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眼见得夏洛荻立时走过去围着屏风打圈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婧嫔不禁骄傲地翘起了尾巴,“这可是本宫着匠人提前三个月就备下的,花了少说……”
“好屏。”不等她说完,夏洛荻对尹芯道,“下一家。”
婧嫔再次暴怒,捂住胸口道:“你说谁平?!你站住!”
第三家也是就近钻进了嬿嫔宫里,一样的套路激她拿出了自己精心研制的“百花养颜膏”,只是被夏洛荻当中吃了一口之后气哭了。
到最后尹芯已经彻底麻木了,万分后悔今天跟夏洛荻出来。
“娘娘。”回了青天堂之后,尹芯的妆都累花了,疲惫道,“您可决定好贺礼了?”
夏洛荻倒是精神奕奕,抓起一把松子,挨个摆在桌面上。
“今日拜访到的十三位嫔妃里,汉妃们好送补品织物、美玉孤本,番妃们好送珠宝珍禽、奇花异草。”
“有什么问题吗?”
“番妃们全都没有问题,汉妃们的礼物多少都有点问题。”
这一句话让尹芯愣了一下,便见夏洛荻道:“你的我也瞧过了,是尊送子观音玉像吧,去看看底座是不是也出了问题,被塞进去了什么东西。”
尹芯神色一变,立即提起裙摆奔回了自己屋中,不一会儿,便传出了打碎玉器的声音。
一时半刻后,夏洛荻刚等到茶温,就见尹芯扑进来跪在地上道:“妾断无谋害龙胎的意思,那玉观音是妾托宫中工坊的匠人用了好料打造的,哪知那底座下面被塞了块麝香进去……妾是冤枉的!”
“我自然晓得你是冤枉的,大家都是冤枉的。”夏洛荻把温好的茶塞进她手里,扶她起来,“你是什么时候托人打造的这玉观音的?”
尹芯老老实实道:“是刚入宫的时候。”
那就是两个多月之前了,和德妃一样,她们的贺礼都经过宫里作坊的手。
“你还在宫里托人做了什么?”
尹芯咬了咬下唇,道:“妾是想广结善缘,一入宫就打听了各宫娘娘的生辰,备好了合适的礼物。”
那时间也差不多。
夏洛荻心算了一下,微微恍然。
她想起了之前去过的宫中绣坊,老嬷嬷接待她时也随口自夸说太后礼佛的蒲团、禅衣都在她们那里制作,连香料也是特制的。
结合起皇后怀孕的时间、尹芯入宫的时间,能游走在宫中作坊,持有这么多麝香香料的而不招人怀疑的,就只有彼时崆峒宫里的女官。
而上个月正好有一个女官被查出来和北燕方有所勾连,还自称有凤命在身。
看来这些“天命人”都是一环套一环,以为他人的天命操纵在自己手中,但殊不知自己也是提线木偶。
夏洛荻有些悲悯地看了惶惑不安的尹芯一眼,其实这少女年纪不大,除了对牛弹琴外也没主动害过什么人。
可这不代表她身上就没有问题,或许是更大的问题。
“放心,他们跑不了的。”
……
另一边,重审秦国公的诏令下达之后,意料之内地满朝皆惊,足足从早朝闹到日上三竿,所有大臣们都骂不动了,这才散了场。
但仍然改变不了皇帝的心意。
“你这一步很大胆。”
封瑕取下耳朵里塞的蜜蜡条,喝了口提神茶,才慢悠悠地说道:“我起初是不同意你想重查秦国公的案子的,但今日一上朝,发现你说的是对的……这帮臣子太平了几年,心气又散了。”
南北裂土的王朝,最忌某一方的朝廷开始“偏安”,一旦偏安的氛围开始蔓延,大小事务都会得过且过,国策方针也会越来越保守。
封琰和封瑕从打定主意坐这个江山开始,就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让大魏得以大一统,为了这个目的,这数年中恢复的国力大多半用在军务上。沿江大营、中州大营、西南大营分守上中下路,积极积蓄力量,就等着有朝一日收复北国。
但行军打仗不止是军务上的事,朝廷的运转也是不可或缺的,一旦出了问题,行军路上后续粮草运转、失地接纳、民生工事,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有可能导致战局丕变。
而现在,从朝臣对秦国公案激烈的反应来看,他们有人希望尽快处斩秦不语,有人希望封锁消息下缄口令,没有一个支持重查的,连中立的都仅占五分之一。
“依这桩案子里的种种证据看来,九成可能就是镇国公秦啸投敌叛国,但他们连一成翻案的可能都不敢赌。”封琰垮着个脸把一个滴了鸡血作秀的折子丢进火盆里,“我气的不是他们咬定秦公一定叛国,气的是这份心气,太容易散了,打起仗来后方必定要出事。”
封瑕笑道:“所以我去问了闻人清钟,他可算太懂那些人的心思了——无非是怕当真查出点什么,影响到他们这些官员的威信。”
封琰懒得再看,打发高太监把手边那些写满了废话的折子都烧了,道:“此风断不可长,我非得治一治这些官僚的软骨病不可。就从秦啸叛国案开始。”
有志气。
封瑕上下打量了封琰一遍,道:“为兄说句题外话,琰,你……会查案吗?别和为兄说你看过猪跑就算自己会了。”
“有三法司在,我只是随便看看。”封琰道。
“随便看看?”封瑕从他桌子上抽出一册《刑名入门考》,心情复杂,“有必要这么努力吗,去求助夏卿一番……她不香吗?”
封琰把入门册子从封瑕手里抢回来,道:“她是最不能插手的,秦夫人本就是她周护的,现在让她出去,岂不是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去。”
封瑕长长地“喔”了一声,道:“我弟真丈夫也,但你对案情一窍不通,依为兄看,不妨找夏大人的虎子帮帮忙如何?”
……
当天日落前,封琰就找到了夏大人的犬子。
彼时夏睚眦虽听乐修篁说了秦国公叛国案要重审,他娘未必会死。但他依旧不大相信朝廷,尤其是听到重审时那薄姓老贼还是主审,占山为王奉养老母之心遂越发坚定,正收拾包袱之际,就被封琰给抓了出来。
至于为什么不反抗。
很简单,睚眦打不过他。
风风火火一路被带到了一处炀陵城东破旧的宅邸前,睚眦望向封琰,目光复杂道:“这是哪儿?”
封琰道:“八年前关押镇国公秦啸的地方。”
镇国公这种层级的封疆大吏,自然不可能被召进京中后待在三法司候审,只能权且押在一处官宅中。
炀陵城大大小小的官宅无以计数,眼前这座宅邸,门上还贴着泰合年间的封条,隐约还有路人泼洒墨汁、或是刻字抒发恨意的痕迹。
瞥了一眼门上大大小小的“还我亲人命来”、“国贼当诛”的刻痕,睚眦蹙起眉头。
虽然没对外说,但秦不语“秦姝”的身份在他这里已经有了定论,当年死在这间宅邸里的,就是秦不语的祖父。
四舍五入,就是他曾祖父。
睚眦心里感觉有点怪,可说到底这是个陌生人,跟他没什么关系,遂也很快释然了,指着门上密密麻麻的封条问道:“这地方被大理寺和刑部都封过,是不能进吧?”
封琰:“他们管不了我。”
行吧。
宅邸的墙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摆设,进去之后,果不其然满地都是厚厚的落叶,正前方,则是一处被烧过、历经多年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废墟。
“案卷称,镇国公秦啸入京之后,殿上与韩王、赵王针锋相对数日,据理力争称那书信乃北燕离间计,大魏若轻信之便是自毁长城。”
封琰拿了根树枝,拨开地上的枯叶,在土上勾画了一幅布防简图。
“其实镇国公说的没错,炀陵虽然看似和北燕相距甚近,但地理极为安全。以北有潞洲为缓冲,再往北,就是被称为“天堑”的帝江关。”
封琰指了指漏斗形的帝江关:“帝江关两侧,各有昆山、拥海两座城池。敌军若想南下,在登岸的同时便会先在江畔受到昆山、拥海两城的夹击,势头先溃过半。即便是拿下这两座城池,来到帝江关下,因两侧皆是不可攀越的太荒山,就只能选择从这个葫芦口一样的地方攻城。”
睚眦听了一阵,颇有些荒唐之感。
“你说的这都是兵法,和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这叫学以致用,我说的就是案子。”封琰道,“以镇国公的兵法,再加上十万啸云军,只要粮草跟得上,帝江关就会守得如同铁桶一般,北燕当年根本不可能南下……也即是说,镇国公即便想叛国,也绝不是迫于败战之压。”
自古武将阵前叛变投敌,有一多半的原因是因为敌强我弱,而上位者又强令其明知不可战而接战。但在可以接战、甚至还能守得绰绰有余的前提下还叛国,那就不是外部的原因了。
睚眦终于品出些苗头:“问题出在镇国公为什么畏罪自杀上,你是想让我去验尸?”
封琰严肃地点头。
刑名入门他倒背如流,但验尸这种高端技术太过于专业,夏洛荻不在,他实在难以为继。
“好吧。”睚眦四处张望道,“那尸体呢?”
封琰指向那火烧过的废墟:“就在这里,秦公自焚屋室后投缳自尽,他的骨灰就在这里。”
睚眦:“……”
这都八年风吹雨打了,骨灰早被土地养野草了。
睚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这不在我知晓的范围之内,真想问尸求索,你得去找跳大神来的通个灵。”
第74章 无中生有
正当黄昏时刻, 夕阳把脚下的荒草废墟照得如同一片鬼宅,只有两只老鸦“嘎嘎”地怪叫着。
睚眦捡了个石子,烦躁地丢到树上去, 待把吵闹的老鸦惊走, 终于忍不住问道:“人都毁尸灭迹了, 看门口的封条有大理寺的, 恐怕连我爹都来过了,她都查不出来个所以然,你能干什……这是在干什么?”
封琰正在干一件夏洛荻决不能容忍的事——破坏案发现场。
只见他拿出准备好的火龙油, 在枯枝叶堆里浇好, 打亮了火折子。
这满院子的枯树叶, 很容易就会烧到后面的镇国公自尽的旧址。
“就是因为你爹都来过了也查不出来,所以我们才要来放这把火。”封琰把燃烧的火折子递过去,“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你明白吧?”
睚眦在邪门歪道上算悟性好的, 很快就觉悟出来封琰这是要钓鱼——首先通过分析当年帝江关守城的事确定秦国公并不是迫于交战压力才叛国的,那就存在有人陷害他的可能, 在这个前提下, 再大张旗鼓地昭告朝廷要查秦国公叛国案是铺垫,这件事闹得越大, 越能引起当年相关之人的注意。
那么只要案发之地起火, 这个假设出来的背后的人就很有可能第一时间来到这里查看情形。
“好一个无中生有。”虽然这么说着, 睚眦还是接过了火折子,并且自然而然地丢进了枯叶堆, “查案取证查不出来的东西, 用兵法查, 这思路好,我下次这么跟我爹说,少不得三十大板。”
昨夜才打过霜,枯叶多少有些潮,火龙油的加持下虽然烧是烧起来了,但很快就冒出了灰色的烟,烟雾腾空浮起,很快就冒出了墙头。
一时半刻后,这片寂静的街区便传来脚步声。
“啧,还真有。”
睚眦蹲在树上,霸占了刚才的老鸦窝,目光投向这处宅邸外的巷子里,有个鬼鬼祟祟、做寻常百姓打扮的男人在打望此地。
此人很是谨慎,只站在宅邸外围看,不一会儿就躲进巷子里。
睚眦刚想追,就被封琰叫住:“不要动,再等,记住,实则虚之。”
睚眦不悦地用舌头顶了顶自己的腮帮子,耐着性子继续等,一直等到那人走了,刚想问要不要追,就见另一边的街角,有三个人推着一辆水车快步赶过来。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帮忙啊。”
他们虽然这么喊着,但这片街区本就是官邸区,而且是弃置的官邸区,根本就没什么人住,所以他们这番叫喊并没有引来其他百姓。这三人行进路上四处乱瞟,注意着人影,最终到得宅邸外,由两人装模作样地在水车旁等着,另一人动作迅捷地踩在水车上,作势要翻过墙去。
“现在抓吗?”睚眦一扭头,却见封琰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眼见得那可疑之人已经爬上墙头了,睚眦心一横,一个鹞子翻身跃上屋顶,抽出佩刀,连刀带鞘朝着那人重重一劈。
“有人!”那人大叫一声,抽出匕首应战,而墙角守卫的两人一听,便直接分左右路弃车而逃。
睚眦追之不及,只能先和墙头上这人斗了起来,十来个回合,从墙头打到地上,直到街角一阵灯火通明,一队差役烈风般卷过来,一见他们,便着即喝道:“何方贼人,敢擅入禁地!拿下!”
“正好,此人……”睚眦稍一松神,那可疑男人突然一声暴叫,把匕首刺进自己胸膛,当场倒毙。
夜色逐渐昏蒙,差役们冲过来围成一圈,待看清楚地上尸体时,有认识睚眦的震惊道:“夏校尉,你怎的把这百姓给杀了?”
“不是我杀的,是此人自尽。”睚眦也是为了抓活口,从头到尾刀都没有出鞘,“你们刚才不是看见我在同此人打斗了?”
地上的确只有此人丢下的染血匕首,差役们你看我我看你,其中有个领头的都官悄声问道:“我方从外地调到薄大人手下,此人是谁?”
“董都官,此人便是那秦氏遗孤的养子,也就是那位夏大人、如今的昭嫔的家的。”
那董都官神色一阵变化,见睚眦刚打完身上战意未消除,四周又只有他一人,便道:“尔义母乃祸国之人,你本应停职待诏,不思反省反倒来此禁地闹事,还致百姓死亡,身系重大嫌疑,本都官要带你去刑部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