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铮知道一旦他走了外公给他预设的路,那么婚姻也由不得他做主。
所以,这条路他势必不能走,他不想把自己的一生葬送在路氏的高楼中,也不想因此而放弃学习。
深夜十二点半,路铮在楼下踌躇,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最终他还是决定去找路耀华说清楚。
推门,惊扰了院里的狗,狗叫了一声,但没一会就认出他来,兴奋得直摇尾巴,路铮摸着它的头,安抚它激动的情绪。
梅姨因为吵闹声醒了,以为院子里进贼,安保系统没有报警,她穿上外套出来,手里还握着手机,看见来人是路铮,小小的吃惊一下。
她走过起来小声问他:“吃过晚饭了吗?”
路铮点头:“吃了,我先上楼了。”
梅姨轻拍他的肩膀,打量着块头比上回高一些的少年,点头,她晓得他一定有事才回来:“你阿公这些日子身体不大好,你可不要一回来就气他。”
“我晓得。”
“那你早点休息。”
路铮上楼,一轮弯月落在院子里的小池塘里,清澈的水映出池底的鹅卵石,这个池塘他记得是母亲在的时候挖的,因为她说想在院子里看荷花,于是外公第二天就拆人挖了一个小池塘,因是室内死水,打理麻烦,还专门请人来处理排水系统,硬是把死水变成活水。
他没想到母亲去世这么多年,这口池塘还在,连同荷花都开得这般茂盛。
路铮简单冲了个冷水澡,倚在二楼的栏杆上,抽完剩下的半包烟。
看着池塘里印出的月色,一轮弯月高悬在灰蓝色的天幕上。
还记得小时候经常听见母亲与外公争吵,谁也不让谁,倔强的老头与倔强的女人,比较着谁能犟到最后。
梅姨常说外公的血是犟牛的血,母亲与他一脉相承,都犟,所以两人碰在一起无解,但外公经常与母亲吵完就进屋摔东西,而母亲也经常吵完回房间偷偷抹眼泪。
后来母亲去世,外公生了场大病,一整个年头都住在医院,出院时一下子苍老十几岁。
路铮犹记得,母亲死后的那年是他最快活的一年,那一年他身上所有的疤痕都被时间抹平,连同战战兢兢的心里也被安抚…不必担心她半夜窥伺自己,也不必担心她将他锁进地下室…
有时他也会梦见她,梦见她再次将他摁进水池里,让他去死…
路铮把最后一根烟头摁灭在水泥墙上。
无处散去的过往像是蛛丝将他缠紧,他在窒息的水中看见徐念抱着猫,她站在雪夜中微笑,雪白的脚踝与雪融为一体,她朝他伸手,紧握,然后,将猫放进他怀中。
浅绿色的茉莉花在安静的冬夜盛放,他妄想她施舍他春天的干净和美好,不惜屈下膝盖臣服于她的花叶之下。
最终清醒,已是早晨五点。
这样的梦,梦过很多次,梦见那朵茉莉,梦见她触不可及,她弃他而去…
路铮洗了把冷水脸下楼。
梅姨正在厨房做早餐,窗边映着东方鱼肚白,霞光从云缝中照进厨房。
梅姨说:“小铮醒了呀,怎么不多睡会?”
路铮扯开一丝礼貌的笑,打开冰箱着拿了瓶冰水,仰头喝了一大口:“睡不着。”
路耀华正在池塘边喂鱼。
路铮走到他身边边,看着他弯腰逗弄着小鱼。
路耀华捏起一点鱼食丢进水中,没看他:“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路铮回:“我很喜欢她,所以请您不要再插手我的事。”
似曾相识的话,握着鱼食的手陡然松开,小鱼争先恐后的涌向不小心掉落的鱼食。
“我前两天梦见颜颜,颜颜说有点冷,所以我叫阿梅找了个师傅,今天上午去看看她,你跟我一起去,你也好久没见你妈妈了。”
路耀华把盛放鱼食的玻璃碗放到鱼缸旁,负手慢慢走进里屋。
路铮跟在他后面:“您是不是让表舅去找过徐念。”
路耀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跟你妈一个德行。”
梅姨把早餐端到红木桌上:“老爷子,吃饭了。”
路耀华踱步过去,坐下,梅姨递给他筷子。
路铮:“不管您以前对她做了什么,希望您以后不要再靠近她,她是个小女生,玩不过您!”
筷子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梅姨赶过来把筷子捡起来,不敢说话。
路耀华抬眼看着路铮:“你让我很失望。”
路铮也不避他的苛责,沉沉说:“您也让我很失望。”
在徐念高考之前出手去找到她的亲生父母,滥用成年人的恶毒去针对没有出过校门的高中生,毁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心理上摧毁。
徐念不该面对这些,她本该顺利考上好的大学,有一片光明的未来,却因为他一切尽毁。
“路铮!”路耀华沉声,“她喜欢你,不过是喜欢你身上路家的光环,喜欢你背后的钱,你以为没了路家她还会喜欢你?”
路铮早已料到,站起身:“那请您全都拿走,我不要路家任何东西,所以您也别再接近徐念。”
陶瓷碗摔尽数摔在地上。
梅姨好些年没看老爷子生气,安抚着老爷子的情绪:“老爷子别动气。”
路耀华喘着气,显然被气得不清,恨铁不成钢,一个两个都因为这种破事而和他对着干,以前他纵着路颜,毕竟路颜是女儿家,对感情这种事感性也是与生俱来,可结果呢,他说的没错,她自己选的路就是一条死胡同,还搭进了自己的性命。
“你滚,现在就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路耀华指着路铮,怒不可遏。
路铮拿起桌上的手机塞进口袋:“那您慢吃。”
紫砂杯猛地砸在他的后背,听见杯子与肩胛骨撞击的声音,路铮没有回头,路耀华说道:“你今天走出这个门,往后别想从路家拿走一分钱,包括你老子那里,别以为自己参加了什么比赛,拿了个几等奖就了不起,没有路家,你一文不值。”
路铮走向门外,听见屋里一地碎裂的声音。
“我就不信,没了路家,他还能翻天不成。”路耀华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息,因为愤怒,双眼通红。
梅姨蹲在地上收拾着一地狼藉:“那脾气还不是随您。”
路耀华踢走脚边的随瓷片:“阿梅,你给小逞打个电话,让他过来一趟。”
梅姨抬头:“老爷子,不是我说,血浓于水,小铮再不好也是您的血脉。”
路耀华并没有表态,还是让小逞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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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铮离开后,并没有找到徐念任何线索,所有的线在高考之后全部断了,也托杨昊联系过她在一中时候的同桌,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一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毫无踪影。
他在网上搜罗过南城全部的复读机构,一一核对,可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这样的寻找一直持续到美国那边通知他再不回去就要被退学,他只好踏上回学校的飞机。
林杉以为他在温柔乡舍不得回来,想好怎么打趣他是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情种,却在机场看见他后收回所有的玩笑。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路铮,憔悴不堪,一身颓丧气,毫无生气,眼神中不再迸发出光芒。
“分手了?”林杉问他。
按照路铮这长相,该做个祸害而不是情种,可偏偏他却是个情种。
林杉自问自己谈过很多个女朋友,对爱情了如指掌,便以为自己猜对了,安慰道:“没啥的,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你这么帅,围上来的女生很多的,那个谁,陈潇不是很喜欢你吗?她家里那么有钱,又很好看。”
路铮透过车窗看着这座繁华又冷漠的都市,前所未有的疲惫,上一回她不理他,冷淡了他两年,这一回是多久?
一年?两年?还是五年?
这段感情里,他从未获得过任何主动权,一切的一切都取决于她。
她要他时,他便在她身边,她不要他时,不会给他任何机会靠近她。
路铮闭上眼,要是那天夜里他没有下楼去喝那瓶冰水就好了,不会看见湿哒哒的脚印印在地板上,不会看见她给予那只大橘的温暖。
从某种维度而言,他和那只大橘是一类,她给他们温暖后,却不曾想着负过责任。
有时,他会想,徐念真的喜欢他吗?
可是不喜欢,又凭什么写下那句 [让他爱我,这一生只属于我]。
是不是所有的喜欢都是让人受尽折磨的。
林杉有点受不了他的沉默:“哎!你这样我很担心。”
路铮睁开眼,不去想那些事情:“没什么,上次你见贾斯汀有什么后续吗?”
林杉想起什么:“你猜猜,往好了猜。”
“他对我们的项目很感兴趣,留了联系方式?”路铮看过贾斯汀的facebook,关于虚拟IP和元宇宙的概念,讲过好几次,还是在他们的项目获奖以后,所以看得出他对这个概念有浓厚的兴趣。
“不止。”林杉抑制不住的分享起来,“他说可以资助我们一间工作室专门做这个项目,并且愿意把支持我们几个技术骨干,他想把我们的项目做成一个成长期项目,而且还答应我们,大学可以随时去他们公司实习,毕业后也欢迎我们加入。”
关于元宇宙与虚拟IP,是个未来话题,目前只能说略显皮毛,互联网已逐步成熟发展,但元宇宙还是个虚拟概念,路铮坚信这块的市场巨大。
“他没有其他要求?”路铮不信贾斯汀那种商人会义务做好事。
“他要一定的股份。”林杉说。
路铮问:“他想要多少?”
“45%。”
路铮陷入了沉默之中:“简直就是打劫。”
林杉耸肩:“我眼馋的倒不是他资助的钱,而是他资助的人才,我们目前应该找不到这么厉害的业内人士,但是还是看你,反正我都听你的。”
“周末你跟我去一趟他们公司,要是坚持45%,那我们就自己单干,反正也不着急这一时。”
“行。”
第45章 C45 那笔钱,她没动。
夏天匆匆过去, 高复班所有人都铆足劲,世界在运转,没有人敢停下脚步, 全省几十万考生,一分相当于几百名。
徐念也不敢松懈, 早读是六点半, 她五点半到教室,晚自习到八点半, 她十一点才回宿舍。
逼迫自己每回考试都得是第一,似乎这是对自己高考分心的惩罚, 她借由学习将那点喜欢的心思埋得更深。
秋去冬来, 春天时, 万物复苏,最后一次测验徐念稳稳排在班级第一。
老师和她谈话,让她放松不必绷紧每一根弦, 但她好像学不会放松, 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 停下来就会感到不快乐, 在匆忙的日子里, 她渐渐忘记不快乐、忘记身份差距、忘记那碎了一地的尊严。
六月初, B市笼了一层细雨, 像极了去年,不过今年考场外没有记者也没有那个穿着旗袍的女人。
徐念考完后,买了回南城的票,车上林屹问她暑假要不要跟他一起做兼职,在一个教辅机构替班当老师,带几个小学生, 钱不算多,但是长期合作,每年寒暑假都可以过去兼职。
徐念应下来,她也不想从家里拿钱,想着多存点钱多一些自由。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艳阳高照,她正在辅导一个男孩做题,还没有来得及查成绩,班主任的电话已经打来。
这一回,她发挥很稳,在市里排第四,随着班主任的电话之后,各种电话不断进来,包括前几的大学,争相打来电话。
徐念最初想去的是N大,但最终选了首都的一所学校。
赵艳茹说女孩子不要走太远,N大离家近,有个照应,而且师资力量也很不错,但徐念想去北方,她是南方人,天生对北方有种执念,加上这些年,她从未出过远门,便执意选择了Q大。
林屹也选了首都,他这回考的也不错,高出一本线四五十分,选个985学校绰绰有余,所以他填了首都师大,与徐念的学校隔得不远,倒也有个照应,让赵艳茹放心不少。
临开学前,徐念去超市买东西,遇见许久不见的薛蔚。
自去年毕业后,徐念断了一切联系,和以前的同学也没联系,薛蔚那时只晓得她失手了,但具体也不清楚,联系不上她,想安慰也无能为力。
今年再遇到徐念,丝毫不觉得生分,好像还在昨天。
她们在市中心的星巴克坐下,点了两杯焦糖玛奇朵。
徐念望着窗外,看见路氏百货的高楼,若干年前,她也是坐在这个位置,看见路嘉轩进门,他后来带她去吃了乳鸽,还想给她一张银行卡。
一晃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薛蔚与她闲聊,徐念听她说,去年她也没考好,本来想着去Z大,结果考砸了,差了二十分,又不想吃复读的苦,最终退而求其次选了N市的一所医学院。
薛蔚又问徐念这回考的怎么样,徐念说了分数,没说名次。
她不住竖起大拇指:“牛逼啊,去年一中第一405,你这412牛啊,市里肯定前几了。”
第四是个低调的数字,不像第一,也不像前三,第四居于之后,知道的人很少,也乐得清净。
薛蔚侃侃而谈,她还是高中那样犀利,说起大学的男生,她说和她预想的一样,那些男的都是烂黄瓜、脏东西,去年上半年,她们学校有个大四的学长嫖.娼被学校知道,只给了个处分,有学生觉得学校包庇,发到网上,结果发帖人被院里拉过去谈话。
反倒是嫖.娼的被维护,发帖的被警告,学校尚且这样,更别提社会,薛蔚表示对未来的社会非常担忧。
徐念点头,表示赞同,女生相对于男生来讲较为弱势,如果还一味的偏向男性,那变相的在压缩女性生存空间。
薛蔚走时特意从包里拿出一瓶辣椒水喷雾给徐念,说社会动荡,男性像是不可预期的定时炸.弹,遇到不正常的男性绝不要手下留情,保护好自己。
薛蔚和徐念分开没多久,想起来去年路铮来找她的事,刚想与徐念说,回头追她发现徐念已经上了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