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沉九襄
时间:2021-12-05 10:01:13

  要知道先夫人虽然出身太傅府上,但那时先太子被立不过两年便重病而亡,而后今上才在陆老太爷的辅佐下被立为继太子,次年先帝退位,今上登基为帝。
  所以瞧出来吗?
  柳太傅教的并不是当今陛下。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改朝换代之后的柳家,说实在话,远远不如后来甘愿进府为妾的程氏、赵氏家族背景拿得出手。
  程氏之父是当朝御史中丞,而赵氏其父乃是左谏议大夫,官职虽比不得柳家,可在新朝显然更站得住脚。
  更何况先夫人还是柳太傅府上最不起眼的小庶女。
  她生母早逝、性子腼腆,若非机缘巧合下与永安长公主交好,那时身为侯府世子的陆进廉,压根儿就不可能看到她。
  彼时侯府向柳家提亲的消息一经传出,程氏直到如今都想得起自己当时的心情,咂舌、羡慕,还有嫉妒。
  年轻那时的陆进廉,鲜衣怒马、恣意风流,比之如今清冷淡漠的陆珏,显然更加能勾动姑娘们的春心。
  就好比如今的贵女们,哪怕心仪陆珏也大多没人会不识趣说出来,怕落得像昌宁郡主一样不讨巧的境地,旁人会笑话的。
  可那时的陆进廉却不一样,城里的公子哥儿聚在一起打马球,周围的姑娘能全是为他而来欢呼喝彩的。
  他若赢了球,得了彩头,兴许就会纵马将彩头随意赠给场边捧场的闺秀。
  惹人追捧的境况有多热闹,可想而知。
  然而只没成想那场轰轰烈烈的婚事,才只过了短短两年而已,侯府纳妾,程氏就进府当面瞧见了曾经羡慕的那个女人。
  但她已经变得憔悴、病弱,仿佛一朵随时就要枯萎的花儿。
  不过那会子程氏正忙着和赵姨娘争宠,也没心思去关注一个深居简出,常日也不教人去请安的主母。
  再一次咂舌讶然,便是原本已经失宠、也被医师断言不利生育的先夫人,突然又教医师诊出有孕的时候了。
  那夫妻二人之间,约莫也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债,但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总归当天宴席上,老夫人当众定下陆珏的婚约,程氏瞧着茫然不知所措的婉婉,头一份儿就联想到了先夫人的境况上,心情真不可谓之是不复杂。
  大冬天的,冷风吹得廊下的风灯撞在柱子上呼呼作响。
  程氏倚着软枕听来心烦,正想唤人去把灯撤了,一抬头却见素琴正从外头进来。
  素琴回禀道:“淳如馆那边儿的茂华来了,说是世子爷的意思,有话要当面跟您说。”
  程氏扶额长叹出一口闷气,深觉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很快,茂华便由素琴领了进来。
  茂华进来瞧着程氏面色不太好,打着陆珏的旗号寒暄关怀了几句,临到程氏开口问他所来何事,这才真正说到正题上。
  “是世子爷听闻夫人今日进宫去,恰逢皇后娘娘凤体违和,便特地教小的来问问,娘娘现下情况如何了?”
  程氏眉尖一挑,顿时就听出了真正的由头,怕是皇后今儿给了婉婉难堪,教陆珏知道了。
  她思忖道:“娘娘那是心病,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娘娘向来看重容深,你回头转告他,若是得空便去瞧瞧娘娘吧,说不得比医师开上百幅药都管用呢。”
  “那是自然。”
  茂华颔首称是,“夫人常日操劳阖府事务,宫里的事无需挂心,世子爷这两日本要进宫去一趟的,倒是……”
  他笑了笑,“倒是眼下既然世子爷与婉姑娘已订下婚约,那三书六礼、媒聘吉服等诸多筹备,府上还要仰仗夫人费心才是。”
  程氏闻言,顿时冷不丁儿掩口咳嗽了声。
  今日进宫,皇后要她想尽办法也要教老夫人收回成命,这头陆珏却又请她筹备大婚事宜。
  程氏夹在中间,一个头两个大,自觉就像那铁锅上的煎饼似得,左右都煎熬。
  “那……容深他自己对婚事可有什么想法吗?”
  茂华能看得明白程氏的顾虑。
  但婚事已经定了,就没有再生变故的道理,世子爷要他走这一趟,也是为了给程氏铺下台阶。
  皇后娘娘那边,自有世子爷去转圜,与程氏无关。
  茂华道:“姑娘是世子爷亲自看中的,吉日自然越近越好,夫人掌管府内事务,向来妥帖细致,此事由夫人做主再合适不过。”
  程氏听罢扯着嘴角笑了笑,“行,你先回去告诉容深,他的婚事府里且重视着呢,我筹备也且得些日子,待有了眉目我再请他过来细谈。”
  送走茂华后,她靠着软枕,心思就不曾消停过。
  思忖良久,程氏朝素琴吩咐了句,“你去集贤堂传个信儿,请侯爷今晚来我这儿用膳,就说我有话想同他商议。”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
  戌时末,靖安侯陆进廉自官署回府,径直踏进了程氏的畅春阁。
  程氏吩咐厨房准备了一桌子菜,迎出去,才见陆进廉面上略有倦怠神色,眉尖锁着几分肃重。
  “这些日子老爷每天忙得早出晚归,容深也常不见在府中,可是出什么事了?”
  程氏上前,服侍陆进廉脱下官服官帽,先换了身舒适的常服。
  陆进廉两指轻捻眉心,“左不过还是朝堂上的事,今年冬天各地灾害频发,我们这些吃俸禄的,哪儿还能心安理得睡得着。”
  程氏听着心下了然。
  二人相处至今也有二十来年了,陆进廉是个实打实的好官,心系百姓民生,全副精力都用在了治理朝政上,程氏看得清楚。
  而陆珏现下忙得,是所有与太子有关之事。
  自打陆珏入宫伴读起,东宫一应决策、谋划,陆进廉都已全权交由了他处置。
  朝政上要为太子出谋划策之余,又要控制着不能太过锋芒惹皇帝不满,另一方面,还要警惕各皇子的势力在背后动手脚,还有民心、官员……
  一应王朝储君该做的、该有的、该警惕的,陆珏全都在为太子铺路。
  而太子性善、优柔,也确实十分信赖陆珏,比之亲兄弟也不遑多让,不难想象只要太子将来顺利御极,陆家的权势必然会比老太爷那时更上一层楼。
  陆进廉眼下胃口不好,晚膳并没用几口。
  靠着躺椅闭目养神,程氏便体贴站在藤椅后给他按揉太阳穴,好歹教陆进廉面上松懈不少。
  陆进廉这时想起来,问:“你教我来不是有话要说,什么事?说吧。”
  程氏攒着话头,踌躇道:“老爷,容深今日传话来教我筹备大婚事宜了,那……他的婚事这就当真是定下了吗?”
  提起这事,陆进廉的脸色说不上太好看,“全盛京城都知晓了,还能有假?”
  “这……这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程氏并没有傻到直接在他跟前提门第低微那一遭,去触他的伤疤。
  遂委婉说:“婚约不是向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容深大婚这么大的事,咱们先前竟都不知道……”
  “他同我说过了。”
  陆进廉面上没什么表情,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
  程氏听着一开始是讶然,讶然过后便又生出些情绪来。
  合着当真不是她亲生的儿子,府中世子订亲这么大的事,从老夫人、陆进廉,再到陆珏,没有一个提前跟她知会一声。
  她这个当家主母,真教越当越像只是个替人干活的掌柜。
  程氏嘴上打了个磕绊,“可、可眼下皇后娘娘猛地听闻,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呢,你也知道娘娘向来看重容深,他的婚事,娘娘这两年一直都挂念在心里的。”
  话说完只见陆进廉一点都不意外,却也没有太多话。
  “皇后那边他自己会去处置,你且着手筹备吧,他自己选的就由他的意思。”
  这头说完他便面露疲累地从藤椅上站起身,提步往隔间去,打算洗漱就寝了,半句都不想对此再多言的模样。
  程氏瞧着一怔,很没想明白,这父子二人先前到底说过些什么了?
  可既然陆进廉发了话,程氏又觉得,那皇后到时候再有什么怨气,大抵也不能算在她头上。
  遂好歹定了定心思。
  总归陆珏不是程氏亲生的,她对他也没有那么些亲娘的顾忌,只觉他要娶婉婉,后续于程氏而言其实并不能算弊端。
  正因为婉婉心思简单、性子稚嫩,那她日后还少不得要仰仗程氏来主持侯府大局不是吗?
  这么想着,程氏的心里才总算好受许多。
  陆老夫人的寿宴,在满城瞩目中落下了帷幕。
  这时节也快到年底了,阖府里又张罗着将寿辰的摆件儿,一一替换成福字与大红灯笼,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午间日头隐在云翳中,婉婉在浮玉居,正和陆雯一起包饺子。
  陆淇不在。
  自从婉婉与陆珏的婚约定下,陆淇就“生病了”下不来床,常日请安见不到她的人,陆老夫人心里门儿清,只是懒得去说。
  且等她再“病”几日吧,传到陆进廉耳朵里,自然有人会去给她“治病”的。
  两个姑娘都没有包过饺子,在李嬷嬷跟前凑个热闹罢了,玩闹的时候居多,彼此脸上沾了些面粉,活像两只小花猫儿。
  陆老夫人坐在软榻上插花,喜欢瞧小姑娘们热闹。
  倒是程氏,咂嘴说起陆雯:“就知道贪玩,要做就好好做,婉婉都比你包的好。”
  “婉婉不是也在玩儿嘛……”
  陆雯挨了训,耸肩努努嘴反驳了句。
  一瞧程氏瞪眼,她忙见了怂,拉起婉婉去隔间洗手,打算待会儿重整旗鼓给她娘看看。
  进了隔间,陆雯偷偷地凑近婉婉耳边,嘀咕道:“你看我娘,这一下子,瞧你比瞧我都顺眼了。”
  她想起昨儿个,和母亲程氏在府里遇见赵姨娘,程氏原正吩咐着下人给濯缨馆送些东西过去的。
  赵姨娘瞧着阴阳怪气地笑,“嗬,夫人眼瞧着是对婉婉越发地上心了,也不知如今这大冬天的,西北风怎么就突然转了向。”
  这是说程氏看准了未来的世子夫人,就上赶着当墙头草给自己养老铺路了。
  程氏也不兴明面上跟她生气,笑一笑,同样阴阳怪气。
  “容深和婉婉的婚事那不早私底下提了嘛,又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了,原道是某些人孤陋寡闻,就以为人人都和她一样闭塞呢。”
  赵姨娘听着眉尖稍微一僵。
  心道这事陆进廉可半点风声没跟她透露,果然还是正头夫人在府里得脸些,大事全都绕不过程氏去。
  一番话精准扎了赵姨娘的心窝子。
  她心里生了闷气,也没心思再跟程氏瞎掰扯,扭头走了。
  程氏赢了一场,回过头就听陆雯惊奇地问:“娘,你什么时候知道三哥和婉婉的事的,怎么一字半句都没跟我说?”
  程氏瞥她一眼,倏忽又不得劲儿起来。
  不过这些,婉婉都不知道,听着陆雯的揶揄也只是抿唇笑笑。
  这厢洗完了手,两人正打算出去,走到屏风后忽然听见外间的婢女进来通禀,说:“世子爷来了。”
  刚订了亲的男女,理应要有个避讳的习俗。
  婉婉与陆珏情况稍特殊些,原就在一个屋檐下,常日免不得抬头不见低头见,但规矩还是要守,非必要碰面的情况,还是稍避一避比较好。
  这般想着,婉婉便伸手拉住了陆雯,一时没有出去。
  陆雯轻轻地笑,不想错过瞧三哥的热闹,悄悄带着婉婉一道往内外相隔的冰裂纹屏风后去了。
  凑近屏风,就可瞧见陆珏阔步入内的身影。
  陆珏今日着一身墨蓝锦袍,领口袖口用银线精细绣了兰花花纹,稍显柔和的花纹中和了墨蓝的深沉,在他身上又是另一番雅致。
  他走进来,陆老夫人吩咐婢女给看座,程氏笑道:“容深来的正是时候,我方才还与老夫人说起你呢。”
  陆珏笑容极淡,“说我什么?”
  “还能是什么,你的大事啊。”
  程氏面上露出个欣慰的神色,“大郎三年前成亲后,咱们府里好容易又有一门喜事,我哪儿能耽搁。”
  她说着从软榻上拿出两张姻缘帖来,“这个你瞧瞧,方才老夫人看过了,说听你的意思。”
  陆珏接过来。
  老夫人接着话头道:“你母亲前日特地往大金山寺去了一趟,请主持大师亲自求来的好日子,有两个,你看看想定哪个。”
  良辰吉时要凑着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看。
  说起来,婉婉的生辰八字,还是那时陆珏知晓她姓名后,教人在当地官府户籍上查到的,若非如此,她那时醒过来连自己的年岁都一并忘记了。
  姻缘帖上算的,一个在开春儿四月,另一个则要拖到九月。
  陆珏看过后无甚犹疑,做主定下了四月的日子,又朝程氏道:“时间稍仓促了些,辛苦夫人操劳。”
  这话真是小瞧程氏了,程氏含笑摆手,又说了几句客套话。
  她办事的能力向来极强,别说四个月,就是两个月,只要甩开手去操办,届时照样也能像模像样的。
  里间屏风后,婉婉和陆雯趴在屏风上“听墙角”。
  陆雯听见那定下的吉日就偷着笑,“啧啧……你瞧见没,三哥都着急娶你了!”
  话音一出,婉婉忙不迭抬手去捂她的嘴,生怕教外头听见这浑话,该闹笑话的!
  但一扇小小的屏风能挡住什么,两人些微一番动作,身子不稳碰在屏风上,闷闷地一声响,外间全都一清二楚。
  陆老夫人眼中浮出笑意,程氏则稍稍凝起眉尖。
  陆珏的目光却是落到了桌边。
  那桌上放了两盏甜乳茶,其中一盏的盏口,映着一枚姑娘家嫣红的口脂印儿,玲珑樱桃口,旁边还放着婉婉的小荷包。
  他方才进来就看见了。
  陆珏垂首品了口茶,陆老夫人两下里瞧着,含笑唤道:“小婉儿,你表哥来了,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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