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关于他的资料实在太少,只出现在某投资基金会官网的合伙人名单里。
陈田田的交际网络比较广,兴许知道关于周濂月的信息。
陈田田的第一反应是吓一跳,“怎么问起这人?你认识他?”
“他是解老师的一个学生。”南笳选择隐瞒了一些内容。
陈田田笑说:“我看解老先生才是真大佬,周濂月这样的人都能是他的学生。”
“所以周濂月什么来头?”
“他本人是做投资的,你现在能数得出来的市面上成功的科技公司,基本都有他那基金会的融资。更重要的是,他背后的靠山,跟咱们不是一个阶层,是真正的……你懂吧?”
南笳了然,“那他本人呢?”
“本人什么?”
“私生活这些。”
陈田田喝着啤酒,看了南笳一眼,“他人很低调,私生活这方面的传言不多,大体上应当不是那种放浪形骸的纨绔子弟,不然早就名声在外了。”
“他结婚了吗?”
陈田田盯住南笳,忽然意识到什么,“笳笳,是不是瞒我什么事了?”
南笳将烟灰掸进盛了半杯茶水的一次性茶杯里,“田田,你觉不觉得,世界其实就是一个大卖场。什么都能贩卖,价值、尊严、灵魂、自由……只看是不是找对了买家,是不是有人出得起价。”
陈田田打量南笳良久,一时欲言又止,“我家不是做生意的吗?我爸告诉我,买卖的第一要义是可以吃亏,但不能亏本。”
南笳笑笑。
亏不了本的,她相信那一定是个慷慨买家。
——
南笳和周濂月约定见面的地方是周濂月定的,不对外开放。
周濂月派车去接她,被她婉拒。
她自己打了辆车,遵照周濂月的吩咐,到地方以后给他发了条消息。
大门紧闭,越过白色围墙,只能看见黑瓦的屋顶。
没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正装的男人走了出来,探头问道:“南小姐?”
南笳点头。
“我是周总的助理,我姓许,你可以叫我小许。”许助把门推得更开,“请进。”
一段石板路,两侧是清澈水池,倒映天上即将西沉的落日。石板路尽头是一幢叠层的新中式建筑,白墙黑瓦,大面积的落地玻璃,整体风格素雅又低调。
进门以后,许助带南笳穿过一段走廊,往东走,最后进了一间茶室。
深褐色茶桌形状不规则,像是剖开的整段老木头,只上了一层木蜡油。
许助叫南笳少坐,周濂月片刻就来,说完就匆匆地走了。
一会儿,有个着一身工作服的阿姨,步履缓慢地走过来,提着一小壶茶水,给南笳斟了一杯,紧跟着也走了。
许助所谓的“片刻”是将近四十分钟。
南笳以无比的耐心等在这里,看着窗外天光一寸一寸变暗。
她坐的位置望出窗外能看见山,圆而红的夕阳已经落下去一半,等它整个地坠到了山后面,茶室陷入一种荒寂的昏朦。
又过了一会儿,灯光忽然齐齐地亮起来。
不单是茶室,是整幢建筑,所有的窗户,一瞬间亮起。
像一种叫人心绪不由翻涌了一下的仪式。
周濂月是在灯亮后不久来的,脚步匆匆。
南笳站起身,他看了她一眼,在她对面坐下。
紧跟又来了两个工作人员,其中就有方才消失已久的那个阿姨。
她们一人给周濂月递热毛巾,一人撤换茶水。
周濂月拿热毛巾擦了擦手,随意递了回去,喝了一口茶,这才抬头看她,轻声解释:“跟人谈事,才结束。”
南笳点点头。
一鼓作气的心情,在这四十分钟的等待里有点被稀释了,很难找到开口的切入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不知从哪一句说起,只好喝茶。
她能感觉到周濂月在打量她,但没有回望过去。
片刻,周濂月站起身,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示意她跟他走。
周濂月今日一身的浅色,休闲款式,但丝毫没有中和他身上的距离感。
南笳跟着周濂月进了二楼的一间房,那里头看布局应该是书房,有一扇朝南的窗,框着一窗远山。
周濂月走到窗边靠站着,点了支烟,把烟盒和打火机都往旁边的茶桌上一扔。
他一条手臂搭在窗台上,抬眼。
南笳随手带上了门,犹豫一霎后也走过去,站在他对面,静默片刻,转头去看窗外。
他可以先开口的,但似乎有种故意让她先的意思。
南笳只能说:“周先生应该已经彻底了解过我的情况了。”
“嗯。”周濂月声音平淡,“但我想听你自己说说看。”
“上回跟郑瀚说的,基本就是全部。”
“你再复述一遍。”
他是故意的,南笳知道,但也只能说:“……我是个演员,北城电影学院毕业。大二的时候,得罪了邵家的人,被封杀至今。”
“为了什么?”
“……跟邵从安谈恋爱,我提分手,他不肯,因爱生恨。”
周濂月轻笑了一声,这让南笳立即住了声,有点谎话被拆穿的难堪。
薄黄的灯光里,他低头来看她,她今天穿的是短款的白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很淡的妆,终于使他能看清她的面部轮廓。
“这都是你的调查资料上写的,我想听点儿不一样的。”
南笳抿住唇,又轻呼一口气,“……原因不重要。。”
“不重要,还是不想说?”
“……不想说。”
“你应该知道,交易的前提是彼此坦诚。”
南笳平静地说:“我知道。但唯独这一点,我不想开诚布公。其他的我知无不言。”
话音落下,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南笳心想这桩生意多半没戏了的时候,周濂月忽地抬手。
他拿烟的那只手,指节轻轻碰了碰她脸颊。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周濂月一霎便收回手,又低头看她,“你可以提条件了。”
……让人摸不透的性格。
南笳吞咽了一下,后知后觉自己嗓子发干,“什么都能提吗?”
“可以。”
“……我想红。”
“还有吗?”
“还有,借我一笔钱。”
“借?”
“……给也行。”
“要多少?”
南笳想了想,“现在还说不好,我要回去算一下。”
周濂月也不问她要做什么,“还有吗?”
“还有……”南笳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怕触犯他,“你结婚了是不是?”
周濂月扫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在问,你还在乎这个?
南笳当然不在乎,“希望任何场合,我都不会和她碰面。”
周濂月说,“你不会。”
南笳缓缓呼出一口气,“……你呢,有什么要求?”
“只有一条:要懂规矩。”
好像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但是她懂,她肯定懂。
南笳点头,“……成交?”
“成交。”
第5章
南笳暗舒口气,心里平静,并无波澜。事先以为会有的“惨烈感”和“耻辱感”通通都没有。
只在闻到周濂月那儿飘过来的烟味时,她才紧张了一下,以为他靠近了,转头一看,是他在抬腕看手表,风把烟雾送过来。
周濂月说:“还有事。我派人送你回去。”
南笳刚要开口,周濂月截住她,“反驳我的安排,只会额外耽误你我的时间。”
好的,规矩。她懂。
南笳随周濂月下楼,在楼梯口,她低声问:“后面我需要做什么。”
周濂月脚步不停,“会有人告诉你。”
回到茶室,周濂月叫她坐会儿,一会有人来接她。
南笳点点头,没多问什么。
周濂月离开没多久,许助过来了,不知道今天这里是不是有事,大家一个两个的似乎都很匆忙。
许助笑说:“车已经准备好了,请南小姐跟我来。”
南笳跟着许助穿过大半个庭院,到达后门外的停车场。
那里停了几辆豪车,其中一辆似是帕加尼的跑车,纯银色流线型车身过分惹眼。
可能是注意到她的视线,许助笑着解释说:“周总今天在这里招待几个商业伙伴,马上晚宴就要开始了,所以周总没法亲自送您。”
南笳问:“周濂月住在这儿?”
“不是。这里是个餐厅。”
“餐厅?”
“看着不像是吧。”
“不像。私家餐厅那种形式?”
“不是,不接待散客。这是周总私人的。”
“每天都有客?”
“招待重要的客户才会在这儿。”
“那没客的时候,这里的厨师、服务员……”
“闲着。”
南笳笑说:“早说呢,我来应聘个服务员。”
“那可能不行,有要求的。”
“要够漂亮的?”
许助打量南笳,笑了笑,“您很漂亮。但您太健康了。”
“我没听懂?”
许助解释说:“在这里工作的,从厨师到服务员到保洁人员,或多或少有部分残障。”
南笳回忆方才替她倒茶的那阿姨,似乎是某一条腿无法完全发力,以至于走路时重心几分不稳。
“这是周濂月的……特殊要求?”南笳原本想说“癖好”。
许助笑说,“不是。这是周小姐提议的。”
“周小姐?”
“周总的妹妹。”
“周濂月还有妹妹?”
许助看她一眼,“我以为南小姐知道。”
“那你不是说漏嘴。”
“还好。我只会说我被授权允许的。”
南笳笑,“那周濂月的妹妹叫什么?多大?是做什么的?”
许助愣一下,神色为难。
“了解了。这部分你没被授权。”
许助笑了,明白她在故意开玩笑,“我可能要花点时间适应南小姐的说话风格。”
他停在一辆车旁边,替南笳拉开了车门,“请。南小姐要去哪里,直接告诉司机。”
这是辆宾利,挂一张平平无奇的车牌,不是周濂月上次坐的那一辆。
南笳上了车,许助朝她微微躬身,转身往回走。
南笳隔着车窗往外看,夜里亮灯的楼,漂亮得像是某种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
两天后,剧团开会。
陈田田是《胭脂海潮》的总编剧,一直坚称这戏目前只是半成品,上线后演出了十多场,发现了一些节奏上的问题,她删减增添了几幕,又重新润色了全剧台词。
剧团里大部分是烟鬼,会议室禁烟,大家只好酗咖啡。
南笳端着一纸杯的美式,手里翻着新发下来的剧本,不自觉地拿牙齿轻咬着纸杯边缘。
翻看到一半,手机振动一声。
拿出来看,是昨天晚上主动来加她微信的许助发来的,问她银行卡号。
南笳估摸是她跟周濂月提的,要找他“借”一笔现金的事。
她从手机银行的APP里把账号复制过来发给许助,过了会儿,手机顶端弹出来一条转账信息。
南笳点进去看了眼那数目,比她给许助的“报价”翻了一倍不止。
许助此刻回复她:周总说,要是不够就再说。
南笳:帮我谢谢他。很够,绰绰有余。
陈田田正在给大家讲剧本修改思路,谁想到眼皮子底下就有个开小差的,直接卷起剧本敲过去。
南笳摸摸头,冲陈田田笑,“我错了。您继续。”
陈田田瞪她,“我刚才说,这周五演出就要上新版本,主演任务比较重……”
南笳卖乖:“别人我不保证,我一定不掉链子。”
开完会,南笳叫住陈田田,说找她说点事。
两个人出了会议室,走去消防楼梯那儿。
南笳点支烟,“田田,我想请你帮个忙。”
南笳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陈田田非常惊讶,“这事儿要的不是一笔小数目。”
“钱我有。”南笳比了个数,“这够吗?”
陈田田愣了下,“可这钱你哪里来的?”
“这你别管了。”
陈田田沉默着盯着南笳看了一会儿,“笳笳,最好不要插手别人的人生。”
南笳笑笑,“可是叶冼不是别人。”
陈田田有点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伸手问南笳要香烟和打火机,点燃以后,吸了两口,“我不认识那人,但我很知道,在他们那个位置的,不绝对都是坏人,但绝对不是慈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