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沉九襄
时间:2021-12-05 10:01:13

  还有那块自作主张拿去修补,试图给他惊喜的玉佩,夫君却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开心,或者抱抱她。
  相反,婉婉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
  可是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的差错,他反应平淡地让她感觉和夫君之间,那一瞬间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云雾。
  明明两个人已经极其亲密了。
  戌时末,廊下有婢女在挂灯。
  八角绣云灯,烛火照出来是极温暖的杏黄色,窗边软榻迎枕上,婉婉侧身半倚,心不在焉地将手中账册翻完了最后一页。
  她压根儿看不进去,脑子里思绪万千。
  “在想什么呢?都发呆大半天了。”
  云茵进屋来焚香,瞧婉婉满腹心事,出声儿打断了她的思绪,站在跟前又怕她待会儿起身腿麻,顺手替她捏起了腿。
  婉婉恹恹地,如实道:“我在想夫君。”
  云茵乍一听还笑话她,“世子爷这才出门多大会儿,你就茶不思饭不想的,按我说啊,你就该把自己装进荷包里,每日让爷走哪儿便将你带到哪儿。”
  婉婉向来依赖她,有些事自己寻不到出口,自然而然会求助她,遂拉一把云茵,教先别忙活了,两个人相对在软榻上坐着。
  她摇摇头,神色颇为认真。
  “不是的……我在想夫君每日在忙的事、所接触的人、他的想法、过往经历、还有他本身,”
  婉婉说着看向云茵,眉尖微微蹙着,有些无能为力的迷茫,“可我越想越发现,原来我并没有那么了解他。”
  他的很多事,她都不知道。
  可这稀奇吗?
  云茵看来不稀奇,遂拍了拍她的手,说:“傻姑娘,哪怕夫妻之间也并不是全然毫无芥蒂的,男人有男人的天地,你哪儿能一一尽收眼底?”
  这世上大多数夫妻不都是如此,要么为何有话说:至亲至疏是夫妻。
  但婉婉略显执拗地说不对,“可夫君不止是夫君,他还是我的家人。”
  她是个实心眼,认定了谁便满心满眼都是那一个人,云茵不能说这样不好,但免不得会为她担心。
  世子爷若当真从一而终爱护她一辈子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可若是万一没有呢,云茵很怕她到时候会失望、伤心。
  可这些话并不能跟她杞人忧天的说。
  云茵总是心疼她,便劝慰着:“就算要了解也不是一蹴而就,往后你与世子爷朝朝暮暮的机会还多,这才成婚多大会儿,急什么呢。”
  眼见时辰不早了,云茵不想婉婉再对这事钻牛角尖,忙催着她去洗漱就寝,怕她心里堵着事睡不着,临安置前,又在房中燃了一支安神香。
  但这日夜里,婉婉还是没能睡安稳。
  她眼睛困倦地睁不开,迷迷糊糊中,只觉得男人的手臂从身后紧紧锢着她,坚实的胸膛带着滚烫的温度贴在背上,大手捏得她下意识想躲。
  “嘶……好疼……”
  陆珏俯身吻她后颈艳丽的朱砂痣,顿时克制了手上力道,婉婉是个纤瘦单薄的体型,并不算十分丰满,现下不过一手足可掌握的程度。
  他将人转过来,她朦胧地厉害,细细的眉头微蹙着,努力分辨出他来。
  “夫君,你回来了。”
  陆珏嗯了声,嗓音里压抑着浓重的暗哑,贴着她红唇问:“今日食言了没能好好陪你,生气了没有?”
  婉婉应得很含糊,一壁说没有,一壁伸出双臂环抱住了他,更加朝他怀中靠过去。
  她若不是被安神香熏得实在太困,心里其实有好多话想跟他说,但此刻没什么力气,就只想舒舒服服地依偎着他睡一觉。
  可陆珏的呼吸有些重,从腰上拿下她的柔荑,握在掌心不轻不重地揉捏了几许。
  纤纤玉指触之柔软细嫩,他忽然就不想放下了。
  陆珏拉着她的手,垂首凑近她耳边,低低地哄着,“乖婉儿,唤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第66章 ·
  翌日春光潋滟,晨间便有朝霞洋洋洒洒越过屋脊。
  宫中今日要举行太子妃册立大典,傍晚申时末便是宫宴,所以陆珏一早未去官署,难得放纵一回,搂着怀中香香软软的小美人直赖到了辰时。
  昨夜安神香燃了大半晚,却只安了婉婉一个人的神。
  男人血气方刚,积聚了满腔的欲、望丞待发泄,婉婉睡足精神,醒过来便只觉右手腕格外酸疼,像是教人迫使着做了好长时间的苦工似得。
  她睡得其实也并不算好,昨夜过分的揉捏教她现下还有点痛,抬头向上看过去,一眼就看出男人已经醒了,只是在闭目养神。
  婉婉回想起来又羞又恼,醒醒神儿照着男人胸膛就给了一拳,喃喃埋怨,“哼!医师先前告诫的果然不错,坏人!”
  但捶上去,软绵绵碰上硬邦邦,到头来疼的还是她自己。
  一旁的草药枕上,陆珏侧身躺着,半张脸都埋进她如缎铺散的长发里,周身松然惬意,像把安然收回剑鞘的绝世名剑。
  他闭着眼没言语,唇角却微微勾起,抬手抓住她的柔荑放在唇边碰了碰淡粉的指尖,又安抚地吻她略微发红的掌心。
  陆珏嗓音低沉暗哑,“乖,日后再好好补偿你。”
  他会怎么补偿想也知道,婉婉耳根子一刹那间就红透了,嗔怪地笑着,“我才不要什么补偿呢……”
  “当真不要?”
  陆珏漫漫然问了句,随手将人搂过来细细吻她脸颊、咬她耳廓,惹得她痒痒地,在他怀里直躲,“再说,要不要?”
  婉婉想逃又逃不掉,只好连连推他,娇声软语地求饶,“好了我要,我要还不行嘛……时辰都不早了,夫君快起来吧。”
  陆珏止了动作,散漫嗯了声,声音从鼻腔深处漫出来,慵懒至极。
  婉婉瞧他不动,只好自己挪动着身子,越过他,去够床边的银铃,好容易够到了,他却使坏,手掌覆着她腰窝敏感处冷不防捏了一把。
  她禁不住,顿时软绵绵地径直趴在了他身上。
  上身的寝衣早就不知被扔到床上哪个角落里了,她光溜溜地,一下子像个不小心摔倒到他嘴边、引他去咬一口的白嫩糯米团子。
  这可不怪他吧……?
  陆珏似是而非地叹口气,睁开眼与她四目相对,眸中不见半点惺忪,沉着却又隐含笑意。
  “夫君你怎么又使坏,外头有人呢!”
  西厢房不比正屋那么大,婉婉都只敢压低着声儿说话,蹙着眉拍他一把,教他快放开,生怕教人听去了两个人的非礼之语。
  隔间等候在外的云茵与临月与一众婢女,只听着里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嬉笑逗弄声儿,始终也不敢进去。
  听得久了,连未出阁的黄花儿大闺女脸都是绯红的。
  俩主子凑一起就如胶似漆分不开,这是好事,可难为的是她们,那铃铛自打成婚起,从来就没真的准过几回……
  闹腾到辰时末,总算是叫起了。
  两人分开洗漱之后,陆珏在府里陪婉婉用过早膳,他便要前往东宫觐见,届时册封大典,宗亲与一干大员都需要盛装出席。
  陆珏今日着一袭墨蓝锦缎华服,衣料挺括身姿挺拔,两肩刺绣祥云仙鹤,袖口银纹精致,玉带横腰,通身都是股端然清贵的气息,越发衬得容色出尘绝世。
  他除了面对婉婉,除了在帷帐之间,其余时候总都是淡漠清冷,是以周遭伺候的婢女小厮之众,却皆垂首敛目,未敢有一个人目光乱瞟。
  只有婉婉,明目张胆地侧着脑袋欣赏,满眼的喜欢几乎要溢出来,恨不得将目光都黏到夫君身上去。
  陆珏从镜子里看见她,眉尖微挑,霎时间只觉心情大好。
  他走时,婉婉将人送到院门口,陆珏记得嘱咐她,“今日觐见皇后娘娘,若觉得哪里不舒服,教人传话于我,不必委屈自己。”
  婉婉不想教他担心,乖巧点头,“夫君且忙自己的事,我知道分寸的。”
  陆珏疼惜宠溺她,也一向都十分相信她。
  相信她能处置得了自己面对的状况,也信她自己也能把路走得坦荡,他护着她,为她遮风挡雨,却并无需兢心地一路扶着她往前。
  等送走夫君,婉婉也得细细拾掇一番。
  此回宫宴定在嘉庆宫,酉时开宴,未时末官眷们便该依照品级逐一觐见皇后,而靖安侯府身为皇后娘家,惯例是还要去早一些,有便与皇后省亲的意思。
  所以午时出头,程氏便派了人来请婉婉。
  这回只有程氏带着陆雯与婉婉进宫,老夫人近来身子疲累,并未出席,先前倒已早早开解了皇后数次,教她敞开心扉看看婉婉的好处。
  可皇后最近实在太怄气、太糟心了。
  先有陆珏与婉婉定亲,她反对无果,眼睁睁地看着侯府重蹈覆辙,又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孩子成了侯府世子夫人,再过十几年,还要成侯府的当家女主人。
  这是第一桩堵心事。
  后头又有十三皇子那扶不上墙的烂泥,妄想吃什么天鹅肉,结果倒好,姜家与长公主一番闹腾,竟把姜蕴闹腾到了太子身上。
  这是第二桩堵心事。
  众所周知,皇后从年轻时就和长公主水火不容。
  长公主眼里的皇后张扬跋扈,仗着陆老太爷辅佐皇帝的恩情,婚后对皇帝多有不敬。
  皇后眼里的长公主又是恃兄长的宠生骄,从未将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两个人几十年都相互看不上眼,先夫人柳嫣当初若非有与长公主那一层交情,皇后对她的偏见或许都会少一些。
  亲儿子与亲侄子的婚事,一个比一个不如意,直闷得皇后这些日子,白头发都一连冒出来好几根儿。
  侯府三人前往殿中觐见时,皇后端坐上首几不可察地蹙着眉,但一眼看过去倒仍旧雍容华贵,正单臂支着一侧软枕,手掌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怀里的猫儿。
  三人惯例上前见礼。
  因着先前皇后交托程氏阻拦婚事,程氏没拦成不说,后来还风风火火操办起了婚事。
  所以皇后心里大概不怎么乐意,吩咐身边的大宫女律容给三人赐座,只问了程氏几句老夫人的近况,便自顾将陆雯召到身边,同她说起话来。
  程氏却也淡定,接过宫女捧上的茶盏品了一口,不显山不露水的。
  侧目瞥一眼婉婉,她的目光倒难得朝向上首,不过不是在看皇后,而是正在饶有兴趣地看皇后怀里那只猫儿。
  那猫儿和雪团儿简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皇后应该也察觉了,顷刻间长眉一挑,原本祥和的目光从陆雯面上调转过去,一霎变得锐利,直直射向婉婉。
  婉婉见状便站起身来,盈盈又朝皇后行了个礼。
  “你在看什么?”
  皇后眉尖隐有几分不悦,话音也冷冷的,母仪天下多年的女人,到底有几分教人臣服的威严,声儿不大,但很有上位者的傲然。
  婉婉如实道:“回娘娘的话,我在看娘娘的猫儿,一时觉得很漂亮。”
  皇后话音略一顿,陆雯忙恍然接口道:“姑姑不知,前些年我从您这儿把雪团儿带出去,就是托付给了三嫂呢,她今儿看了雪球儿定是觉得眼熟。”
  两只猫儿原是一胎。
  不过皇后听到的,是婉婉已经教陆雯兴兴改口唤上三嫂了,果然是个会笼络人心的,也难怪能把老夫人连带着陆进廉、陆珏父子全都哄得团团转。
  她微眯着眼审视婉婉,忽地轻笑了声,“怪不得……不过这两只猫儿自小生长的教养天差地别,如今又怎么还能相提并论?”
  “你觉得呢?”
  这话是问婉婉的。
  同样生而为人,但出身天差地别,她又如何与侯府世子相提并论?
  言辞似乎有些尖锐了,陆雯闻言面上僵了僵,正想开口替婉婉解围,却见底下程氏使眼色,教她稍安勿躁。
  下首婉婉站立的姿态很美,温婉袅娜,教人挑不出一丝错处,兴许是与陆珏日日耳濡目染,倒还无端能教人瞧出几分他的沉静与波澜不兴。
  婉婉并未多想,缓缓沉吟道:“可惜我不是猫儿,不知猫儿是否也看重身份高低,不过从前读书时倒看过一句话,书上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决定一个人高低的,往往不是出身,而是眼界。
  “微末愚见,让娘娘见笑了。”
  她天生一副绵软的嗓音,偏说起话来口吻认真坦诚,那般豪言壮语从她口中听来,也颇有几分别样的韵味。
  皇后冷笑了声,眉尖仍微蹙着。
  小姑娘家家的敢把话说得这样大,胆子倒是不小,可要没这幅不知天高地厚的胆子,区区无根浮萍又怎么敢肖想嫁进侯府来?
  皇后冷眼望着婉婉,一时没言语。
  眼瞧上首静下片刻,程氏这才开口打了个圆场,陆雯也忙拉一拉皇后的手,将话头引到轻松的地方去。
  皇后便没再搭理过婉婉,由她安安静静在椅子上坐着。
  直到大半个时辰后,律容自外前来回禀,说是信王妃与睿王妃前来拜见,皇后接见官眷不讲究一屋子人其乐融融,遂教程氏领着陆雯与婉婉先退下了。
  从宣徽殿出来,有宫女领着三人前往官眷们宴前歇息的宜兰殿。
  这厢正迈出去没几步,只见门外迎面走来两个衣着华贵的妇人,身旁还跟了个年轻的贵女,穿着打扮亦是不俗,却一见婉婉便满眼敌意。
  婉婉略觉莫名其妙,最初并没想起对方是谁。
  直等听见程氏与人见礼,称呼那妇人为睿王妃,她才电光火石地想起来,旁边那位贵女可不就是当年闹得上吊,死活非要嫁给陆珏的昌宁郡主嘛!
  这就难怪对方一见她,就恨不得活撕了她的敌视目光。
  陆雯估摸着也是想起了这一遭,掩着袖子底下勾了下婉婉的手指,倒没言语,只提醒她注意眼前这位过往的“丰功伟绩”。
  婉婉也能察觉到对面目光似箭,这要是能化成实形,约莫她当场就能成筛子。
  当初昌宁郡主的事听闻闹得很厉害,光厉害不说,闹成那样靖安侯府都依然没松口,这就更教全盛京都把睿王府当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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