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前任圣女?
无名氏?
又或者……父亲?
雪白的精灵却摇了摇头。
“我什么都不是。”
他不再能够控制崩溃的圣堂力量,当然不再是圣女。
他从妻子那里窃取了布朗宁的姓氏,也不再是无名。
他从未担当过……如今也不能……
是父亲。
“……你为什么要引我进入森林?”
“圣女有只能是圣女来做的事。”
“但,我来这里,是要救我哥……”
从骨灰中苏醒,由灰尘与诅咒维持,百年前的那位圣女垂下双眼。
“我很遗憾。但,你们实在来得……太晚了。”
他平静地说:“它已经完成了全部的转化,即将苏醒……那只异兽彻底降临在现实的时候,洛莉.布朗宁,已经毫无挽回余地。”
“圣女,你必须杀了他。趁洛森.布朗宁还留存着微薄的意识,杀了他,制止他被那些恶意同化……让他从无尽的痛苦中解脱吧。”
尽快杀了他。
赶在变成我这幅模样之前。
第244章 陷入淤泥的恶意彻底溢出梦境
And all the people say:“You can’t wake up, this is not a dream.”
那些人会说:“你永远无法醒来,你以为你还生活在梦里?”
——引自Gasoline-Halsey
15岁的洛森.布朗宁在梦中奔跑。
他跑过浓烟、跑过黑灰、跑过倒塌的石柱与圣堂,脚边掠过某块壁画上的破碎的月亮。
他拼尽全力地奔跑,喉咙阵痛,视野模糊,但不敢停下哪怕一分一秒。
快点。
再快点。
还要快点——必须逃跑——
“你可真会跑。小东西。”
——不能被那头怪物杀掉!!
洛森吸了一口气,更用力地抬起沉重的双腿。
这是他这一生经历的最艰难的逃跑。
比15岁那场付出了残疾代价的逃跑还要艰难。
虽然,此时,梦境中,肩膀上没有另一个生命的重量,身后也没有猩红火舌的追赶——
有的,只是幽绿色的荆棘。
可怕尖锐的植物在他背后张开爪牙,它投下的阴影像是浓雾一般罩住少年的头顶,避无可避。
那头怪物慢悠悠的脚步声一直响在脑后,伴随着怪物身上可怕锐利的幽绿色晶体。
“哈、哈、哈、呼……”
不知道跑了多久。
不知道逃了多久。
已经很累、很累,很痛、很痛了。
在被那怪物杀死之前,他急速跳动的心脏就会爆炸吧?
……但,不行,不行,就算死于心脏爆炸,他也不能落进那个怪物手中……要问为什么,为什么……
“1,2,3,4,5……”
不紧不慢追在他身后的【异兽】轻轻说:“小东西,你是这些梦境中,我要杀的最后一个了。你真的很会逃跑,是不是?和其他鲁莽冲上来试图杀死我的蠢货不一样。”
……因为,他是这梦境中,最后一个活着的【洛森.布朗宁】。
其余的,已经全部被那头异兽杀死,死在荆棘之中,死在浓雾里。
正如那头异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杀死【洛森.布朗宁】,15岁的洛森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逃跑。
……近乎崩溃、拼尽全力地坚持这场漫长的逃跑,害怕任何停顿,就仿佛切实回到了15岁那年的大火里。
不能被它杀死。
我不能被杀死。
我还有必须要做的……要做的……
洛森咬破舌头,喝了几口温热的血液,给灌了铅般的双腿注入了一些力气。
【异兽】看着这只稚嫩的精灵重新加快了逃跑的速度,不禁歪了歪头。
他失去了全部记忆,到现在都不怎么能搞懂自己杀这些精灵的目的。
所以他杀戮时其实一直是在消极怠工——否则,就这具怪异的躯体里每时每刻散发的磅礴力量,不消十分钟,异兽就能捏死所有梦境里的绿眼睛精灵——这帮精灵不管大小一律是看到他就要扑上来杀他,简直又烦又吵又膈应——
不知怎的,异兽感觉,只要自己想,就能控制所有梦境,杀死所有生命,再……
从梦境中挣脱,降临到现实里。
……嘛,不过,现实有什么好去的?
就异兽这幅模样,去了现实也只能不停杀掉前来讨伐怪物的正义之师吧。
出于某种微妙的、近似于工作摸鱼的疲惫心理——
异兽便拖延了这场杀戮,慢吞吞、晃悠悠、一个个去结果那些精灵的性命。
四处逃窜的这只15岁少年似乎最不好杀,但也仅仅是“似乎”而已。
……啊,好无聊。
猎物就剩最后一只了。
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再拖延五分钟玩啊。
……早知道就不放那只血液香甜的人类回去了,留在这里,既能做倒数第二个生命力旺盛的猎物让他折磨得尽兴,还能给自己随时随地提供甜食……应该从动脉开始把她全部吃干净的,当时只吸了一口,真可惜。
杀掉。
杀掉所有。
无论喜欢的,还是讨厌的。
……等等,【喜欢】【讨厌】是什么鬼东西?
他忘了。
反正杀掉就行。
想到这里,【异兽】心里又升起某种熟悉的烦躁感。
他看看前方奔跑到快休克的洛森,伸出指尖,轻轻一弹。
“什——”
汹涌、粘稠、如同浓雾般的恶意兜头盖下,15岁的洛森被一道汹涌的幽绿色浪潮冲了出去——
恶意组成的海浪直接将他抛出了梦境中的圣堂遗迹,抛离了那头异兽的追捕范围,又将他重重摔在了焦黑的树干上。
洛森张了张嘴,沙哑地咳出血来。
这一摔让他痛得说不出话。
痛、好痛、好痛、骨头、背部、脑袋都……
“继续逃吧。继续逃吧,小东西……你很聪明……但逃不远的。嗤。”
那怪物还在圣堂遗迹里。
……对了,这是个好机会!他被刚才的攻击直接抛出了这么一段距离,不就间接等于跑出了这么一大段距离——
他和那怪物的距离拉开了!
一定要抓住这个好机会!
洛森咬咬牙,摇晃着站起,踉踉跄跄地冲进烧焦的树林里。
逃。
继续逃。
他是最后一只存活的……必须活下来,才能,才能……
淌血的手指奋力抓住树干,到底是精灵本能,紧要关头,他下意识就想以自己最擅长、最快捷的方式,径直荡去另一枚树枝,跃过可能会绊倒自己的树根或落叶。
“小东西,我不太明白。”
逐渐被丢在身后的圣堂遗迹里,那怪物通过四周树叶的阴影,幽幽地提问:
“你这么狼狈不堪地逃跑,是做什么呢?”
“——又不会有人来救你。”
洛森脚下一顿。
下一秒,他的身体失去平衡,受伤的肩膀一歪,张开的手错失了抓住下一枚树枝的机会——他狠狠地从树上滚落,砸向陡峭的林地——
林地尽头,就是一池沼泽。
“不——”
15岁的精灵很瘦,也很轻。
毕竟这时他还必须按照戒律食素,连炸鸡是什么食物都不知道,。
轻轻的他摔下、落地、又因为树根或石块绊倒、颠簸,甚至弹起。
……再摔下、落地,周而复始……
像片脆弱的叶子。
浸满血。
遥远的圣堂遗迹,似乎传来那头怪物爽朗的嘲笑声,它远远旁观着这一幕,似乎忍俊不禁。
大抵是本能,异兽觉得每只浸满鲜血的洛森.布朗宁都那么好笑、难堪、咎由自取。
【伟大的,无所不能的布朗宁。】
【……做不到无所不能的软弱之辈,算什么东西。】
……而每只洛森.布朗宁,也都深深厌恶这头丑陋的怪物,拼死也想将它彻底扼杀在梦里。
他们互相厌恶自己。
但此时,15岁的少年再没有余暇去分析。
他仓皇地护住了自己的头部,感觉那怪物的嘲笑声永无止境,与传来的、绵绵不断的、几乎要将自己撕碎的痛苦一样——
梦境里的他似乎不会摔死。
但痛感永远这么鲜明。
最痛、最痛的,是脸颊右边的……
……右边?
湿湿的,热热的,散发着腥味的血淌入他的嘴角。
精灵颤抖着收紧抱头的双手。
一如完整的洛森.布朗宁每一次、每一次都会在梦境魔法里做出的动作——
碰碰左耳,确认它还在。
碰碰右耳,确认它……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我才不是残疾!我才不是残疾!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完整、连贯的记忆在少年的脑中炸开。
可刚刚那异兽弹指浇来的恶意浪潮迅速污染了记忆里的每一份明亮。
【废物。】
【残疾。】
【穷鬼。】
【贼。】
对的。
……他想起来了。
没有人……没有生命……会来救他。
他一直都……都是……被优先抛弃的那个……所以才……才会那么追求……无所不能……
“喂!!你这个小混蛋,清醒清醒——抓紧!!!”
身体再次悬空。
但没有传来恐怖的痛感。
……好像是手被扯住了。
黏糊糊的。
洛森困惑地眨了眨眼,重新找到焦距,看清自己正悬在那口漆黑的沼泽上,鲜血一滴一滴滴入下方翻滚的恶意。
“小混蛋,小混蛋,小混蛋——想什么呢,清醒一点!”
他便又困惑地抬起头。
抓住他手腕的,是一只非常美丽的女性精灵,拥有一双深绿色的眼睛。
卡拉.布朗宁趴在陡峭的林地边缘,一手紧紧抓着树枝,一手紧紧握着洛森.布朗宁的手腕。
“喂,你清醒一点,我这就拉你上去——”
哦。
是她。
记忆再次浮现,这次,它们更加清晰、完整了。
【我不在乎……】
【从来没在乎过……】
【布朗宁家没有父母,只有我和莉莉。】
说谎。
他那是,纯粹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难看,才说这样的谎。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没期待过父母呢?
天赋异禀,从诞生那天起,就拥有记忆。
他便拥有了太多太多有别于洛莉的珍贵回忆。
关于母亲,关于父亲。
母亲给他捕过兔子,教他爬树、做果酱、搭兔子窝。
父亲曾在他眼前摊开那些满是古精灵语的潦草手记。
……那两只带给他生命的精灵,切实存在过,从未被他忘记。
只是,他们从来都不是……
【你一直是被抛弃的那个。】
恶意在树影、在沼泽、在整个梦境里无声滚动。
【你一直是被抛弃的那个。想不起来吗?】
……嗯,想起来了。
他一直都很讨厌莉莉。
不是因为她圣女的身份。
是因为她……
【连歌都唱不好。那孩子真的是前任圣女的血脉吗?】
【弹奏也太糟糕……卡拉不可能有这种孩子。】
【他的画作实在是……】
【大的那只布朗宁。怎么父母的优点一个都没继承到?不像圣女……】
【……资质太差。他这样,将来长大连糊口的木匠都做不好。】
洛森有一个妹妹。
歌唱得很好听,所有乐器都能弹得好,还会跳舞,会祈祷。
所以大人们选择她去宠爱,他是被抛弃的那个。
洛森有一个妹妹。
笑起来很甜,眼睛颜色很浅,头发颜色被染成最高贵的银白,指甲永远干干净净。
所以族群们选择她去宠爱,他是被抛弃的那个。
洛森有一个妹妹。
因为她还小,因为她还没有出生,因为她不出生就预定了爸爸妈妈最宠爱的小公主位置……
【生下莉莉后卡拉就和狼人私奔离开了,把我们丢在沼泽里。】
洛森讨厌沼泽。
现实中的那片沼泽并不是漆黑的,它和他的头发颜色一样,又脏又浑浊,所以小精灵们叫他泥巴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