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好的聪明点的,攀上哪位客人,甚至可以争取到直接离开拍卖会的机会。
而后场……长年累月和各式各样的“脏东西”打交道,既有心理上的脏东西,也有生理上的脏东西。
没人喜欢脏东西。
龟缩在后场工作的人,要么没机会去前场,要么缺钱缺到快死,要么就是喜欢处理后场的“脏东西”,天生带点“癖好。”
安娜贝尔名下也有涉及某些交易的会所,但她一向管理严格、赏罚分明,每个员工老实待在岗位上,不存在高低之分,经验丰富的性工作者与站大厅的迎宾小姐待遇相同。
倡导开放平等的法师界为什么还要存在针对某些工作的歧视?
专业认真的人在什么领域工作都值得尊重。
但拍卖场的主人明显不这么想,后场不存在公正制度,只有钉在墙上几百道可怖的惩罚条例,它让安娜贝尔想起斯威特老宅墙上的家规。
布朗宁也还是那个破毛病,自己处理脏东西可以,死也不愿意让亲朋好友去碰—下。
女仆安妮跟在他身边,只是做个清洁搬运的小助手,每次他真正处理东西,总把她关在门外,命令她“老实待着,不准进来”。
所以,安娜贝尔没亲眼见过他具体的工作内容,只大致结合实际猜出了一些。
……她看看小精灵可怖的眼神,也决定不去完全弄清楚。房间里发生的,大抵是他拼命掩藏的伤疤。
安妮很会装傻,如果这能让他快乐。
大抵是她的乖巧起到一些效果,洛森那“她会向莉莉告状”的警惕放松了不少,逐渐把她当成可以交往的人类朋友。
于是洛森专门询问安妮的意见,告诉她,可以安排她到前场工作,那里更加得体、清闲。
安妮摇头拒绝了,说想跟在他身边继续干活,其他人让她害怕。
小精灵看上去被哄得很高兴,但他哼了一声,还是没冲她笑。
他在练习伊娃·斯威特的面具笑容,争取早日熟练营业去欺骗小姐姐,这时候太频繁地真实微笑,会破坏学习进度。
趁着他态度软化,安娜贝尔问洛森为什么不去前场工作。
“在后场工作的有三种人,好比莱尔·德,他属于天生带点癖好的人群……”
洛森用玩笑的语气说:“我是‘缺钱缺到快死’的那类。再说了,我还是个法师学徒,不需要借助客人的提拔帮助——我早晚会进入法师塔。”
是啊,你是史无前例的魔法天才,毫无疑问,你会进入法师塔。
安娜贝尔垂下眼睛:“为什么这么缺钱,你也可以好好在学院里读书。”
法师学徒,只要专注研究魔法就可以。
他完全没必要生活得这么辛苦,即便长大后还隐藏着这场噩梦。
可小精灵软化的态度重新冷硬起来。
“我说了我缺钱。”他生硬地说,“没必要向你解释原因,安妮,我不稀罕你的可怜。”
傻瓜。
于是小女仆停止询问,继续跟在他身边,还试图接过一切她能接过的活。
这个傻瓜不仔细看着,肯定会把自己折腾得越来越惨。
但洛森明显没收到她的体贴——
“安妮,你抢着拿扫帚就抢着拿扫帚,为什么又把扫帚卡住了?”
“……”
“安妮,别告诉我,你连簸箕都不会用。”
“……”
“安妮,你傻吗,这块是擦厨房砧板的抹布,那块才是清洁碗筷的布。”
“……”
“安妮,洗碗的时候不能涂太多洗洁精,要捏住这边用力……啧,果然滑脱手摔碎了吧。碗钱从你工资里扣。”
“……”
“安妮,切菜不要切这么一点点,你是在煮大锅饭,不是做米其林创意摆盘。”
“……”
本小姐从小学习的就是米其林创意摆盘!!
你不要在我旁边瞎逼逼,再逼逼我出去和你分手!!
已经被扣光本月工资、开始被倒扣下月工资的安娜贝尔怒极,“啪”地放下菜刀,还没把情绪完全冷静,旁观指导的洛森就挤了过来。
他像对待同性好友那样直接用肩膀搡开她,柔软的栗发与脸颊一起蹭过,没注意到旁边的小女仆脸红。
十八岁的稚嫩精灵比穿着低跟女仆鞋的安娜贝尔矮一点点,瘦一点点,她向前伸手可以把他抱住,向上伸手可以摸他的头。
不像讨厌的宿敌,总仗着身高把她提起来晃,在打架中各种作弊耍赖。
细软,微硬,在手中捏捏会翘出胡乱的形状。
真的是,非常像巧克力的栗色头发。
货真价实的巧克力脑袋。
……小号的布朗熊。
抱起来肯定也很舒服。
洛森抽出菜刀,“噼噼啪啪”切好菜,“噼里啪啦”开大火搅拌翻炒,还顺便拌了一大碗沙拉,全程只花了七分钟。
“等你做好菜不知道要等多久。”
他没好气地敲敲锅壁,不知道旁边的小女仆正觊觎他的头毛:“快把餐车推过来,再磨蹭食堂外快就挣不到了。”
安妮依言把餐车咕噜噜推过来,表情却还很不服气。
她看着他倾倒那些猪食般的食物,想到了布朗宁在自己咖啡厅主厨时制造的精致菜肴。
“你这是瞎烧一通。”你明明就能好好做。
“不然呢?”
洛森反问:“你觉得后场的员工食堂能有什么好菜?还是要我特意关照那帮人做大餐?你给刀工费吗?”
安娜贝尔·没见过低配置员工食堂·斯威特:“……”
这种经验之谈一听就是贫民窟经验,为防身份露馅,还是闭嘴吧。
她不再开口,反常的安静让洛森斜眼瞥了一下她。
他突然问:“你家里是不是有哥哥?”
……没,只有几个垃圾弟弟。
安娜贝尔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但她顺着他已经肯定的目光,聪明点点头。
“有几个。”
“怪不得。”
洛森咕哝:“你明明是贫民窟出身,却笨手笨脚的,什么活都干不好……”
安娜贝尔拳头硬了。她熟练忍住。
“……莉莉也笨手笨脚的,什么活都干不好,让她去别的建构层提点热水她能抱怨一个星期,手上一点疤痕都没有。”
说到这里,小精灵十分骄傲:“因为我很能干很强大,所以我妹妹一点都不会干活。你哥哥应该也是这样的,所以你才是笨蛋。”
“让开让开,以后别碰这些事,你去干别的,否则你哥哥要打我。”
安娜贝尔眨眨眼。
“我哥哥不是这样的。”她小步追上推着餐车的小上司,揪着围裙的手紧了紧,还是没伸手去拽他袖口。
他不是她的布朗宁,他会甩开她的手。
但这又的确是她……喜欢的布朗宁。
“我暗恋的男生是这样的,他很喜欢宠我,不肯让我干活。”
洛森的脚步停下来。
“你有暗恋的男生?”
——不像字面意思,他询问的口气一点都没有不爽、反感、或暗搓搓的阴阳怪气。
因为这儿不是阳光灿烂的泽奥西斯,她也不是那个耀武扬威、分外独特的安娜贝尔。
不属于她的布朗宁,他大大方方地看着女仆安妮,坦荡而好奇地问:“他很有钱吗?”
安娜贝尔:“……没有,是个愚蠢的穷光蛋。”
洛森:“穷光蛋有什么好喜欢,赶紧甩了他。”
安娜贝尔:“……”
愚蠢的穷光蛋。
“不要,”她没好气地说,“太蠢了,甩掉他我放心不下。”
说这种话的女孩才蠢呢,哪有这样的恋爱理由,对没本事的穷光蛋不能心软,太纵容只能让对方一次次提出任性要求。
再会控制自己的人,也是被惯坏的。
除了《如何吃贵族软饭》,安妮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竟然还需要《如何不在恋爱中吃亏》的教导。
她究竟是怎么顺利长这么大的?
比他大的那几岁可能被吃了吧。
洛森想了想:“你很喜欢他?”
“很喜欢。”
“认真的那种恋爱?”
“认真的那种恋爱。”
洛森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他看得很仔细,安娜贝尔在炼金学的公共实验课上见过他这种神情,当时洛森是拿着水银棒、开着收音机、盯着玻璃罩里一条会跟着圆舞曲跳恰恰的七彩蝾螈。
……她才不是需要研究的稀奇变异动物!
“你暗恋的那个男生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安妮叒揪紧了围裙。
洛森搞不懂,她为什么每次看着自己的眼睛和自己讲话,都要揪她的围裙、花边、系带、手。
如果不是这个安妮在遇见他之前就有“向莉莉咨询恋爱问题”的暗恋男生,洛森会猜测她喜欢自己,在他手下做女仆是故意接近。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洛森讨厌雌性对他的“爱恋”,也不觉得谁会眼瞎喜欢他这样的家伙。
现在口口声声说爱他爱的要死要活的伊娃,害他睡眠质量急剧下跌,动不动呕出胃里的酸水。
还是“憎恨”最方便。
他正走神,安妮终于“嗡嗡嗡”地挤出几个词。
“不单单是好看,他非常帅气,我很喜欢。”
——严格意义上,这是安娜贝尔·斯威特对当事精第一句坦诚的赞美与告白。
可惜的是,当事精正陷在噩梦里。
洛森摇头:“怪不得。你们小女生太容易看脸了,真好骗……”
“不是看脸!”
安妮对他说话的声音变大了,她双颊涨红:“我、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时,隔得很远很远,看不清具体的五官,但仅仅是对视的眼神就——”
“哦。你想说,一见钟情?”
安妮不再吭声。
她糯糯地动动嘴唇,似乎害羞到了极点。
“嗯。”
洛森不是很能理解她这幅陷入恋爱的傻样。
“这个世界不存在一见钟情。”
看着这样的安妮,不知哪个内心深处的秘密被戳中,洛森冷下脸,满是反感地说:“按道理,一见钟情就是见色起意。”
愚蠢的见色起意,被琥珀金与月季红冲昏头脑,竟然自以为是“心动”。
那点点被动摇的情感完全不值一提,看清对方的神情,看清对方的背影,所谓的“心动”不过出于胆小鬼脆弱的自我控制力——对方的外形再漂亮,也是个姓“斯威特”的人类。
布朗宁不可能喜欢斯威特。
斯威特不可能喜欢布朗宁。
见色起意,雄性本能,很多很多的理由去解释在校门对视时跳动的心,他肯定只是暂时丧失了自我控制力。
【肮脏的穷鬼,血液里寄生着臭气熏天的虫子,一生一世够不上金字塔塔尖】
被该憎恨的迷惑。
对该仇视的心软。
——这样的自己,再污浊不过。
斯威特,斯威特,那个最可恨的……安娜贝尔。
安娜贝尔看见洛森眼底露出的恨意。她立刻想起,那是最初的布朗宁想起自己时会露出的眼神。
她不禁放松了揪紧的手。
“好吧。”
安妮腼腆地笑笑:“我想我能确定我自己是一见钟情,他可能是你说的见色起意。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就是喜欢,这没什么好争辩的。”
【布朗宁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布朗宁说喜欢我,是不是一直骗我?】
……不。冷静,深呼吸。
洛森·布朗宁是她所认识的最骄傲的家伙,他才不屑于利用自己的感情。
这个被我攻击的布朗宁憎恨我,那个原谅我的布朗宁才会喜欢我,仅此而已。
当年的我不也……一直一直,憎恨着他吗。
谁让她还不懂喜欢就初次一见钟情,被吓到也是正常的。
说起来……
“布朗宁,你一直在向我强调吃软饭最重要,我怎么没见你真的去吃软饭?你是不是连贵族夫人都没怎么接触过?”
她的小上司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
“接触过。”
但他没再解释,而是立刻收起波动的情绪,重新投入工作。
安娜贝尔把他古怪的表情记在心里,以为这又是一个需要仔细调查的秘密——但她没想到,很快,她就搞懂了。
梦境里的时间是扭曲且间断的,梦里的人嘴上说着“今天”“明天”“下星期”,但其实一直在某些特定的时间段打转。
毕竟,这只是一场梦,没有什么具体的时间概念。
梦外来客安娜贝尔也不清楚梦里的时间具体过了几天,她穿着女仆装跟在洛森身后,不停游走在拍卖场的各个角落,没有“结束后休息”“散工下班”的时间段,反正梦里的她不会疼痛、疲惫——只偶然,她能瞥到梦境里的时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