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作罢。
她想起路铮离开的时候,留下的联系方式,他说要是知道徐念的消息一定要及时和他联系,那串微信号,薛蔚想不起来放在哪里。
回家翻遍书房,一无所获。
细想,都过了这么久了,也许路铮早就知道徐念的下落。
不过她还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杨昊,托杨昊转达给路铮。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这是她答应过路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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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念八月末去学校,赵艳茹开车送她到车站,下车时,她猛然发现赵艳茹发间已有好多根白头发,惊觉母亲老了。
她不再是那个将所有事都掌控的女人,不再规定她的一言一行,规定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徐念看着赵艳茹鬓角的白发,她想母亲是什么时候老的,好像是忽然老的,连同眼神一起衰老。
徐念握着行李箱的把手:“妈妈和路叔叔在一起不快乐吗?”
赵艳茹微怔:“小念,妈妈和路叔叔可能要分开了。”
她继续说,“不多久就会搬走,你——觉得妈妈应该搬走吗?”
徐念愣着车外,看向衰老的女人。
赵艳茹是个固执的女人,以前从来不征询她的意见,她想赵艳茹有答案,只是告知她并不是真的在问她。
“如果搬出去能让你开心一些,那就搬出去。”徐念说。
赵艳茹点头:“嗯,你去北边要注意保暖,不要省着花钱,不够就问妈妈要。”
徐念弯下腰,头在车窗边上:“嗯,那我准备进站了。”
赵艳茹和她挥手:“到了那边给我发个短信。”
“好。”
八月末的首都,干燥炎热,动车上有人吃泡面,空调气闷,车厢里笼罩令人不舒服的气息。
徐念和林屹邻座,一起去首都,他打开平板,调了个电影,问她看不看。
她没听清,一只耳机塞到她手中。
徐念把耳机塞进耳朵,是一部动作片,激烈的打斗让时间过得飞快。
林屹在师大,不顺路,车站分别,他不忘嘱托她有什么事情记得和他说,就像当初他们在高复班认识的时候,他说有问题就找他,老乡互相帮衬着点。
因此他一直和徐念关系不错,她也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便与他成了朋友,如今到这座陌生城市,他们的关系更加坚固。
徐念到宿舍时,舍友已到齐,一个来自厦门,一个本地人,还有一个是东北,她从江南来,一口吴侬软语,开学第一天去食堂,好巧不巧刮风,徐念因口音闹了个笑话,错把“起风了”说成“起分了”,闹得她们笑了很久,后来舍友们总借着机会逼着她念“大风起兮云飞扬”“风萧萧兮易水寒”“小楼昨夜又东风”……
开学是轻松的,但上课后徐念明显感觉到巨大的压力袭来。
本来她在南城是数一数二的成绩,但成绩丢在Q大,却只能排中等,这里的学生来自全国各地,个个拔尖,随处可见就是x省的文科状元,y省的理科状元,还有一些竞赛里获奖的同学。
她习惯起早,却能时时在学校看见起得更早的,她睡得晚,离开图书馆时,还有很多学生没有回寝室。
人和人的差距在时间的累计中越来越远,那些镀上天才光环的人,不仅仅是那一分天分,更多的是九十九分的努力。
时间总能冲淡一些事,比如说路铮,她和他之间如同昙花一现,某个瞬间,在看见图书馆一个高鼻梁的男生,她会想起他来,她想他的鼻梁要更挺拔一些,像山一样挺拔。
路铮是她青春年华里见过最好看的那个,以至后来的人都失色。
隔着那层亲戚关系、隔着贫富差距、隔着天南海北的距离…
看不见的未来让她无措,她晓得无解,不可能有解,想不到解法,便把他藏在心底,不叫任何人触碰,连自己都不想触碰。
开学军训后,有不少男生跟徐念表白,有时下课也会有一些男生来要微信号,她的漂亮在新生中尤为突出。
舍友们茶余饭后也会谈及喜欢的男生类型,上铺说喜欢高个子聪明的,对面铺说喜欢风趣幽默的但不能太笨,便又转头问徐念喜欢什么类型,徐念想了想,说喜欢聪明个高幽默风趣的…
“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小书生吧?”上铺韩瑜伸出脑袋说道。
徐念想起每周林屹都爱来她们学校蹭图书馆,便连忙解释:“不是,他是我高中同学,我俩高复班的,你可别瞎说。”
韩瑜笑起来,小虎牙熠熠生辉:“那小书生长得细皮嫩肉的,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又和你是老乡,你怎么不考虑一下?”
“我对他没兴趣。”徐念背起书包去图书馆,“我去图书馆了,你们想吃什么给我说,我吃晚饭的时候回来给你们带。”
韩瑜跳下来:“哎!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路过活动中心,硬生生被戏剧社的社员拖住,那彩虹屁吹得,不去都对不起他那三寸不烂之舌,韩瑜拉着徐念一起报了戏剧社,这回好了,徐念本就因为长得漂亮,在新生中有些名气,结果戏剧社今年人满为患,一大半都是冲着这位美女新生来的。
韩瑜感叹:“说真的喜欢什么样的?”
徐念耸肩:“抽烟喝酒打架骑大摩托?”
韩瑜瞥了她眼:“你逗我呢!”
徐念叹气,若有所思:“要穿白衬衫好看的,鼻子很挺很高的。”
韩瑜舔.唇想到什么:“鼻子高挺的性能力好,那方面强,你行啊。”
徐念躁得耳根发烫,不自觉想起路铮那张脸,最挺拔就是那鼻子,傲人的高度,关于性,她觉得手心发烫,他那方面挺大的。
甩开脑袋不去乱想,韩瑜抓住了蛛丝马迹:“你脸红什么?”
徐念吸了吸鼻子:“风大,我感觉我感冒了。”
“风,不是分,feng not fen。”
徐念捂着耳朵不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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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林杉说要回一趟老家,他老家在首都中环,母亲是个地道首都人,父亲在高校当老师,路铮听他说回家,便说和他一同回去,他说没怎么去首都玩,让他做东。
林杉以为他是要住自己家,提前和母亲打好招呼,谁知道一落地,路铮拉着行李箱就不见踪影。
周末堵车,又是遇到个本地司机,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的男生,个高肤白,棱角有致,黑色的休闲服愣是被穿出一种潇洒不羁的感觉,正是时下小姑娘最爱的潮流打扮。
路铮拿出手机,将最近的一笔进账转入那张五年前给她的卡上,他倚在后座,看着卡内余额,七位数余额,但她从没动过这笔钱。
以前以为她是不想花他的钱,后来渐渐发现,她也许是没发现,没发现那沓[英语终极礼包]里放着一张密码是她生日的卡,那款游戏,他当初熬了一个月写出来,每句话都是他在对她的表白,他看着那串没有意义的金额,从口袋摸出烟。
车开到Q大,路铮付完车费,等不及将行李寄存,便来到她的宿舍楼下,下午两三点,阴冷的风吹进薄外套,他在宿舍楼下抽完一包烟没等到人。
九月的时候晓得她去Q大就去问过Q大的朋友,说是徐念在东区三栋,所以他不会记错。
一整天未进食,他去超市买点水,付完钱,撞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第46章 C46 回忆终了。
徐念正背着书包抬头低头看着奶茶店的饮品单, 她旁边的男生伸手指着单子,与她交谈,似乎在问她想喝什么。
夕阳斜下, 暖橘色的光穿过她轻薄的发丝,她穿了一身白色的棉服, 黑色的牛仔裤包着她纤细的腿, 嘴边的团团热气将冻红的鼻尖衬得格外怜人,湿哒哒的脚印与他渐行渐远, 最终隐没在黑暗中,多少个日夜, 他在寻找她的踪影。
如今找到了, 心口却像有一把小刀在刮擦着, 连着皮肉,一点点将他剖尽。
路铮点燃刚刚买的烟,叼在嘴边, 烟气第一回 呛进他的喉咙, 憋着咳嗽, 红了眼眶, 在玻璃门的另一边看着她。
店员递给徐念一个迷你的纸杯, 她接过, 皱眉, 撇唇,表情有几分俏皮,那男生不知道说了什么,徐念抿唇喝了一小口,眼睛眯着,好像不太好喝。
男生没忍住笑起来, 阳光自在,他又从店员手中接过另一个迷你纸杯,徐念抬头观察着他,他喝了一口,咳嗽起来。
他们互相嘲笑着彼此的表情,美好得像极了电影的一帧,青春自在的模样。
路铮咬着烟嘴,烟灰陡然掉落,他看见那朵茉莉随风飞舞,渐渐飘向远方,冷风从衣领吹进他的心口,空空落落的,什么都不剩。
拉着行李箱,橘色的夕阳将他身影拉长,他匆匆往来时的路逃走,不来找她就好了,不来找她,她就还是他的。
烟燃尽,已经熄灭,灰色的烟灰没有结局的结局。
刚刚那个瞬间,让路铮想起余生,没有他的她,有了人间的烟火气,她很快乐很自在也很爱笑。
他不想破坏她的这份美好,不想破坏她的平静,不想看她掉眼泪,不想看她不快乐。
她这么长久地不联系他已经足够表明态度。
他不要她分给他的那丝美好,她要美丽热烈自在地活着。
路铮离开了Q大,那天夜里,林杉在酒吧找到他,他已醉得不省人事,呢喃着要去找一朵茉莉,一朵白色的带着浅绿色枝叶的茉莉花,林杉带他去遍了首都所有24小时营业的花店,不是这朵,也不是那朵,找了很多店,都没有找到他要的那朵。
后来酒醒,路铮对茉莉闭口不提,再回美国,他像是变了人,烟抽得更加生猛,睡眠时间挤压得更加少,有时候甚至彻夜不睡,忙碌让他免于沉沦于过去之苦。
大学选了编程,又报了其他的课程,终日在图书馆、实验室和宿舍三点忙碌,食堂也极少去,都是林杉给他带饭,大二胃炎住院好一阵子,半夜从医院偷遛出来去实验室,林杉一度觉得他发疯,但这种疯也让他有所成,一年时间就推出了“茹念”的IP形象,并且在Facebook和Ins都建立了“茹念”的社交账号,短短两年时间,“茹念”已经在各大社交平台拥有100万粉丝,成为了国外互联网炽手可热的一个IP,传感技术的发展与运用也让“茹念”能够一比一还原出现实人物的动作神态,“她”已经不再是一个虚拟形象,而是有自己个性自己人设的一个“人物”,也是他的依托,他的念想。
而路铮的名字也在业内小有名气,有不少投资人想要参与这个项目,投资一旦介入,意味着“茹念”必须向商业化发展,所以路铮拒绝大部分投资,自己成立团队,用炒股的钱去养着这个项目,并且在第二年启动了“叶莺”这个全新的IP形象,完全的中国风形象,一来是对文化的宣扬,二来也是想让虚拟IP走向世界大舞台,有了“茹念”在前,“叶莺”的路则会更加顺畅一些,为此他也付出了自己全部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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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下半年,赵艳茹住院,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让她措手不及,徐念正在首都的一家top公司实习,赵艳茹在电话里声泪俱下,徐念买了周五晚上回南城的火车票,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到火车站,下了火车赶到医院,医生正在查房,赵艳茹看见徐念,伸手和她打招呼。
“阿姨,我和你说了,这个就是我家丫头,可厉害了。”赵艳茹对隔壁床的老太太说道。
徐念走过去,坐在赵艳茹身边,才三年多,她已经白了半个头,岁月说走就走,犹记得昨日她还是那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如今却好像枯萎的花叶,再也提不起生气,徐念有些难过,难过赵艳茹老去,难过岁月无情。
她去倒热水,看见别人的桌上都放着很多水果、鲜花,但赵艳茹的桌上什么都没有,她这一生,年少时,与喜欢的人私奔,一意孤行,和外公外婆断了关系,后来更被徐砚清的妈妈针对,现在住院,无一人来看望她。
“妈,我下楼买点东西。”徐念站起身。
走出病房,她去了医生办公室,赵艳茹那天在电话那头并没有说清楚,徐念便去问了医生,医生瞧了她一眼,说是过来检查的时候已经是中期,手术也只能延长生命,并不能根治,具体要看病人的心态,有些能够活二十年,有些只能活五年。
徐念回到病房,买了一袋苹果和梨,赵艳茹正与老太太们聊得不亦乐乎,话题无外乎,她的女儿在Q大,当年可是考了全市第四名…
种种话题让老太太对徐念投来无数关切的眼光,有些老太太还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徐念给赵艳茹削苹果。
一屋子老太太恨不得把远方再远方的亲戚都介绍给徐念,徐念与她们聊着,二床的老太太年纪大些,声音温温和和,听起来很有涵养,她听着大家说话,空气里忽然弥漫着一阵恶臭,三床的老太太忙叫护工,护工走过来发现二床老太太拉身上了,便开始说起她来,语气倒是不凶,帘子拉上,护工处理她的床铺,徐念听见二床的老太太哭起来。
赵艳茹小声说:“二床的阿姨以前是个军校老师,留过洋,好面子,不好意思叫护工。”
徐念点头,她看见赵艳茹面色沉重,鼻息之间的臭味浓烈。
“我以后要这样,肯定去跳大河,省得拖累你。”赵艳茹继续说。
徐念微愣,看着赵艳茹眼角的鱼尾纹:“你不要想太多,你活得长着呢。”
赵艳茹倚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我晓得我这病,主要看心情和生活态度的,总觉得吧,活着挺没意思的,你也长大了,自己能够照顾好自己,妈妈也就放心了。”
徐念不去听她说这些:“他呢?”
赵艳茹侧过脸看她:“没和他说,说了也不能怎么样。”
“可是…”
赵艳茹握着她的手:“小念,妈妈想明白了,他早就变了,我早该晓得的。”
护工拉开了二床的帘子,手里抓着那脏的尿布垫,又跟二床阿姨说:“阿姨,您要再想上厕所就提前喊我,不要一个人在被子里瞎弄,弄得到处都是的。”
二床阿姨抽泣着点头,又给其他几个病床的人道歉,说打扰大家了。
徐念看她杯子空了,起来倒热水,顺带给其他几个老太太一起倒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