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时候,梦里的时钟都在【22:00】之前。
当安娜贝尔第一次瞥见【23:12】的时间时,事情出现了变化。
洛森第一次脱下了制服与手套,穿着那件校服衬衫随意拉开椅子,坐在空空的员工食堂里,给了一个布包让她去打饭。
……她大概终于来到了洛森下班、结束拍卖场工作的时间段。
安娜贝尔揣着布包走进做过活的员工食堂,打开那几个不锈钢桶,发现只有桶底的一层薄薄的剩饭。
……大概明白了洛森【你费心做什么菜】的指示,这层稀薄的水,比他刚烧好的那桶“猪食”还惨淡。
如果不是经历了这场底层打工的梦境,大小姐往日看见这些东西,会直接当垃圾让仆人拿开。
起码,洛森刚烧好的食堂菜,都浓稠、滚热,里面的材料大块大块。
他揽下的活太多,又不肯和莱尔那帮同事一起去前场“蹭饭”,每次下班后,只能吃这些……
安娜贝尔咬咬嘴唇,合上桶盖,弯腰想再去橱柜里找找没烧完的材料。
她用这些劣质食材给他单独做一顿,都比桶底这些东西好。
如果他在她旗下的产业工作就好了,员工食堂再不济也有干净水果新鲜牛排……
“喂,安妮,快点,你怎么打个饭也要磨蹭?给你五分钟,再慢扣工资。”
——安娜贝尔被催得又气又难过,只好把桶底的东西倒进他的饭盒里,端出去。
她少见没克制住情绪,铁皮饭盒“咣当”砸在洛森面前。
“这些能吃吗?你催什么催?”
洛森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
“不能吃那吃什么,吃空气,还是吃你那慢吞吞创造出的虚幻米其林?”
安娜贝尔:“……”
她气鼓鼓地在他对面坐下,本以为这只精牙尖嘴利故意怼她,却看他真的把那盒东西拉到面前,拿出餐具,还好整以暇地推了相同的一盒给她。
“快点趁热吃,安妮,员工食堂的食物全部都是免费的,你下个月的工资都被扣光了,还想着去地上的餐馆开小灶吗?”
……难道不是你扣光的?!
安娜贝尔拿着被强制塞进手里的勺子,看着洛森万分珍惜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一瓶红彤彤的酱,一只油腻腻的小鸡腿,放在以往,大小姐哪个都会皱起眉说不要。
可洛森收到她的眼神,立刻警惕抱紧小布包:“这是我的老干妈,你休想我分给你吃。”
【这是我的醋栗果酱,你不要一直盯着看。】
——安娜贝尔一时恍惚,觉得这令人生气的画面似曾相识。
“……我才不要你的老干妈。”
“呵呵,谁知道。”
小精灵更加警惕地旋开盖子:“你今天摔碎了三个碗,弄折了两把扫帚,我不可能奖励你加餐,你想得美。”
“……”
“鸡腿也——”
安娜贝尔正要摔勺开骂,拽着这小混蛋去地上吃人吃的东西时,一个男人走进了空空的食堂。
莱尔·德弯腰,扣了扣他们的桌子,小眼睛和雾气里的眼球一样。
“夫人找你,布朗宁。”
洛森一动。
他冷漠地说:“我下班了,赶着回家,让夫人找别人。”
“夫人说,这次的加班费有两百颗金币。”
“……知道了,马上过去。”
莱尔·德收起手,又阴仄仄地看了眼疑惑不安的安娜贝尔。
“你新招的女仆,也可以一并过去……”
“她不去。”
洛森不耐烦地打断道:“她是个笨手笨脚的蠢货,没办法讨夫人开心。既然已经传达了通知,莱尔,你该去其他地方了。”
“……呵呵,那就再见……明天见。”
梦境里的莱尔一瘸一拐地离开,而洛森把辣酱拧紧放回布包,快速用勺子扒了几口饭。
“我吃好了,安妮,你来收拾,收拾完就下班。”
“……等一下,你就吃这点?”
正要起身离开的洛森看看她,绷紧的神情突然一松,翻了个白眼。
“知道,喏,这个给你。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那根他很宝贝的小鸡腿。
安娜贝尔看着饭盒里的稀薄汤水,又看看他递来的鸡腿,某条神经被狠狠踩动——怎么哪个布朗宁都有这种可恶的破毛病——
“我不要你的鸡腿,你吃,我不饿!”
但他没有挑眉,欠揍回复“这鸡腿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吗,赶紧吃掉,多长肥一点好让我捏”,而是冷漠地说——
“你不吃,鸡腿就只能浪费了,我去夫人那里工作不能吃荤腥。”
……为什么去夫人那里不能吃荤腥?
安娜贝尔还没能把这个问题酝酿到位,就见洛森直接把鸡腿往桌上一抛,转身走出食堂。
她立刻匆匆跟上,余光瞥到时钟——
【23:21】。
这座拍卖场的“夫人”,的确叫过不少次布朗宁,但每一次,都在【20:00】之前,属于上班时间。
今天是那位夫人第一次下班后让布朗宁去……
【我们要在噩梦中杀死伊娃·斯威特】
这个拍卖会场,在现实中,曾隶属于伊娃·斯威特。
洛森在后场工作。他说为了钱什么都做。
伊娃·斯威特后来丢失了拍卖场,据说是……
等等。
安娜贝尔睁大眼睛,她终于猜到了什么——但那未免太——那不可能是布朗宁——他不会做出——
“洛森!洛森!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稚嫩的精灵,像烟雾一样消失了。
安娜贝尔疾跑着奔出食堂,发现长廊空无一人后才想起,这里原本是洛森的梦境。
洛森·布朗宁不想在这个时间段,让任何人窥见。
真是……她想的那样?
不对,不可能,布朗宁说他没有真正触碰过任何女孩……他这么傲慢,不会在这方面骗自己……况且、况且,如果布朗宁真的和伊娃曾有那方面的关系,他对她的态度不会那样……他还是个精灵,精灵很吝啬那方面的……可还能有……还能有什么关系?
安娜贝尔想不通。
她浑浑噩噩地走过空无一人的长廊,无视窗外翻滚的浓雾,来到“夫人”的卧室外。
香精、酒精、与朦胧的灯飘出账幔,以及隐隐绰绰的私语声。
安娜贝尔第一次发现,自己对那些脏东西的知识很贫瘠,这世界上,还存在比母亲卧室里发生的那些更恶心的东西。
她竟然猜不出来。
因为闻所未闻,因为恶心透顶。
她……
【你不需要知道,安娜贝尔。】
……是不是不该贸然闯入这里,待在他身边?
没办法保护他,是变相给他添麻烦吧?
房间里发生的一切,洛森从不允许我去听去看……
他在遭受什么呢?
我真的要弄明白吗?
“铛……铛……铛……”
安娜贝尔脸色苍白地抬起头,她发现,“夫人”的卧室墙壁对面,也有一座时钟。
那口钟的指针上,生长着密密麻麻的眼球。
【2:19】
……时间段又在跳跃。
这个时间段,自身就携带着恶意。
他认为,这整个时间段,都聚拢着恶意……
安娜贝尔收回视线,缓缓抱住双臂,无视了走廊尽头逐渐逼近的浓雾。
她不怕。
想不明白,但起码,要站在这里陪他。
指针粘稠地滑到【2:20】时,身后的门,“嘭”地一声打开。
洛森·布朗宁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让安娜贝尔松了一口气的是,他衣着完好,神态和母亲房间里曾走出的那些人一点都不一样。
唇色发白,脸上没有任何血色,脚步虚浮。
安娜贝尔连忙去搀扶他,感觉这时候的洛森像感染了痨病。
不远处的浓雾逼近了,指针上的眼球越来越多,发出“格叽格叽”的声音,似乎要冲破玻璃罩。
安娜贝尔无视了这些,定定地看着他。
“洛森,你没事吧?”
——洛森垂下眼睛,突然猛地推开她。
但浓雾与眼球也被什么东西无形地推开,灯光再次亮起,背景干干净净的。
“我没事。”
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安娜贝尔刚要假装轻松地笑他,就再次被他甩开了搀扶的手——
洛森猛地冲出去,跑过长廊拐角。
安娜贝尔第二次被甩开,有所准备,立刻拔腿追上去。
“布朗宁!喂!喂!喂你——”
他没再跑了,也没再消失。
只是扶着墙,跪在地上,冲着角落的井盖低低地干呕。
听上去很痛苦。
但安娜贝尔没动,她怕自己再过去,会被第三次甩开。
不知多久,女仆的腿几乎要站麻了,她的小上司擦擦嘴,才肯转头看她。
“别过来。”他虚弱地说,“你不准过来,就站在那儿。”
“……好的,我不过来。你需要水吗?”
“不需要。我很好。一切都很好。站远一点,离我远一点。”
——话音刚落,他又转头呕吐起来。
安娜贝尔几乎没听到什么恶心的声音:今天一天都没来得及吃饭,他顶多只能呕出酸水。
她奋力将语气调整成稀松平常的样子。
“……哈哈,怪不得你不肯吃鸡腿。”
“嗯。既然要……吐,我不想呕吐时太难看。”
他的手抠紧了墙上的砖缝,指甲里全是泥,在墙角蜷缩成很瘦很矮的一团,只肯让她看他的背影。
半晌,洛森·布朗宁喘匀了气。
他直起身。
“行了,没事。”他走过来,皱着眉批评:“你怎么这么蠢,安妮,我让你早点下班,你就早点下班,这么晚还待在拍卖场,小心遇上坏蛋。”
安妮吭着脑袋,没再揪紧东西,双手用力地握着拳。
洛森叹息。
“你打不赢夫人,安妮。她姓斯威特,斯威特全都是金字塔尖的坏东西。”
“……”
拳头上的关节显露出来,一滴滴血漏出她的指缝。
娇生惯养的安妮,竟然掐破了她自己的掌心。
“能打赢。”
她轻轻说:“我会打赢每个斯威特,我肯定会打赢,哪个斯威特都不能欺负你,在塔尖的就踹到塔底,试图重新爬回来的就烧成灰烬。”
每个斯威特,都会被某个目的扭曲,不择手段。
这也许是血脉里无法克服的毛病。
可她明明不想和他们争抢权力,不在乎那么多的荣耀,更愿意拒绝去放纵自己享乐玩耍——她只想保护好一只小精灵。
如果这都不被允许……
洛森沉默了一会儿。
“你不要发抖。”
“……我没有发抖。”
“你别害怕。”
“我不害怕。”
“你……唉,算了,今晚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不要。”
十八岁的洛森·布朗宁,真的比她矮,比她瘦,比她弱小,向前伸手可以把他抱住,向上伸手可以摸他的头。
不像讨厌的宿敌。
快长大、快变成……我讨厌的那个宿敌吧。
安娜贝尔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他。
“我喜欢你呀。”
你也是我的布朗宁。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号的布朗熊,大号的布朗熊,全是我的。
每只布朗熊都有我的抱抱,每只布朗熊都要照顾好自己才行,否则我真的真的会很伤心。
今日法师迷惑行为大赏:
饭饭来了,肝要没了.jpg
放心,作者都记在小本本上,今天的爆更是今天,争取明天继续还上之前拖欠的爆更QAQ
好想要评论哦QAQ
第149章 梦境的火种会随着告白落下
I feel best with you.
——【MIRROR MIRROR-平井大】
人类的艺术里,告白似乎是一件浪漫、隽永、值得歌颂的事。
洛森不明白。
他平生第一次被女性夸赞那双绿眼睛,虹膜就被按在了烧红的铁板上;
他平生第一次被女性夸赞那对尖耳朵,右耳的伪装就被撕开踩在她脚下;
他平生第一次被女性夸赞嗓音好听,喉咙就被插了橡胶管,十七瓶精馏伏特加逐个灌进胃里,痛苦得连一个字母都发不出来,即便自愈体质再强也留下了酒精过敏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