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霁:“确实很深,深到我根本看不出来。”
景曦头痛地揉着眉心:“对不住,枕溪,本宫现在没法说清楚,你看在本宫伤势未愈的悲惨境遇,能不能先不要追问了。”
楚霁认真看了她两眼,俊秀的面容上还带着揶揄笑意,口中道:“不是承影动的手吗,他下手有分寸,你再晚到两天,伤就好了吧!”
景曦往后倚的时候又不小心压到了伤口,她吸了口气,道:“是本宫自己弄得,一不小心就伤的有点严重,差一点伤到骨骼。”
檀色衣摆一甩,楚霁站了起来。
他蹙着眉,神情肃然,那种风流的神色已经敛起:“怎么自己动手了,你下手能有分寸吗,伤的怎么样,我来看看情况。”
“……”景曦往上拉了拉衣襟,“枕溪,这就不必了吧,伤在背上。”
“?”楚霁十分莫名地看她一眼,“我说手拿过来,我把脉看看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尴尬
“……”
诡异的沉默在空气里蔓延,景曦讪讪伸出手去。
楚霁一边搭上景曦的手腕,一边深深叹了口气:“公主,你对我的人品有点信心行吗?”
他搭了片刻,就收回手来,道:“没什么大问题,吃点枣吧,补血。”
诊完脉,楚霁也没有接着追问,只问了句:“往后能说的时候,能不能第一个告诉我?”
景曦如逢大赦,连忙点头。
若是换个下属这样对景曦说话,景曦立刻就能让他滚出去。然而楚霁追随她多年,情分非比寻常,是景曦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更何况景曦的决定下得匆忙,她本就心虚三分,自然对楚霁更加温和。
“龙骧卫现下还没有回京复命,他们在这里,本宫不方便做什么大动作,这几日你多盯着晋阳上上下下,有什么事秘密来报。”景曦又叮嘱了一句。
楚霁道:“你放心。”
话音刚落,云秋从外面进来,朝景曦禀报:“殿下,现在您院子里那处厢房已经整理出来,可要将端穆皇后的灵位请进去?”
景曦立刻起身:“本宫过去,你们先别动!”
她疾步朝外走去,云秋和楚霁也急忙跟上,楚霁低声问:“公主还把端穆皇后的灵位一并请过来了?”
云秋道:“是,殿下离京时特意将端穆皇后的灵位请来,还单独准备了一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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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进院落里并没有太多人,能留在这处院子里的,都是景曦的心腹,外加一个自认为是景曦心腹的云容。现下都各自忙碌,有意避开了院子里装着端穆皇后灵位的那口红木小箱。
景曦走过去,轻轻将箱子双手抱起来。
她生怕遇刺的过程中损伤母亲的灵位,特意将它留在了京中。一直等到宫中的人第二次来给她送嫁妆行李,才命人将它一并送了过来。
灵位往往令人避之不及,哪怕是先皇后的灵位。然而景曦抱着这口小箱,却觉得异常安心,就像是母亲还在身边看着她一样。
宣皇后在时,纵然玩弄权势辣手无情,对唯一的女儿景曦却极其疼爱,不惜一切代价为她铺路。时至今日,景曦想起自己的母亲,都只有孺慕怀念之意。
她抱着那口小箱,往特意开辟出来的那处厢房里走去。
所有婢仆都没有跟上去,哪怕是一向在公主府里来去自如,从不需要避忌的楚霁,都识趣地站住了脚,目送着景曦抱着宣皇后的灵位,独自进了那间屋子。
楚霁凝视着景曦的背影。
晋阳公主素爱红衣,然而今日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巧合,她穿了件藕色的外衫,从背影看上去,与宣皇后颇为相似。
“公主和端穆皇后不愧为母女。”云秋突然听到楚霁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很多人说景曦肖似其母,以女子之身意图插手朝政,牝鸡司晨张狂无度。事实上,宣皇后行事比景曦更为稳妥,没有景曦那样张扬,然而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必定是杀招。
楚霁还记得自己年幼时第一次见到宣皇后时,凤座上的女人穿了件淡青色的宫裙,杏眼桃腮,笑容浅浅,全然不似传言中弄权恶毒的妖后模样。
宣皇后招手将他叫过来,端详了片刻,道:“是个漂亮的孩子,往后你就和昭昭一起读书。”
她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温柔的,楚霁恍惚间以为面前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国公夫人,二人如出一辙的温柔和气。
“楚霁遵命!”他应了一声。
宣皇后就笑了起来,伸手将她身边的晋阳公主拉了过来,叫他们一起出去玩儿。
那时候楚霁还比较天真,想破头都想不明白皇后如此温柔和气,为什么会被传为妖后——明明她刁蛮高傲的女儿晋阳公主才是难缠的那个!
一直到他同晋阳公主私自跑去前朝宣政殿外,结果正撞上几个穿着官服、涕泪横流的人被架在殿前的广场上挨板子,打的鲜血横流血肉横飞,惨叫之声不绝。
楚霁当场就吓得愣在原地,一旁的嬷嬷连忙去捂晋阳公主的眼睛。却被晋阳公主挣开,唤了声母后,就冲进殿去,扑进了宣皇后的怀里。
——宣皇后就坐在宣政殿里,御台之上,正头也不抬地批着奏本,手里拿着的是御笔,朱砂从笔尖上滴下来,像一滴鲜红的血。
瑟瑟发抖的幼年楚霁仰头,正撞见宣皇后抱起来女儿,往殿外看了一眼,唇边还带着一丝笑意。
那一抹诡谲的笑意从此铭刻在了楚霁心底,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噩梦的来源。纵然后来见过了更可怖的景象,更险恶的人心,楚霁都坚定地认为,宣皇后才是当世最可怕、也最强大的女人。
——或许那个‘女’字也可以去掉。
楚霁畏惧她,却也敬佩她。
云秋不解地转头去看楚霁,却见这位风流俊秀的公子笑意微敛,轻声一叹:“这样很好!”
这句话说的是真心的。时至今日,他都在心里大逆不道的认为,宣皇后倘若活到今日,景曦说不定已经被封了皇太女,根本不用煞费苦心步步为营。
景曦越像她母亲,未来的路就能走得越平顺。
厢房的门吱呀一响,景曦走了出来。
她的神情很平静,回手小心地将门合上,走到近前,还叮嘱了云秋:“除了本宫,谁都不准私自进去。”
云秋连忙应下。
楚霁笑吟吟道:“下次祭拜端穆皇后的时候,能带上我吗?”
“?”景曦看他一眼,“那是我母后,带上你做什么?”
她把奇奇怪怪的楚霁推走:“做你的正事去,明天晚上的小宴你一起去。”
楚霁:“我做正事,那你呢?”
景曦理直气壮:“本宫很累,回去休息。”
楚霁刚想说什么,一眼看到景曦眼下淡淡的青影,又把话咽了回去,叹气道:“算我运气不好,天天被你压榨,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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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赶路,再加上伤势未愈。这些日子,景曦的精神并不好。她回房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云秋闻声进来:“殿下要传膳吗?”
景曦摇头道:“本宫不饿。”
她茫然地凝视着面前花纹迥异的床幔,缓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原地坐了片刻,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把谢云殊给忘了,问云秋:“谢云殊在哪里?”
云秋道:“驸马一直在第三进院子里,方才奴婢路过院门的时候,见他身边的侍女去厨房了,想来现在在用晚膳。”
“用晚膳?”景曦起身道,“本宫去看看,总不好把他一个人晾在那里。”
她心里实际上存了点愧疚,因为明晚的夜宴,景曦并不打算让谢云殊同去。
谢云殊毕竟姓谢,景曦就算再心大,也不能任由他在晋阳来去自如,结交当地名流士族——他是襄州裴氏的外孙,又有才名于世,只要他愿意,能很轻易地笼络当地士族。
这点算计不能宣之于口,说出来也平添尴尬,但终究不能什么都不说。
云秋也只当景曦心血来潮,便提了盏宫灯,随着景曦往后院去。
公主府中无人不识晋阳公主,景曦一路上畅通无阻地进了后院,就见房中灯火通明,窗纸上映着一轮剪影,谢云殊正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景曦举步往房中走去,刚走到门口,谢云殊身边的侍女素晓迎面过来,正看见景曦,啊了一声,连忙行礼:“奴婢拜见公主!”
“不必多礼。”景曦示意她起来,“你家公子呢?”
谢云殊闻声而至,从内间的门里转出来,有些惊讶于景曦的到来:“公主怎么过来了?”
“其实你可以唤本宫的小字。”景曦道,“本宫过来看看,这里住着还好吗?”
“这里很好。”谢云殊微笑,“昭……公主用膳了吗,可以和臣一起用膳。”
他原本想依着景曦的话,改口唤她小字。然而话刚出口 ,谢云殊就感觉到仿佛过分亲密,他有点不太自在,顿了顿,又唤回了公主。
景曦也意识到有些过分亲近了,她暗骂自己说话不过脑子,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走到谢云殊身旁,先看了一眼外间桌上摆满一桌,却未动一口的碗碟,又往内间看去:“你怎么还没吃?”
谢云殊眨眨眼,往旁边挪了挪,让景曦踏进内间:“臣正在写家书,准备写完这封就用膳。”
内间的桌案上正铺陈着笔墨纸砚,一封信已经写到了尾声,只剩下落款尚未写完。
景曦随意地一瞥,正看见一个“儿”字,就明白这封信大概是写给谢云殊的母亲裴夫人的。她不愿当着谢云殊的面窥探他的家信内容,只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称赞道:“你的字很好。”
这字确实很好,谢云殊字迹行云流水,风格清瘦隽秀,却并不显得无力,反而隐有骨骼棱角在其中。
听了景曦的称赞,谢云殊顿时露出笑容来:“多谢公主称赞。”
他笑起来实在很好看,景曦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发现他的笑容极为真挚,似乎真的是纯粹的因为称赞而喜悦,没有丝毫敷衍。
景曦有些诧异。她看惯了人心诡谲,谢云殊在她的眼里就像是一池清澈的湖水,干净清透的过分。
但是如果说他什么也不懂,却也不对。这些日子谢云殊一举一动挑不出丝毫差错,严守界限,别说景曦不想找他麻烦,就算存心想责罚谢云殊,恐怕都找不到理由。
“真奇怪。”景曦在心里想,“谢丛真那个老家伙怎么养出这样出淤泥而不染的孙儿?”
“公主?”她微微一出神,被谢云殊敏锐地捕捉到,唤了她一声。
景曦回过神来。
谢云殊正抬手将一管紫毫笔放回笔架上,转过头问她:“公主,要一同用膳吗?”
“也好。”景曦想了想,道,“正巧,本宫有件事想同你商量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你们恰饭不带我?
第23章 惊变
虽然景曦说着商量,但她的话一出口,谢云殊就知道,景曦实际上不是在和他商量,而是委婉的命令。
“好。”谢云殊一口应下。
见他应下,景曦也松了口气,正欲开口,谢云殊又问:“既然小宴不需要出席,那是不是也不能离开公主府?”
景曦纠正道:“你若是想开文会诗会,不大方便,如果只是想出去看看晋阳的风景民情,倒是无妨。”
归根结底,她只是不愿让谢云殊与当地名门士族有过多的往来,并不是当真想要把谢云殊当成一只金丝雀一样牢牢锁起来。
“那就好。”谢云殊微笑起来,有种春月柳般说不尽的秀美风雅,“早听闻晋阳有中秋灯会,人流如织,堪称盛景,如果错过了真是一大憾事!”
景曦觉得谢云殊真是好心性,她还没安慰,谢云殊自己就安慰了自己。
她嗯了一声,道:“中秋灯会确实很有名,到时候本宫有空的话,可以和你同去。”
谢云殊侧首看她,眼底衔着细碎的光芒:“那就提前谢过公主赏光了。”
次日晚,公主府花厅
酒过三巡,楚霁举杯与唐巡检使对酌,席间谈笑风生,气氛正好时,云霞走了进来,在景曦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一旁的楚霁竖起耳朵去听,只隐隐约约听到“驸马”“准不准”几个零散的词。
“除了本宫的书房和寝室,其他地方随他去。”景曦也低声道,“绿绮给他一并送过去。”
云霞应了一声,转身又出去了。
趁着唐巡检使举杯吨吨吨灌酒,楚霁凑过来低声问:“怎么了?”
景曦道:“没什么,谢云殊说月亮不错,想找个地方弹琴,问本宫能不能往外院这边来。”
楚霁哦了一声:“话说回来,今天上午龙骧卫和禁卫回京的时候,你是不是把往京城送信的人也塞进他们队伍里了?”
“是啊。”景曦道,“一共十多封信,本宫派人专程送回京城也太麻烦了——别这么看我,我写不了这么多,只有三封是我的,其他的信全部姓谢!”
“……”饶是楚霁对谢云殊一直怀着一种诡异而微妙的敌意,也不由得咋舌,“他这是一晚上没睡,全用来写信了吗?”
这时对面的巡检使抬起酒杯朝景曦遥遥一敬:“公主怎么不饮?哦对了,公主伤势未愈,确实不宜饮酒。”
“没有的事。”景曦微笑,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楚霁脸色顿变,手指猛地一动,悬在空中。
景曦面不改色地饮尽杯中的酒,将酒杯往案上一放,朝楚霁微微颔首示意无妨:“大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