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莉兴奋的叫声熄灭了。
“怎么?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会伤……”
“那不是洛森。”幽灵背对她说,看不清表情,“我说过了,洛莉。那是个被吞没了全部自我意识的怪物,它绝不会对曾经的爱人手下留情。”
诅咒。
恶意。
圣堂力量积蓄多年的总和。
……再没人比他清楚,那是多么沉重、窒息的……
意识光是陷入一分钟,就会体验死寂。
意识光是陷入一小时,就会修改记忆。
意识倘若陷入一整天,就会模糊认知。
洛森.布朗宁的意识在其中昏沉了整整七天,才被彻底吞没……
这七天的坚持,本就是个奇迹。
过分坚强的意志,过分不服输的偏执。
……创造了并不值得夸耀、万分痛苦的奇迹。
美好的曾经被抹去,阴暗的情绪被无限放大,莫须有的污点扩散开来……
幽灵自己死在被浸泡的第四天,死去之后,他灵魂破碎、意识残缺,寄托在一捧灰里,徘徊了数十年。
直到亲生孩子的血滴在骨灰上,直到同样诅咒缠身、恶意笼罩的血脉把他唤醒。
才拥有片刻的清醒,片刻的喘息。
但还是……太晚……太晚……
他死在第四天。
幽灵完全无法想象,坚持七天还不肯合眼的洛森会遭遇什么。
这些一无所知的家伙在要求他的孩子坚持什么呢?
坚持清醒地体验绝望?
坚持那份可怖的痛苦?
坚持漫长无比、永远看不到尽头的逃跑?
浸泡在那里面,再不觉得世上有什么值得期许的事。
与亲人的争执直接变成背叛,与朋友的分歧直接变成裂痕,与爱人的矛盾瞬间溢满仇恨……
所有正面的情感,被完全吞没。
所有负面的情绪,会不断放大。
每时每刻,他都体验着最深、最深的绝望。
甚至,当异兽完成对整座森林的封锁,当荆棘完全笼罩这片土地——
它首先要杀死的,就会是那个名为安娜的红发女孩。
其次,就会是站在这里的洛莉。
……最爱的人,在绝望中,会转化成最恨的人。
那之后,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倘若意识挣扎着,从某个时刻略略浮出恶意的淤泥……
它会清醒地想起,自己如何杀死爱人,如何勒断她的脖颈,如何碾碎她的骨头,如何沾上她的血……
幽灵就是这样的。
他就是这样,寄托在圣堂力量之中,卡拉死去的那一刻,被恶意催动着醒来。
……亲眼见到那么一幕。
便再也没有挣扎求生的力气,放任自己被绝望撕碎。
那头挣扎了七天的异兽只会比他更疯狂。
它正在埋葬自己曾最喜欢的醋栗,曾最喜欢的水潭。
先杀死曾经最喜欢的女孩,再杀死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接着,师长,朋友……
“不会的、不会的……我哥才不会伤害……”
她们真的,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
幽灵回过头,试图再劝说这个年轻的女孩。
但他迎上了女孩满脸的泪水。
“我哥、我哥才不会……”洛莉抬起手臂,狼狈地擦去脸上的潮湿,“安娜,安娜……如果他知道,自己伤害安娜……”
会难过到,疯掉的。
幽灵怔怔地看着她的眼泪。
“你知道得很多……你知道这么多秘密……我不知道你还能做到什么……帮帮我、帮帮我,求你了……我不要杀了我哥……安娜也不能……”
他知道得很多。
永远能够理智地判断结果正确,谨慎找到最优解,哪怕分析的是自己的死亡。
【你的兄长有和母亲一模一样的深绿色眼睛,对吧?】
【……你只有嘴巴笑起来,才像母亲。】
原来不是这样。
最像卡拉的,是这只小女孩。
感情用事,冲动且不计后果。
她会因为抛弃那两个孩子痛苦多久?
……被杀死之后,她又会昏沉多久?
那边的,已经被吞没的洛森……
残忍对待自己,绝境时依旧保存着冷静,不肯说出痛苦的秘密,结果却拖累爱人亲人遭难。
嗯。原来是更像他。
“求求你,求求你……”
但,不会完全像他们。
洛森与洛莉,绝不会完全像他们。
命运也好,血脉也罢。
经历过一次的绝望痛苦,经历过一次的残忍选择。
洛森与洛莉绝不会经历。
“我知道了。”
幽灵说:“去祈祷吧,圣女。”
“我都说了,我不是圣女,我要救我哥——”
“圣女才能压制那头异兽。我们需要扰乱它的杀意。去吧,去祈祷,闭上眼。”
洛莉从他的语气里得出了什么答案。
她抽噎着擦干泪水:“成功率有多少?”
……很少,微乎其微,比起杀死它让他解脱的方案,这个方法成功的可能只有百分之三。
但,已经无所谓了。
“是百分之八十。放心。闭上眼,祈祷吧。”
洛莉点点头,擦干眼泪,闭上眼,双膝跪在破损的石柱上,背挺得笔直。
她深呼吸三次。
然后,回到了多年前在圣堂跪坐时的那抹平静。
圣女张开嘴唇。
幽灵将透明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莹白的光点逸散。
……祈祷吧。
【迷雾之中】
恒温箱里的咪咪不知怎的,猛地安静下来。
捷克从地上直起身来:“这是……”
歌声。
来自圣堂,庇护森林,赞美月亮。
夜空上,只有火焰与眼球。
但年轻的圣女在祈祷。
……死去的圣女在她头顶,缓缓破碎,凝成一弯照亮夜空的下弦月。
爆发的圣堂力量躁动起来,那被压下的、微乎其微的光芒,曾属于醋栗与水潭的,正面力量——
【祈祷吧。】
【赞美月亮。】
【赞美森林。】
【请求你们庇护,你们共同所养育的……】
歌声传达、扩散,一如多年前那道恒久流淌、从她额头滴向膝盖的水流——
莹白的、纯洁的光芒亮起。
森林边缘翻滚的迷雾被彻底照亮。
幽绿色的荆棘就像被点燃似的,痛苦地扭动起来,缠绕在石柱上吞噬壁画的恶意尖叫着加大了吞噬的力道——洛莉跪坐的位置摇晃起来——
但她依旧在闭目祈祷。
不会摔下去的,头顶的下弦月静静庇护着她,提供源源不断的灵魂力量。
【赞美月亮。】
【赞美森林。】
【请求你们庇护,你们共同所养育的精灵。】
无论传达着光芒的精灵。
还是承载着恶意的精灵。
“啧……”
太刺眼了。
异兽烦躁地哼了一声,脑袋也隐隐疼痛起来。
该死的歌声,该死的圣女,又是那个在梦里阴魂不散的绿眼睛精灵——怎么绿眼睛精灵怎么这么讨厌——精灵全部就该死——
它想再次催动荆棘杀死那只歌唱的精灵,但歌声带来的光芒灼痛了它的眼睛,异兽伸出的手只能用来挡住自己。
过于纯洁、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恰好与它的力量相悖。
感觉太难受了。
捷克仰目眺望,周围漆黑的浓雾逐渐消失。
他看着天空。
同时悬挂着火焰、雾气与下弦月。
……那轮月亮发出的光那么洁白,那么虚弱,但又那么漂亮。
“喂,乔治,你给我滚过——”
捷克抱紧了恒温箱,收回视线,一眼就看到不远处向他奔来的两位贵族女学徒。
她们看着狼狈极了,脸上都是火灰。
追在她们身后的是——捷克瞳孔一缩——
“快躲开——趴下!!”
他冲向她们。
“——来不及了,乔治!!”
薇薇安用力扯过还在奔跑的助理,两位女学徒一起转身。
猛然照亮整座森林的祈祷,不仅仅驱散了迷雾,它还令这周围的所有黑暗无从遁形。
响应了家主戒指的呼唤,追在她们身后的,是一头龙。
……名为德鲁拉根三世的巨龙,龙翼遮天蔽日,龙爪滴着一路上撕碎的血,龙瞳却定定地看着圣堂遗迹上亮起的月亮。
【父亲,你看。】
它突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父亲提出,而它却哑口无言的问题。
【即使背叛血脉,也有这样的光芒。】
【只要……不是一个人。】
邪龙的吐息灼热且恐怖,近在眼前。
薇薇安拔出法杖:“这家伙是要去支援德里克那个畜生的——”
助理也拔出法杖:“加上这头龙校长可拖不住那个畜生——”
捷克一边跑向她们一边咆哮:“你们疯了?!我们是学徒,和邪龙玩什么?!赶紧趴下——”
助理也吼道:“傻哔——我也是斯威特的血脉,根据契约,它无法杀死我!”
薇薇安烦躁地夺过助理手里的什么东西,向后高高一抛——
“起码,我们能拖延五分钟!你拿上这个,快滚!”
在祈祷的光芒下,那东西闪着漂亮的银光,向捷克这里飞来。
捷克抱着恒温箱,向前一扑,将它接在手心。
那是一枚袖珍的火焰喷射器。
“你们——”
“快去!把这个给斯威特!”
一帮疯子!!
捷克在地上滚了一圈,扯开了自己的羽绒帽,解除所有保温魔咒,转而用魔咒加持了自己能加持的所有加速魔法。
他迎着寒风跑回去,嘴里无声地骂骂咧咧。
光芒依旧在扩大。
圣女的祈祷还在继续。
异兽烦躁、烦躁、烦躁地发出低低的咆哮——这该死的光——该死的歌声——
它重重锤向树干,头疼欲裂。
该死的……都该死!!
石柱上的荆棘再次张开尖刺,它们以近乎疯狂的攻势切割着壁画,势要斩断跪坐在最上端的圣女的膝盖。
洛莉快唱不下去了。
她的力量已经耗竭,能驱散浓雾、抵御这片刻的恶意,已经是奇迹。
应该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了……但如果再压制一会儿、压制一会儿……
“杀了她!!”
异兽痛苦地睁开眼睛,它挥起手臂,满是恶意的力量在幽绿色的结晶里涌动:“杀了她,杀了她,那只唱歌的精灵,圣女,圣女,圣女,我要把她碎尸万段——”
石柱断裂。
洛莉跌下来。
——天空那弯虚弱的下弦月终于熄灭,但它骤然下沉,像最后一粒火种,笼罩在洛莉周围,亮起无瑕的光。
圣堂遗迹周围的荆棘彻底退开。
洛莉抱头蜷在地上,咳嗽了好一会儿,心脏因为后怕剧烈跳动。
“哈哈、哈哈,我就说嘛,我哥才不会杀我……你看到了……”
她后续的话哑在嗓子里。
那只雪白的幽灵早就消失,刚刚骤然亮起所有光芒、逼退荆棘的东西缓缓落下,落在她的肩头、脸颊、手指。
那只是一捧散开的灰尘。
“……终于消失了吗,讨人厌的圣洁力量。”
但那个唱歌的圣女还没死。
异兽踉跄走了几步,甩甩阵痛不已的头,重新挥起手臂——
力量没能催动成功。
他的手臂被抓住了。
“……我说,你啊。”
异兽回过头,红发的法师映入眼帘。
鲜血淋漓,傲慢肆意,散发着甜美气息的人类。
……不知为何,被她抓住,异兽发现自己动弹不了。指尖都无法抬起。
突破重重封锁、数次从地上爬起,安娜贝尔.斯威特喘着气举起法杖——
“给.我.醒.来,大.混.蛋!”
圣堂的无瑕光芒彻底退去。
璀璨的白色火焰再次燃烧起来。
第247章 袖珍火种即是异兽之心
The Prince went to the hedge and held up his sword. He went to strike at the hedge, but where his sword met the thorns, great roses bloomed instead.
王子走到篱笆前,举起剑。他高高砍向它,但当他的剑遇到荆棘时,尖刺收起,有月季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