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偌大的院子里,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永宁年幼,父亲怕他贪玩,给他院子里的小厮和丫鬟是最多的,目的就是看着他。
“永宁。”
“永宁!”
魏檀玉喊了两声,这才从里屋跑出来两个丫鬟,怯怯地看着她。
“永宁呢?其他人呢?”
“二公子被大公子带出去了。”其中一个小丫鬟说道。
“带去哪了?其他人也都跟着去了?是阿兄亲自来把永宁接走的?”
“是大公子亲自来接的,让下人们都跟着一起,只留奴婢两个守院子,去哪里奴婢们就不知道了,大公子没说。”
魏檀玉觉得奇怪,若是兄长要带永宁出去,何必将他院子里一大阵下人都带出去?她转身朝兄长魏永安的院子里去。
兄长恰好也不在院子里,见了魏檀玉,他的丫鬟青竹迎出来道:“小姐是来找大公子的吗?大公子早上说他今天去靶场,不回来用午膳了。”
“那他可有带着永宁一起?”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靶场?郑国公府在自家田地上建的靶场,离这府邸还有些距离,得坐小半个时辰的马车。
“这事情也确实奇怪,小姐要不要先告诉夫人?”红蓼道。
“不着急。伺候永宁的丫鬟都是母亲亲自挑的,她们年龄小,不敢也不会撒谎。应该确实是阿兄将永宁带出去的,只是为什么要把这么多下人都带出去?我实在没弄明白。”魏檀玉说罢又吩咐红蓼:“你去帮我备辆马车,唤两个咱们院里的小厮,准备去靶场。我先回去换身衣裳。”
靶场建在郊外的田地上,周围尘土飞扬,魏檀玉心想去那里穿着襦裙不太方便,动辄一身泥尘,便换了一身束身的骑装。
她在闺中原本是不会骑马的,但在前世成为皇后之后,边陲藩国进贡了一些汗血宝马,褚厉挑了两匹,其中一匹送给了她,亲自教她学会了骑马,于是现在的她也会骑马了,不过今天去靶场不用骑马。
马车颠簸了半个时辰才抵达郑国公府的靶场。今日没有毒辣的日头,天空笼罩着一片阴云,但是没风,依然是极闷热的。
魏檀玉没有下马车,远远地先挑了帘子去看。
自家靶场边上休憩的竹亭被一片高高的庄稼挡住一半,她一眼望去没看见兄长,倒是瞧见了永宁那个臭小子,他一手挽着弓,另一手搭了箭,瞄准靶心,咻得射出一箭。
没射中,旁边专门负责递箭的小厮就呈上下一支,而一群丫鬟小厮散落在这靶场四周、甚至是靶场外的农田里,给他找寻他没射中靶心的箭。
魏檀玉下了马车,行走如风,直奔靶场。
魏永宁的注意力都在瞄准那靶心了,哪里留意到身后有人过来,他旁边递箭的小厮发现了魏檀玉,正要开口,被魏檀玉推到一旁一把抢了箭篓。
“再拿箭来。”魏永宁看着靶心,伸手向旁边的小厮索要,“快点上箭。”
箭递在手上,他握住了却拿不动。“松……”转头竟然对上的是阿姐的脸。
“姐姐,你怎么来了?”
魏檀玉举起那箭敲打他的脑袋:“好你个永宁,不好好读书,跑来这里玩射箭?射了那么多也没见你射中一支,还要下人们下去农田里给你捡,如此热的天,你这样苛待他们!还有,那农田里的庄稼都是百姓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你有想过会踩坏么?”
“别打了姐姐!”魏永宁抱住头,撒腿就跑。
魏檀玉拿着箭在后面追。
“姐姐别打我,都是阿兄带我来的!”
“阿兄?阿兄在哪?他纵容你苛待下人,我见了他也是要打的!”
“救命啊——”魏永宁一边跑一边喊,跑着跑着险些撞上来人,魏永宁快速闪到他身后,“哥哥救我。”
魏檀玉追得太急,一头撞上了一堵墙似的,撞得脑袋嗡嗡响,疼的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永宁的头从面前这人的咯吱窝下面钻出来,伸舌头的一幕偏偏又闯进她的视线。
“臭小子,你给我出来!”她伸手就要去捉,可面前的人却挡住他。
“阿兄,你莫拦着我,你纵容他胡闹,我要连你一起打的。”
兄长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出奇。
她动弹不得,抬头叱他:“我还要说你呢阿兄!你——”
第4章 对男女感情之事领悟甚少,你知……
魏檀玉跟见了瘟神一样,立马从面前男人的怀里挣脱出来,又退开两三步:“臣女方才不知是秦王殿下,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秦王没说话,眼神直勾勾地从她被骑装束缚的细腰描上来,在平坦的胸前停留了会,又回到她那张白皙的脸上。
然而魏檀玉低着头,哪里知道面前这个男人的脑子里此时正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抬起眸子小心看了他一眼,对上他的眼神又马上把眼珠转下去。浑身上下开始不自在,不是被骑装勒紧了的腰腹瘙痒难耐,就是胸口被紧紧勒得出不过气,虽然她发育得晚,此时还没长什么胸。
“咯咯咯……”躲在秦王背后的魏永宁开心地笑起来,“姐姐想打我,得先问秦王哥哥同不同意,是秦王哥哥教我这样练习射箭的。”
秦王哥哥?
“永宁!你怎么称呼的,不得对殿下无礼。”
秦王弯了嘴角,目光依然在她脸上:“我喜欢他这样称呼。”
魏檀玉有一瞬间的恍惚,前世,她几乎没有看见他这样笑过。
“殿下不用护着他。”
“确实是我让他这样练箭的,你阿兄托我教他,他还小,才开始练习,射不中很正常。也是我让你阿兄多带一些人出来的,这些箭如果遗落在那些田地中,对普通百姓来说,总是危险的,所以我让下人们下田仔细去找,这些田的主人已经得到了庄稼损失的补偿,补偿的钱够他们种两年的庄稼了。就是辛苦了这些下人,不过你阿兄说了,这个他来补偿。”
躲在背后的魏永宁听了这话又冲魏檀玉做了个鬼脸。
秦王接着道:“不过也不会辛苦这些下人一直去捡。给永宁三天的时间,若射中的靶数没有达到我的要求,那就由下人来射,永宁去田里捡,下人射出去多少支,永宁一个人就得捡回来多少支。”
“啊?”魏永宁拿手抓挠脑袋:“秦王哥哥怎么不早说?”
秦王仅用一只手就把背后的魏永宁跟拎小鸡似地拎到了面前:“你可别想着偷懒和捉弄人,搬起石头,只会砸自己的脚。”
魏檀玉偷偷打量眼前这男人,他现在的言行,给她一种和前世那个判若两人的感觉,她怎么不知道他这么有耐心教小孩子射箭,还和小孩子讲道理。
秦王抬眼,和她目光相撞。
魏檀玉急忙躲开。“阿兄不是也来了吗?他人呢?”
这男人不回答。
她不敢去看他,她感觉他还在看她,因为是他目光的停留之处,脸颊那块皮肤火辣辣地疼。
“大概是……是去方便了吧。”秦王过了好久才回答。
魏檀玉觉得此刻颇为尴尬,不知道自己是去还是留。
去,阿兄没回来,她始终不大放心把永宁留在这;留,看着他和被他看都极其不自在。
她想了一会,决定把永宁扔在这,自己先回去了。
那打个招呼就走吧。
她欠身冲他施礼告别。
这男人又不发话了。
她不等了,管他是什么身份,自己扭头就走。
“玉——魏小姐留步。”
“殿下还有何吩咐?”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这里恐怕说话不太方便,我想单独问你。”
单独?“殿下,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玉儿,你怎么来了?”魏永安的声音从秦王背后传来,人接着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听说阿兄不仅把永宁带来了靶场,还把他院子里的人都带了过来,觉得奇怪,就跟过来看看。秦王殿下方才已经解释过了,那我便先回去了。”
魏檀玉说罢就走,走了两步又退回来。
“今日臣女与殿下偶然会面之事,还请殿下不要传了出去。”
“那是自然。”
“谢殿下。”她迈开脚步快速往路边停留的马车奔去,身后的红蓼又一次追不上自家小姐。
褚厉目送那道纤细的身影,直到她上了马车。
好久不见她这身装扮了。上次还是他教她骑马的时候,扶人上马时那腰掐在手里的感觉,光是想着,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现在这双手里。
他忽然想再次带她一起骑马了。
今日她一出现,他的目光就再也挪不动了。骑装最显身材,可她及笄之年的身子是如此纤细瘦弱,真的难以想象三年里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尤其某处第一次压在自己胸上时那丰盈又柔软的触觉记忆犹新,只有那腰还是一样纤细,一把便能握住。
魏永安大声咳了两嗓子,把牛角水壶递到褚厉面前:“殿下渴不渴?这是山泉水,我刚刚打的。”
“本王不渴,你自己喝吧。”
“殿下真不口渴?”
“不渴。”褚厉把水壶推回去。
魏永安解开来“咕咚”、“咕咚”先给自己灌了两大口,边喝边拿戏谑的目光看旁边这男人。明明都咽了好几口口水了还说不渴,死鸭子都没他嘴硬。
“逸之,本王从前一心钻研兵法去了,对男女感情之事领悟甚少,你知不知道该如何讨姑娘家欢心?”
“噗——”魏永安刚喝进去的水一口喷了出来。
魏檀玉坐到了马车上。
红蓼气喘吁吁地跟着坐上马车,她正准备放下马车车帘,却见自家小姐的眼珠子似乎正往马车帘子外面瞟。她顺着小姐的视线看过去,恰恰看到秦王和大公子,秦王的视线从小姐转身的那一刻起就一路追过来了,现在还在马车这儿呢。
红蓼故意用手挑着帘子,不让落下来。嘴上笑道:“今儿奴婢可是看清了秦王的长相,想不到秦王也是一表人才,小姐说是不是?”
正在偷看的魏檀玉觑过来,见她一脸“我明白了”的样子,扬手拍在她挑帘子的手上,帘子落了下来。
红蓼嘶叫了一声,可怜巴巴地看着魏檀玉,小声凑到她面前说,“奴婢说句大胆的话,奴婢今儿和大公子昨儿的直觉是一样的。那秦王瞧着是威严不可冒犯,但是他一看到小姐你,眼睛都不长在自己身上了,奴婢觉得,他肯定是喜欢上小姐了,而且,他对小姐都不自称‘本王’了。”
魏檀玉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就算他喜欢自己,那也不意外,他前世还不是喜欢自己,跟其他男人有什么分别,爱自己的美色皮相以及发泄自己身体的欲望罢了。
次日一早,魏檀玉人在床上,郑国公夫人过来看她,仍是为了携她进宫向刘贵妃谢恩的事情。
魏檀玉明白纵使不与韩王联姻,一些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刘贵妃是当朝最得皇帝宠爱的女人,差遣了身边亲近的人来看她,不亲自进宫谢恩只怕会拂了刘贵妃的脸面,遂起来换了一身得体的穿戴,拾掇完毕后和郑国公夫人一起入了宫。
内侍进去通传,魏檀玉和母亲郑国公夫人站在殿外等候,正中匾额上的“昭阳殿”三字让魏檀玉看得眼睛像被针刺过一样的疼。
刘贵妃住的,正是魏檀玉前世当贵妃时住了一年的昭阳殿。
这座宫殿承载了她太多的情感,从得知自己将为人母的喜悦到滑胎时的肝肠寸断和心如死灰。
通传的内侍很快出来,请她们入殿。
刘贵妃和郑国公夫人是表姐妹,长相有些相似,三十来岁的女人,画着精致的浓妆,脸上几乎看不到一丝皱纹,曳地纱裙上面是用纯金丝线绣的牡丹,娇蕊半吐,雍容华丽。
二十年前,刘氏家族女儿们的美貌在长安城出了名,这其中便有刘贵妃和魏檀玉的母亲郑国公夫人,在那个时代,刘贵妃号称是“长安第一美人”。
可魏檀玉一直打心底认为刘贵妃并没有自己的母亲美。
长安城的女子涂脂抹粉,都是希望自己变得更白更美,只有郑国公夫人恰恰相反,她在许多年前就找人调制了一种脂粉,抹在脸上,显得肤色暗沉。
每次入宫之前,郑国公夫人都会涂抹这种脂粉,早上还特意让兰瑟往脸上点了些斑。
进殿之后,郑国公夫人拉着魏檀玉一起向贵妃叩首谢恩。
刘贵妃招手示意她们母女二人起来坐下交谈。
郑国公夫人颔首谢恩先坐下了,魏檀玉屁股还没落下,听到刘贵妃喊她:“玉儿到本宫身边来。”
“是。”她顺从地走过去,按刘贵妃的指示,坐在了刘贵妃身边的软塌上,一股胭脂水粉和名贵熏香混合的味道扑鼻而来,令魏檀玉有些窒息。
“许久不见,玉儿出落得更美了,本宫的莞儿要是有玉儿一半美,本宫就知足了。”
刘贵妃说的莞儿是她的女儿,六公主褚莞,和魏檀玉同岁,三个月前刚刚及笄。她的及笄礼在皇宫办得极为隆重,朝廷命妇都携了女眷入宫观礼拜贺。
郑国公夫人和魏檀玉也去参加了,进宫之前,郑国公夫人让兰瑟给魏檀玉也涂了些自己那特意调制的脂粉,魏檀玉这才没有抢了六公主褚莞及笄的风头。
然而,郑国公夫人却不知道那日还发生了一件小事情。及笄礼结束,刘贵妃的六公主褚莞和皇后的七公主褚楚发生了些言语冲突,褚楚故意说了一句:“六姐姐即使今天盛装打扮,也远远没有魏家姐姐好看。”魏檀玉恰好在旁边,她还记得褚莞那天撅着嘴瞪着自己、要被褚楚气哭的神情。
郑国公夫人忙道:“六公主人中真凤,才是倾国倾城,檀玉哪里配与六公主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