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的夜——明开夜合
时间:2021-12-05 10:03:11

  “你昨晚出去喝酒了?”
  周濂月迟缓地:“……嗯。”
  “那怎么不叫上我?”
  周濂月不出声了。
  南笳捧住他的脑袋,使劲一晃。
  周濂月皱眉,终于要阖不阖的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什么?”
  “我说,你喝酒怎么不叫上我一起?”
  周濂月伸臂,往她肩膀上一搭,声音含混地说:“……让我再睡会儿,醒了吃虾仁馄饨。”
  “……什么虾仁馄饨?”
  这一下,随南笳怎么摇晃,周濂月都不动弹了。
  南笳无奈爬起来,准备先去洗澡。
  身后一声轻笑。
  她霍然回头。
  周濂月已睁开了眼睛,那目光介于清醒和惺忪之间,正戏谑似的瞧着她。
  南笳抄枕头砸他一下,他没动弹,只闭了一下眼。
  “什么虾仁馄饨?”
  “你爸让我们回去吃晚饭。”
  南笳震惊,“……你昨晚找他去了?”
  周濂月没作声。
  “我爸酒量巨恐怖的。”
  周濂月伸手,比出三根手指。
  南笳:“……喝了三两?”
  “偷偷吐了三回。”
  “他也太狠……这不是把人往死里折腾。”
  周濂月只说:“应该的。”
  “那……你跟他说了什么?”
  周濂月又不说话了。
  南笳凑近,往他耳朵孔里吹气。
  他受不了痒,抬手臂挡住。
  南笳去掰他手臂,他抬起来反一下将她箍住。
  她挣扎了一下,不过片刻,周濂月便松了手,倏然坐起来,双脚落地起身,要去洗个澡接着睡。
  南笳追问:“到底说了什么?”
  周濂月解纽扣的动作不停,“没说邵从安的事。”
  “我知道你不会说,除此之外呢?”
  周濂月脱了一身酒气的衬衫,往床上一扔,“忘了。”
  “……”
  衬衫长裤都褪尽,周濂月走进浴室。
  像是受不了这不清爽,他俯身,直接抽出面盆的抽拉龙头,将温水从头顶淋下去。
  他直起身捋了捋一头湿发,和沾在脸上的水珠,方拿了牙刷刷牙。
  南笳寸步不离地跟着,再度追问。
  这一下,周濂月的回答变成了:“你猜。”
  “……”
  周濂月洗脸刷牙完毕,就进了隔间洗头淋浴。
  南笳倚着流理台,往牙刷上挤一泵牙膏,“你不说,我今天就一直缠着你。”
  隔着水声,淋浴间传来一声轻笑。
  南笳刷完牙,漱净泡沫,又慢条斯理挤出洗面奶洗脸。
  周濂月正疑惑她怎么不“复读”了。
  抬眼一看,磨砂玻璃门外,人影一晃。
  她抓着扶手,将门推开,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接下来一切像喝醉断了片。
  周濂月低头,正好对上她仰头的视线,她眼睛干净如沉在水底的玻璃弹珠,但那笑容却是塞壬女妖的歌声。
  她笑问:“……想我继续吗?”
  “……”
  “你知道条件。”
  周濂月闭眼,认命地叹声气,伸手去按她的后脑勺,“……一会儿就告诉你。”
  ——
  洗完澡,躺在床上,疲惫又如温水将周濂月思绪泡得发涨。
  客房禁烟,无法提神,偏偏南笳不让他睡。
  “答应我了的,大骗子。不说以后没下次了……”
  周濂月瞬间清醒,考虑到以后,他只能屈服了。
  他抬手臂盖在自己眼睛上,缓声说:“也没说什么。你爸是江湖中人的脾气,反而容易打交道。硬钉子比软钉子好解决。”
  “那你具体怎么说的?”
  “实话实话。我的事儿,父母的事儿,周季璠的事儿,朱家的事儿,你的事儿——你的那套说辞,跟邵从安谈恋爱分手,对方因爱生恨封杀你。”
  “……我爸信?”
  “喝得差不多了,说什么他都信。”
  “……”她就知道,只要南仲理肯给个沟通的机会,单单论话术,他不可能说得过周濂月的。
  “你说了你的事情……”
  周濂月“嗯”了一声,“也没什么。他知根知底才放心。虽说到最后,也不十分放心,毕竟我俩一开始……”
  “谢谢。”南笳知道提那些事儿对周濂月而言有多难。
  周濂月手臂挪开,睁一只眼来看她,“谢什么。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
  南笳躺下来,抱着他的腰,“我以前跟我爸经常吵架的,我俩直来直去的脾气,火气上来就兜不住。后来我妈去世以后,才好一些……他其实是个很固执的人,我妈妈去世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之后在很多事情上,他就变得更固执了。我知道他很爱我,我也不该隐瞒,但邵从安的事,和一般的情况还不一样……他知道了一定怨恨自己,丈夫和父亲都做得失职,两个最爱的人都没能保护好。我现在又不在他身边,如果告诉他,这些情绪他只能一个人排解,我不放心。”
  周濂月顺势伸出手臂搂住她肩膀,“那为了让你父亲放心,你回去把字签了。”
  “你怎么又来……”“我跟你爸承诺过,假如未来跟你离婚,财产一半分给你。他说要看到协议书,回去以后,这个也得签了。”
  “……”南笳忍不住了,“我得打电话说说他去。”
  周濂月用力将她拽回来,“说什么说,放出去的话还能收回来?”
  “但这……”
  周濂月笑,“就这样了,一锤定音。还有问题吗?没问题我接着睡了……”
  “你们昨天喝到几点了?”
  “四点多。”
  “你赶紧睡。”
  南笳自己看了一上午的书,到了中午时分,周濂月醒过来。
  吃过午饭,天上下起了濛濛细雨。
  夏日新绿的一切,布上一层淡白的滤镜。
  南笳在落地窗前站了一会儿,有所感,忽说:“陪我去个地方吧。”
  离开房间,两人下到地下停车场。
  昨天来去都是酒店派的车,但今天这一部黑色宾利,南笳隐约觉得那车牌号有些眼熟。
  周濂月按车钥匙开锁。
  上了车,引擎启动,片刻,南笳手机弹出来carplay已连接的提示。
  她反应过来,是上回他来南城时开过的,他们一起听歌选歌。
  南笳笑说:“还真是你的车啊?你也不住南城,买部车做什么?平常放哪儿的?”
  周濂月看了她一眼,决定还是说实话,“原本不是我的车,一生意伙伴的,那时候借来开了会儿。后来买下来了。”
  “……”
  南笳理解不了有钱人简单粗暴的做法,可也觉得……浪漫。
  无法否认,方才蓝牙自动连接上那一刻的惊喜感。
  周濂月说:“以后开的机会应该就多了。”南笳笑起来。
  途径一家花店,南笳叫周濂月将车暂停。
  她下去十来分钟,回来时手里抱了一束花,不是那种大朵的白菊,而是一大丛白色玛格丽特,细弱的小小花瓣,黄色的蕊,春日草丛里最常见的。
  周濂月已猜到她要去哪里。
  车往前开,南笳抱着花束,一路指给他看,这里她跟同学买过奶茶,这里以前是文具店,这里以前有个小网吧……
  前方出现南城外国语中学的招牌,南笳激动地说:“我的母校!”
  白色庄严的教学楼和尖顶的钟楼,自车窗外略过去,很快被沿路柳树垂下的青绿枝条所取代。
  在雨雾蒙蒙的这个午后,他好像,浮光掠影般地参与了她前十八年青葱而鲜活的人生。
  又开一会儿,周濂月往外瞥了一眼,淡淡地说:“我外曾祖父的老宅。”
  南笳倏然转头,只来得及看见白墙黑瓦的围墙,紧闭的黑漆木门,围墙上露出二层楼的雕花木窗,也髹着黑漆。
  “我想去看看。”
  周濂月笑说:“下次吧。钥匙不知道在哪个子辈手里,我回头打听打听。”
  等穿过了老城区,便一路往郊区去。
  下雨的天气,前来墓园凭吊的人很多。
  南笳穿着黑色连衣裙,抱着玛格丽特,在前方带路。
  一路踏过嵌在草丛里的石板路,她脚步一停,朝右拐去。
  一方大理石墓碑,那上面镌着小小一张照片,明眸善睐的模样。
  南笳蹲下放了花,开始去揪那四周冒出的野草。
  周濂月看了会儿,也跟着蹲下,挽起衣袖帮忙。
  周濂月问她:“你不说点儿什么?”
  “啊……习惯了。感觉说什么都怪矫情。她应该知道的,我心里在想什么。”
  周濂月也便不再开口。
  过了会儿,倒是南笳出声,“我不是说,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想过要结束生命?”
  “嗯。”周濂月瞥她一眼。
  “那时候的情绪,回头看多少也带有一点表演性质。因为我曾经认真想过,墓志铭要刻什么。”
  “想刻什么?”“好多。叔本华的名言,雪莱的诗,或者特别矫情的:这里埋葬着一个被戕害但依然纯洁的灵魂。”南笳轻笑,“好幼稚。”
  周濂月静默地看了她片刻,忽平声说,“如果我死在你前面……”
  南笳立即打断他:“瞎说什么。”
  周濂月却把这句话接下去,“墓志铭我要刻上你的名字。”
  南笳一怔。
  好奇怪,这样的情境下,这样矫情的话,竟也变成了理所当然一样。
  “……死在我后面呢?”她不由地轻声问。
  周濂月声音微沉,像轻缈雨雾拂过她的面颊,连同心脏。
  “你走之后的孤独和无意义,就是我余生的墓志铭。”
  ——
  自墓园离开之后,开车回到城里,彼时已接近晚饭时间。
  回家的路上,南笳先声明说:“我家里真没什么可参观的。以前不住那儿,我高中毕业,家里搬家,旧房子卖了。回忆都断了,我妈去世之后,我爸也后悔,早知道不卖。一度找过接手的新业主想回购,但人家拿到手以后哐哐哐就把旧的装修全砸了。”
  周濂月笑了声:“所以我把那套公寓送给你。”
  “……你也太会见缝插针。”
  车停在小区门口,南笳挽着周濂月的手走进去。
  以前的老居民楼,左邻右舍能认个面熟,也会打招呼,看见谁家领了人回来,多半会八卦几句。
  现在的小区邻里间都是陌生人,南笳觉察到有人注视,大抵也只是因为她是银幕上出现过的面孔吧。
  刷卡开门禁,上楼。
  进电梯,一梯四户的格局,左转即到。
  南笳打开提包拿钥匙。
  锁舌弹开,推门的瞬间,扑出浓郁的鲜香味,是那虾仁馄饨的高汤。
  南笳开鞋柜,给他找一双南仲理的拖鞋。
  与此同时,她说道:“爸,我们回来了。”
  周濂月觉得心中有什么铮然地落地。
 
 
第70章 (正文完)
  南笳和周濂月在第二天下午离开南城,吃了中饭以后——
  中饭是在自家大排档吃的,南仲理说,家用的厨房还是太小,施展不开。
  在店里的后厨,南仲理给周濂月展示了一把自己绚烂的刀工,用那套昂贵的意大利手工刀具片鱼,每一刀切下去都是金钱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南笳觉得中午的酸菜鱼格外的香。
  回去的路上,南笳问周濂月:“你觉不觉得我爸这个名字,单看特别像是个研究地质学或者理论物理的教授?”
  “……有点。”
  南笳笑说:“我外公外婆就是被这名字误导,同意叫我妈去相亲的,他们觉得哪怕是个厨师学徒,也估计是那种斯斯文文的,以后学成了要去做国宴的大师傅。后来见到他本人,人都傻了。外婆把说媒的呵斥一顿,说媒的委屈极了:身材高大五官端正,我也没说错啊。”
  周濂月听得笑了声。
  南笳说:“不像你的名字,就比较表里如一。”
  周濂月还头回听人这样评价他的名字,又笑了一声。
  南笳打了个呵欠,不再说话,拉下眼罩隔绝舷窗外的阳光,歪头靠在周濂月肩膀上,“我睡一下。”
  “嗯。”
  周濂月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
  南笳睡得迷迷糊糊间,只觉得周濂月在摩挲她的手指,轻声地对她说:“以后小孩跟你姓吧。我不喜欢周这个姓。”她被混沌睡意拉扯着,没有深入去想,“嗯”了一声以作回应了。
  回到北城以后,南笳接到一通电话,严岷君打来的,约她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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