢咽吞下去,怎么都不像会挑食的样子。福泽先生悄悄放下心,将注意力转移回自己面前的乌冬面上。
如果此时有人透过玻璃窗户从外向咖啡厅内看,一定会赞叹这位“父亲”把孩子教得有模有样。“父女”两个从冷淡表情到舒缓动作都如此相似,一看就是亲生的,绝对不会有错!
新来的客人结束点单,招待小姐抱紧餐单迈着轻快步伐走过这里,没过多长时间笑着送了一杯鲜榨果汁:“您好,这是小小姐的特别优待。”
福泽先生越过她的肩头看向吧台内侧,正在清洗擦拭榨汁机的儒雅老者向他还以略带鼓励的温和微笑。
“……”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宫田日和随着他的动作扭头向后,注意到她视线的咖啡店老板单手抚胸微微躬身,小姑娘飞速转回来看着福泽谕吉。
“咳,别人的好意,安心领受便是。”他大约明白被人误解了什么,别别扭扭咳了一声后耐心指点:“此刻需向老板道谢,不知道说什么报以感激微笑亦可。”
小姑娘马上放下手里的勺子,顿卡似的再次面向咖啡厅老板,努力调动嘴角的肌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应该……是这样?
她回忆着处刑前付丧神们竭尽全力想要教会自己的东西。
“空蝉”不会笑。
在人的认知中,神明不该是爱笑的。祂要公正,要无私,为了能够做到这两点,一切情绪之于祂都是无用之物,无论悲喜。
所以“空蝉”不需要会笑,最好不会,人造人不必学这些。
“……”
难得见到有谁能用一个表情毁掉颜值,最初的错愕后咖啡厅老板眯起眼睛,像是被顽皮孩子逗乐了那样掀高唇角无奈摇头。
不客气,别介意。
福泽谕吉只看到日和的后脑勺,没看见她那“鬼斧神工”般的微笑。社长先生认为既然小姑娘听话的道过谢,他也不必吹毛求疵要求太多,同样向老板颔首致意便将这件事抛开。
“明日与我去见位长辈,给你做套干净身份。”
用到七分饱,他放下筷子告诉她接下来的安排,没说的是织田作之助也需要这份背书。少年找的掮客办事手法不大细致,日后遇上有心人难保不会露馅。
不过这些只有大人才明白的操作,就等她长大以后再参悟去吧。
嘴里含着食物不方便说话,日和只能上下用力点头。
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人心头又绵又软,福泽先生可疑的顿了顿,继续话题:“名字就照你自己的意思登记,至于年龄……”
她有十一岁还是十二岁来着?
“十四岁,马上就快要十五岁了。”努力咽下嘴里的米,日和报出自己的实际年龄。
福泽谕吉听得一愣。
十四?十五?有没有搞错!
这矮墩墩的个子以及毫无发育迹象的身体,看上去最多十二岁。
——从小到大都深居在暗无天日的阴鹜庭院里,吃着精致漂亮却不能提起“营养”二字的食物,再好的基因也扛不住后天环境拉胯。
但是社长先生并不知道那些背后的故事,他忧心忡忡的皱起眉头:“既然如此,明天的行程就稍稍改动一下,先去医院做个检查。”
不怕有问题,就怕不知道问题在哪里。
检查?
日和回想起本丸里定期规律出现的研究人员。他们每次都像检查机器那样把她翻来覆去折腾一遍,直到抽出半管新鲜血液才心满意足消失不见。
女孩平静无波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涟漪,福泽先生认为可以将这种小小的变化理解为“不喜欢”。生怕她产生抵触心理,他正打算祭出忽悠乱步检查牙齿时的说辞,坐在对面的小姑娘就垂下头点了点:“嗯。”
可以确定非常不喜欢医院和身体检查,但还是乖乖同意,这孩子也太听话了些。
可爱归可爱,但并不是个好习惯。
不会拒绝是件非常危险的事,尤其对于女孩子来说更是如此。福泽谕吉头大如斗,直想把宫田日和之前的抚养人拖出来暴打一顿。
什么玩意儿啊,半分责任心也没有。把孩子教成这样,在横滨这种地方她都不一定能活着从码头走到中华街。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突然暴躁起来的情绪:“如果你打心底不喜欢、不想做某件事,不妨试着说出来。”
宫田日和给他的回答是个生着小巧发旋的脑门芯。
只有这个……没法办到,“服从”镌刻在她的基因里。
唉,算了。
这孩子今天听到的教训已经够多了,急于求成要不得,还是一点一点慢慢来。福泽谕吉暗暗叹气,如果换了乱步,这会儿恐怕早就跳起来大声表达不满,并举出无数条证据支持自己的观点。
比起上一个孩子,新来的这个更让他感觉棘手——不怕小孩要求多,就怕她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肯说。
他并不是非要拿两个性格南辕北辙的孩子互相比较,无论江户川乱步还是宫田日和,在福泽谕吉眼里都是需要保护需要引导的好孩子。只不过逐渐向中年靠拢的成熟男士实在猜不出小姑娘会想些什么,唯恐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没有给孩子树立值得学习的榜样,并为此惴惴不安。
社长先生彻底忘记了宫田日和是新进员工的“家属”,一个他本可以不负担的“累赘”。
换个角度思考,只需拒绝织田作之助的就职申请他就能轻松甩脱这个包袱;或者也可以勒令织田不许将家属带入办公场所。无论哪种都能解决麻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头疼欲裂的竭力回忆育儿知识。
但是他没有,不但没有拒绝织田作之助,更是把他放心留下的小姑娘扒拉到自己翅膀底下认真关照。单看这孩子让人极容易产生不良联想的长相,他有一万个理由排斥厌恶她,最终却毫无芥蒂的将这个真·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视如己出。
距离他早上第一眼见到宫田日和到现在也才过去几小时而已,不得不说前审神者这是运气爆表,从一筒下下签里随手抽中了支上上大吉。
“先不说明天的行程,吃饱了吗?”福泽先生生硬的转移话题,将小蛋糕推回桌子中心。大概猜到她之前迟疑着不肯下叉子的原因,他抄起餐刀几下就把漂亮的点心大卸八块:“吃完就回办公室,织田没回来的时间你可以先替他挑张办公桌。”
“是。”
她整个人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忙不迭应声。
——这种逻辑清晰的简单指令最喜欢了,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甄别,照做就好。
叉子再次伸向盘中的小蛋糕,日和板着脸叉了一块送到眼前。她颇有仪式感的认真看了它一眼,正要张嘴咬,不远处围坐在一起的几个年轻人纷纷惊呼着推开椅子远离餐桌。
发生了什么?
伴随着惊叫声,桌边陌生的女子软软倒落在地。宫田日和清楚看到她滑落的桌面上摆着精致又漂亮的小蛋糕,嗯,和面前叉子上的这块一模一样。
福泽谕吉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该说什么?自打捡回乱步后类似的事情他早就见怪不怪了,甚至还有余裕提示举着叉子发愣的小姑娘放下那块可疑的蛋糕远离危险源。
“喂?高木警官吗?疑似食物中毒的案件,麻烦您带着急救车尽快出警,地址就在我新开的侦探社楼下。”淡定挂断电话,他给了日和一个非常重要的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