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撮章鱼腕足尖尖破开小麦粉外皮凸了出来,就像脑袋上竖起根呆毛似的,可爱!作之助好像没注意到自己的头发也翘起来了几根……不告诉他!
两人各自盘算着心事并肩行走,逐渐亮起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合在一处,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
回到办公室,一进门日和就看见福泽社长皱眉站在江户川乱步的办公桌前。这回倒不是名侦探做了什么要挨训的事儿,而是从东京传来了一个不能公之于众但足以产生巨大震动的消息。
“你们回来了?正好,看一下吧。”
社长先生将刚到手的情报递过来,织田作之助接下后拿到面前仔细,日和攀着红发青年的胳膊跟着看:“这些人……不认识。”
“都是些隐藏在幕后操纵时事变化的老人家,数年前因为那‘背叛的七人’,战争戛然而止,也算是让这个国家及时止损。对于左右权力的世家来说,战争突然结束的事实限制了他们继续借此攫取利益,却又保护了他们不被彻底清算。站上军事法庭接受审判的,绝大所数不过是临时被推出来充当替罪羊的棋子。”提起这些,即便福泽谕吉也免不了唏嘘:“如今老人们掌控着能够决定国家命运的资源,可以说牵一发而动全身,我是万万没有想到……”
——所谓情报,其实是一份列满姓名的名单,一部分后缀着“病退”,一部分则在名字上多添了个小小的黑框。
如果年轻个二十岁,说不定福泽社长自己就能凭着一股少年意气抄刀对这些老不死的老贼们做些什么。然而随着年龄渐长,人越发想要将所有事都安排个稳妥顺当,冲劲自然不比当年。倒也不能说孤剑士银狼的刀钝了,只是他比过去想得更多,也更受掣肘。
“横滨这边刚乱完,东京又乱了,内务省的日子怕是要越来越不好过。”与谢野晶子抱着胳膊感叹,江户川乱步把脚翘到办公桌上,双手枕在脑后:“有什么关系嘛,我倒是觉得事情或许会朝谁也意料不到的方向发展。再说了,早死晚死都是死,某些人早几天也没什么……”
“乱步。”
福泽社长看了养子一眼,提醒他说话不要太绝对。
名侦探果然扁扁嘴巴不再出声,脚也从桌子上挪下来坐好:“好啦,我知道了啦!”
这孩子聪明归聪明,做事也靠谱,就是性子不知何时才能成熟起来。福泽先生放过他,转而对面前所有社员道:“横滨刚刚从过去的龙头抗争中恢复过来,突然又有东京骤变传来,谁也说不准Port Mafia会不会趁此机会扩展影响力。明日起我将与种田长官一道前往东京维持境况,你们留下自由行动,注意安全。”
目前侦探社供职的社员里,还没有能够让他放心托付的继任者,所以这一趟他谁也不打算带在身边。
“乱步、与谢野,警视厅那边的委托你们多费心;田山和织田多注意些委托人的安危;至于日和……”
福泽谕吉微妙的顿了顿:“关于你的那份悬赏,自己解决。”
自己解决并非放任不管,而是在经过了一夜思索之后得出的结论——一味将孩子揽在羽翼之下也许并不是最好的教育方式。日和与乱步不一样,她需要用自己的眼睛亲自去看看真实的世界,当他因为种种原因忍不住更想保护这孩子时,也许已经犯下了和那些伤害她的人一样的错误。
“哦哦,好的!我可以向大家寻求帮助吗?”
日和可没有什么纤细敏感的小神经,正因为了解她直率爽朗的这一面,社长先生才敢做出这种看似“孤立”的决定。
“可以,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领域。”
福泽社长颔首:“向人求助并不可耻,做得很好。”
反正她肯定会和织田黏在一起的,老父亲只能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放在从前日和绝对不说这种话,她只会像台机器人那样执行一切能听得懂的指令,至于听不懂的……装傻佯做没听见呗。
果然,第二天上午异能特务科派来专车接走了福泽社长。过了好几天,没等他从东京回来,加班加得憔悴的坂口安吾忽然出现在武装侦探社的会客厅里。按照平时的习惯,大家基本上默认他独自过来就是为了找织田作之助,因此对坐在沙发上的异能特务科官员一点也不好奇。
“安吾,你今天休息吗?”
从外勤急忙赶回来的织田先生进门时手里还拎着只蜷着尾巴的三花猫,看来他今天的委托非常顺利,顺利到有闲心抓流浪动物。坂口先生放下报纸,露出大大的黑眼圈和他打招呼:“呦,作之助,忙完了?”
“还行,差不多吧。你来这是……?”织田作之助松手放开提着后脖梗的三花猫,猫咪一溜烟钻到日和凳子底下,惹得少女低头想要把它抓出来。
“鉴于福泽社长不在……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个?”安吾把眼镜推回原位,笑容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绪。侦探们来了兴致,江户川乱步从桌斗里摸了包青豆拆开:“和东京有关?”
“事实上,牵涉的范围并不大,至少对于普通人的世界来说是这样。”
坂口安吾给了个含含糊糊的答案,名侦探竟然据此做了个了然的表情:“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您明白什么了?!
织田作之助一脸茫然,名侦探高傲的扬起头不看他——才不这么容易就把答案告诉你们呢,哼!
“啊……乱步先生?拜托!”
已经很熟悉顺毛套路的与谢野晶子上前替他开了瓶汽水,不远处的日和摸出口袋里的糖果,茶水间一霸田山花袋在电脑上传了个可爱的笑脸。织田先生左看右看,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唯有将视线投向友人:“额……”
虽然这么做不太好,但是,最近好像被乱步先生讨厌了呢。
坂口安吾摊开手做了个无辜的表情。
武装侦探社唯一的侦探可不是他这个“小小公务员”敢招惹的,万一江户川乱步因此拒绝提供帮助了可怎么办?唯一能管住他的福泽谕吉最近怕是都没法从东京回来了,名侦探正处于放飞自我的状态。
没能得到帮助和提示,织田作之助皱眉想了又想,将手伸向一口气喝光汽水的乱步:“玻璃球,需要我帮忙取出来吗?”
福泽社长收养的两个孩子,都不是心胸狭小的性格。只要稍稍哄一下就会变得很好说话的名侦探乱步翘起鼻尖:“哼哼哼,那就让本侦探把答案亮给你们这些驽钝的家伙吧!”
他看向来传递消息的坂口安吾,后者放下遮住嘴角的茶杯:“那就先说坏消息好了,至少最近的一个月内,福泽先生都不能离开东京了呢。”
“那当然是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讲,东京的局势已经严重到足以影响全国的地步。”江户川乱步从日和手里拿过糖果,点点头:“非常严重。如果把事情搞砸,大概会直接导致现行的一切都崩溃掉吧。不仅仅一地一市陷入危机,整个国家,乃至全世界,都会遭遇可怕的打击。”
他要是能换个更加紧张些的语气,说不定大家会更当回事一些,就这么嘴里叼着糖果眼睛还要看着玻璃球的模样,完全没法想象东京的“真相”。
“然后就是我带来的好消息了~”
坂口安吾同样放松,甚至舒舒服服向后靠在会客沙发软绵绵的靠背上:“所幸一切还在掌控之中……”
“看来内务省很快就要多个新科室,而你的工作,也将分摊一部分出去。”
乱步“咔嚓”一下咬碎嘴里的糖球:“提前恭喜你也许能恢复正常的作息。”
作为回应,坂口先生举起手里的茶杯遥遥向东京方向致以:“感谢!”
“喂喂喂!你们两个要是再这样继续打哑谜,我可就不奉陪了。”
与谢野晶子不耐烦地挑起眉毛,坂口安吾和江户川乱步交换了个属于聪明人的目光,前者好脾气的摊手为女士解释疑惑:“想必你们看到了之前那份名单,导致这份名单出现的,正是两位老熟人。”
“是……五条和夏油?”
日和同样咬着颗糖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他们做了不好的事,但我却不觉得生气。”
日和不傻,从织田作之助那里得知“用名字上添黑框来表示已故”这个约定俗成的习惯,再加上坂口安吾泄露了一大半的线索,拼拼凑凑也能猜出大概是咒术师们采取了某些行动。
福泽先生说过,导致天内理子悲剧出现的根本原因并不仅仅源于那些迷信行为,更多的,是整个社会的自私、麻木、与冷漠。现在有人奋起反抗砸碎了让所有人都感到痛苦的锁链,纵使触犯法律,仍然值得尊重。
第128章
“所以那两个年轻人嘛……”
实际年龄还年轻得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江户川乱步总把自己归类到“长辈”范畴。说话还带着奶音呢,这位名侦探翻着白眼、鼓着腮帮子硬是做出老气横秋的模样叹气:“唉!”
他用手在脖子上狠狠比划了一下,茶水间传出田山花袋老大的抽气声。
看不出来啊,那两位帅气小哥下手这么狠!
办公室里的空气随着花袋的抽气声陷入停滞,但又很快恢复流动。哪怕最遵纪守法同时又是政府代表的坂口安吾,似乎也没表现出什么义愤填膺的模样来。
——异能力者和咒术师确实分属完全不同的力量体系。但是……虽然存在着这样那样的区别,他们又都同属于总人口中只占极少数的“异类”,不得不承受着来自普通人的异样眼神,于无形之中沦为被主流世界排斥的边缘人。
手握力量的人横遭迫害,换个体制稍微正常些的国家想都没法想象。就这个角度而言,异能力者可以说是咒术师们的天然同盟。
更何况那两个年轻人所展现的非人武力,着实让所有人直观感受了一下咒术师的上限。
就算不想敬重也必须要拿出敬重的样子。
“呐,坂口先生……”
日和咬碎了糖球,垂着眼睑:“为什么,我会觉得五条和夏油是对的呢?明明伤害别人是不好的事。”
坂口安吾一愣,放下茶杯起身走到日和桌前。就像从前补习功课时那样,戴着眼镜的斯文青年反问:“可以说说你的想法吗。”
少女下意识看向织田作之助,后者回以温和微笑以及鼓励的眼神。
她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桌子:“没有人,没有人在乎理子想不想活着。掌握权力的人,无论哪边都要她死,所有人都对她的悲泣无动于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这样不对。不管什么人,都没有资格决定他人生死……”
少女双手捏紧面前的纸张,可怜的文件薄被她捏到扭曲变形。
坂口先生皱了下眉,很快展开。
他顺手拖了张椅子坐下,单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推起眼镜:“身为公职人员,如果不想鞠躬向大众道歉或辞职的话只能对此问题保持缄默。但是作为你的朋友兼家庭教师,日和,我必须告诉你,现代社会建立在法治的基础上,法治的根本是法律。这一点,想必你已经在社会学科中接触过了?”
在这个国家,法律存在的意义并非追求公平正义,而是维护社会稳定运行。基于这种偏狭的认知,人的生命也被无限量化——对比某个更重要的目标,以群体为名压迫少数人做出牺牲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我们赞美发自内心的奉献,但是我们拒绝强迫的牺牲,说得就是正常人对这种观点的驳斥。
“喜欢读推理吗?我觉得不错,某位外国侦探留下的笔记里提到过这样一句话,我很喜欢。”坂口安吾深吸一口气,在江户川乱步玩味的目光中道:“‘当法律无法给当事人带来正义时,私人报复,从这一刻开始就是正当,甚至高尚的’。这是人类最朴素的价值观与善恶观,民间也有类似的谚语,比如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所以这不是你的问题。”
“至于五条和夏油这种行为的对错,和他们生活在同一时代的我们很难做出客观评价。不如就把一切交给时间吧,五十年或者一百年以后,那个时候的人才更有资格评论。”说着说着他挂起微笑,弹指在日和脑门上敲敲:“如果还是不太理解,欢迎你来异能特务科帮我处理几天案卷。”
类似天内理子的事件每天都在上演,人心的病,从古至今也没有被治愈过。
“啊!那就不必了,事务员小姐对我们非常重要,她的存在缩短了至少百分之三十工作时间,借给你们的话可怜的小日和绝对会被一件接一件报告折磨到思维过载……”
江户川乱步及时出声捞回吉祥物,“诱1拐”失败的坂口先生耸耸肩膀:“好吧,没关系。”
他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意识到是时候返回内务省了:“关于福泽社长,只要有消息我就会及时送来,牵涉到需要保密的内容除外。”
都是老熟人老合作伙伴了,彼此间也没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坂口安吾乐得为侦探社行个方便。以福泽谕吉的为人,就算隐秘些的情报也不是不能透露给武装侦探社,毕竟侦探们的嘴可比部员们要紧多了。
与谢野晶子拉着日和送客人出门,转头把她摆在座位上放放好——小姑娘显然正处于头脑风暴之中,今天的报告早就已经完成了,就由着她思考人生去吧。
打这一天起又过了一个多月,福泽社长还是没能从东京回来。好在横滨已经从龙头抗争中恢复过来,不管怎么说这里也是个港口兼旅游城市,不打架的时候黑1手1党们赚钱的积极性不输任何人,只要对生意有好处,哪怕要求他们约束自身遵守法律……看在钱的份上也不是做不到。
“你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中原中也蹲在报废的机车旁,为小粉的“逝世”感到由衷心痛——这辆机车他很喜欢,日和也很喜欢,话说“小粉”这个既不威武也不霸气的名字就是她起的,可惜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