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说什么。”蓝织萤道,“何不进来说?”
“我不敢啊,听说过你用毒很厉害,我那点毒术恐怕不在你眼里。”朱瑶兮微微眯起眼,“我劝你不要有什么小动作,三丈之内,你不一定毒的死我,但我一定杀得了你。”
蓝织萤闭眼定了定神,道:“有话直说吧。”
“我记得需多年前,蜀王巫蒙曾亲自带领使团愿意结交燕国,条件是我皇兄必须迎蜀国王太后为后。可惜我皇兄心高气傲,执着于秦姝,又因为蜀国并不与我燕国接壤,便羞辱你不堪为配……以至于后来教封氏越王和你蜀国搭上了姻缘。”
蓝织萤换了个位置,将皇子放在床榻内侧,端起榻边小几上的姜茶喝了一口,淡淡道:“你要如何?”
“我喜欢和人交朋友,交朋友的法子是,互相捏住对方的脖子。这样,你知道我是红线娘娘了,公平起见,我想知道……”朱瑶兮指了指那酣睡的小皇子,“这孩子,是哥哥的,还是弟弟的?”
蓝织萤瞳仁一缩,大约过了一息,她迅速冷静下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我最后说一遍,我想知道……另一个魏主,是活着还是死了。”
蓝织萤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殿内的水池,这一瞬间的眼神让朱瑶兮捕捉到了,她微微一笑。
“多谢,我就知道那密道里找到的骸骨就是另一个魏主。”
骸骨?
见她神情震动,朱瑶兮接着道:“看来你的孩子是另一个魏主的了,而且他还死了,大约是双子争位被杀了吧……你宽心些,这在皇室很常见。既然你的孩子不是现在唯一的皇帝亲生的,那我们就可以做好朋友了。”
言罢,她便从窗上跳下去离开了。
蓝织萤那种被蛇盯住的感觉终于褪去,正要松口气看看孩子时,陡然看到婴儿的襁褓内侧不知谁用血写了一小行字。
【她还会回来,顺其意行事】
诧异过后,蓝织萤不动声色地将孩子抱起来,红着眼眶低声喃喃——
“你爹不在了,娘会让你好好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没多久,窗上朱瑶兮的脸再次出现,她鬼魅一样盯着蓝织萤,道:
“哎呀,原来另一个魏主是真死了,好没意思。”
……
一夜的宫乱过后,青天堂里围炉夜话到逐渐天亮的后宫众妃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醒了。
“什么,红线教的刺客把西陵公主劫持了?”
“什么?还劫持了扶鸾宮?”
“皇后娘娘惊吓之下早产了?”
一轮番的惊闻过后,没等众妃缓上一缓,又被告知……这一切都是夏洛荻在背后主使。
“阁老们说,红线娘娘是夏氏……不,秦姝,他们见不了陛下,只有请我们这些宫妃去规劝陛下不可包庇叛贼。”灵妃拿着据说是阁老们托关系塞进来的纸条,一边念,一边皱着眉。
众妃惊讶归惊讶,在这一片纷杂的消息里,捕捉到一个她们最关心的消息。
“昭妃原来是秦姝啊?”
“德妃娘娘不是见过秦姝吗,怎么又一个秦姝?”
李白霜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当然见过秦不语,深知秦姝的美貌可不是谣传出来的,只是秦不语气质温婉,而夏洛荻那个死鬼说话行事老是拿着一股子办案的腔调,是以一时没联想到。
加之嬿嫔到处哔哔夏洛荻是在赤狐山被什么神像给降了福泽开始变美的,说多了大家也都接受了。
但其实冷静地想一想……这人原本就长那样,只是不上工改上妆了、肩背也不佝着了,这才恢复了原貌。
可见上工等于毁容。
李白霜既生气又不知道往哪儿发火,最后,一拍椅子,震怒道:“本宫就晓得,若不是真秦姝,以陛下的秉性又岂会做出这等夺大臣入宫的荒唐之事,眼下又包庇于她,可见早就知道!却把我们瞒着!”
众妃一听,却都泪眼婆娑,隆冬的时节,外面的雪好似吹到了她们心里。
“那、那那那……昭妃也是骗我们的吗?”
“她之前帮我们那么多,都是为了接近陛下为她秦家报仇?”
“她待我们就没半点真心吗?!”
李白霜眼眶微红,冷冷道:“她自己都认了,红线娘娘……好一个红线娘娘,也是,若不是秦姝,哪里能这般厉害,蛊惑那么多人。”
“姐姐息怒。”灵妃继续往下看阁老们递来的纸条,道,“阁老们的意思是,他们如今不被陛下允见,只能依靠我们宫中妃嫔劝谏陛下处置了秦姝,必要之事……”
“怎么?”
灵妃道:“必要时,他们可以支持我们便宜行事。”
“……”众妃都哑了一阵,良久,才道,“朝臣们的意思,是让我们去杀、杀了她吗?”
“是这个意思。”灵妃冷哼一声,道,“他们还说,西陵公主同样深受红线娘娘之害,未及惊吓,就主动表示倘若陛下愿意处决秦姝,愿意联系北燕的守关大将,献上北燕帝江一岸军事布防图,以表投效之意。”
“尤其是贺阁老,说一个敌国公主都如此识大体,我等承皇妃之名,受大魏子民奉养,应多识大体。”
哈?
原本一片幽怨的众妃们齐齐叛逆了起来,一个个开始阴阳怪气。
“他们什么意思,大魏莫非没有法度?轮得到叫我们杀人?”
“哎呀哎呀,还用说吗,不就是自己无能不敢正面得罪了陛下,就把烫手的山芋扔到我们后宫来。”
“平日里一个个叫得后宫不能干政叫得凶,轮到棘手的事了,就叫我们识大体。”
“咱们这儿既不是北燕也不是前朝,姐妹们安安生生地养老……养身子不香么?他姓贺的又不是我爹,仗着祖上是开国恩荫没脸没皮地赖在内阁里,我家可是三代国公,也没见敢这么对皇妃们颐指气使的。”
灵妃左看看、右看看,没人愿意搭理那些阁老,便对拿主意的德妃道:“我们在这里争论无用,眼下昭妃被圈禁藏珠殿,事情如何还不知,是否要面见陛下或去扶鸾宮商议?”
此时屋外大门缓缓打开,随着一阵佛香味飘入,众妃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仙风道骨的尼姑站在门口。
德妃有点懵,起身道,“兰音师太,外面那么多禁军,您、您是怎么进来的?”
“阿弥陀佛。”兰音师太道,“贫尼翻墙进来的。”
也是,青天堂和重明观就隔了一道墙。
“……师太身手可真好。”德妃道,“那师太此来有何事?”
兰音师太甩了甩佛珠,道:“关于近日之事,夏施主早在先前就有一封信托贫尼带给诸位居士,眼下正是时候,各位回宫前务必一听。”
第119章 蛛网
朝中因为夏洛荻身份的事大乱了一阵, 但很快帝江关就传来急报——鞑靼人不听北燕的劝解执意要求南下去打桐、遂这两州,并且于半个月内集结了五万骑兵,预计二月初便能抵达桐州城。
桐州城发来的军报一封接一封, 他们背后的兵线无法冒着帝江冰凌前去支援,两州的百姓也是屯粮罢业,对守军颇为不满。
所有人都不觉得在鞑靼人的铁蹄下、北燕的虎视眈眈中,这么少的魏军能守住两个城池。
军报频传, 直至第四日, 封琰才堪堪露面……他也不得不露面, 因为战事已然迫在眉睫了。
贺公那一派的人满肚子处置红线娘娘的话还没说出口,内阁就先被刚刚病愈的李太师等人霸占了。
真是霸占, 因为他们嗓门高,直接把贺公一派的人声音盖了下去。
“陛下,如今当务之急,有三件事。”
“其一,桐、遂二州是我军在北岸唯二落脚之地, 即便援军也要硬守, 哪怕冒险渡江也不是不能考虑。”
“其二, 北燕以西陵公主为借口让我们麻痹大意,好教我们以为他们会顾念两国停战之议,然而实则早有将西陵公主视为弃子的筹算, 我方须做好同时迎战两国的准备。”
“其三, 三江会新投北燕, 开战后会抵达燕国,作为投名状第一战, 大有可能围攻桐州、燧州……”
三条说完, 贺公终于以为自己有了说话的机会。
“陛下, 日前那秦姝的案子已经调查清楚,那妖妇任职大理寺期间,已有人证向刑部密报常见不明人等夜间翻墙而入……”
“贺阁老,眼下在说的是军务上的事,那等小事容后再说。”
“老臣忝为阁臣,竟连说句话都不容于人了吗?!”
“那阁老请说,您对鞑子南下有何见解?”
被几十双眼睛一起盯着,贺公卡了壳,良久,憋出来一句:“这数九寒冬没什么吃喝,鞑子何不等开春再战?”
他这行外话一出,今日轮值的这一拨有能耐的阁臣都不禁嗤笑出声。
只有封琰没有笑,淡淡道:“鞑子耐寒而不耐暑热,骑兵口粮靠的是肉干、奶末、青稞,只要奔袭得够快,少量军粮便能完成一次长途奔袭。”
“……”
“至于你说的和不等到春天开战——若是等到春天,尤其是青黄不接的初春,水草不丰,战马消瘦便无法长途奔袭。除此之外,鞑子虎狼秉性,不往外打,就只有内斗,他们没有选择。”
贺公年纪大了,但不代表在年轻的阁臣们面前被直接点出“不通军务”就那么宽心,梗着脖子试图挽回颜面:“陛下既然早知道,怎不早做准备?依老臣看,必有妖妃从旁侵扰圣听,以致陛下无心朝政所致,故而当务之急,当先斩秦姝!”
封琰喝了口茶,扫视内阁,问道:“还有谁想她死?”
他语调平常,阁臣们却犹豫了好一阵,才有人迟疑着出列。
“臣附议。”“臣也……附议。”
贺公横了一眼身后,其他人才陆续站出来附议,大略一看,约有十几人之多,约占内阁的四成。
“没有朕想得那么多,至于余下的人,你们不支持也不反对……这几日朕去让北燕的密探打探得一件事,正好说于尔等听一听。”
封琰拿起沙盘上一朵刻着“云纹”的木筹,从燕都朔京往燧州后面一放。
“这次桐燧之战,表面上的杀招是鞑靼,其次是三江会从侧翼进攻,但这两股只能说是人生地不熟的外来之师,看上去凶残,却大有胜算。”
“问题就在于北燕本部的兵马——除朱明手下的燕国大军外,还有十万精锐的啸云军,他们只要往燧州外面一扎,便可坐等鞑子和三江会先上去撕咬那两州,等到他们彼此消磨、人困马乏之际,再一举拿下。”
“故而,这一战最大的难题实则在于他们。”
其他听笑话似的众人眼神这才严肃下来。
封琰接着道:“啸云军虽精,但如今也不是铁板一块,公西宰在我大魏被废,无法再行领军作战。朱明便想趁机拿到啸云军军权,放话从三江会娶秦姝也是为了合理从公西宰手上接下啸云军。”
“秦姝……就那么重要吗?这么多年了,他们就那么相信秦家?”有阁臣不解地问道。
这么多年了,也许有的啸云军军士已在北燕定居立业了,但他们还是没有忘记死在对岸的秦啸,那秦家历代戍卫河山的盛名。
“毋庸置疑,因为如果秦姝对啸云军没有用,朱明不可能花那么多功夫去得到秦姝,这便说明秦家对啸云军至今为止依然意义深重……亦或是,他们在赌一口气。”
“什么样的气?”
“九年来,他们除在北燕反击作战时,未主动扰边,常常释放被北燕扣押的大魏渔船,大约是想说——他们那年没有叛国,是大魏先负了他们。”
封琰抬眸看着他们:“如果你们笃定夏洛荻是红线娘娘,那反过来,一个女子,要经历过什么才能变成红线娘娘那种怪物,你、你们这些听说过乐修篁是如何背刺秦公的人,你们都知晓,但你们没有一个人发声,你们只想杀了她一了百了。”
封琰这句话一出,连李太师都不禁叹道:“陛下,事已至此,再提曾经如何已然无用。但倘若是以大秦姝牵制啸云军,这个说法才是当真值得考虑的。”
众人堪堪接受了这个说法,相较于军队的荣光,他们更相信利益的博弈。
上到王公大臣,下到贩夫走卒,这个时代就是无利不起早的时代,那些坚守人心本善、想依靠人自己来战胜污浊世道者,早已败在了改朝换代的洪流之中。
所有的阁臣只是心底被不期然地灼痛了一小下,随后又麻木了。
此时,高太监推门进来,道:“西陵公主到了文渊阁外,说燕主既已放弃她,从此愿卸下尊号回归魏国,并已联络上北燕一旧臣,愿奉上北燕军事布防图,恳请陛下怜惜收容于她。”
舒服了。
这种实质性的东西才是阁臣们最想听到的,而且“回归魏国”这四个字算是说在所有魏人的心里,毕竟燕国本就是叛出而自立之地,西陵公主此举大有意义。
当中有一武将道:“陛下,末将从帝江关巡查回来,可验明布防图真伪。水师布防复杂,至多三个月一换,若军事布防图为真,至少到二月底前是有效的。”
冬天水师最多沿江作战,有布防图在手,那就算赢了一半了。
封琰没有让西陵公主进来,仅仅让人去取了那布防图,等拿到之后阁臣们很是惊讶——因为这布防图是血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