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梓柔宫后他没有乘坐御辇,而是漫无目的地快步走着,好像只要能够逃离兰渊、逃离那个令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尝到心碎滋味的女人就好,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完颜琮走后,苍谷试图将兰渊扶起来,可是兰渊却没有动。
苍谷劝道:“主子,地上凉,您快点儿起来吧。”
虽说天已经热了,不过兰渊身子弱,苍谷还是很担心。
“苍谷姐姐,汗王他这么生气,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兰渊说着抬眸看向苍谷,忽然间落下两行泪来,吓了苍谷一跳。
晶莹剔透的泪珠挂在纤长浓密的睫毛上看起来格外惹人爱怜,苍谷慌忙去给兰渊擦了擦眼泪,像是哄孩子一般柔声说着:“不会的主子,汗王只是一时生气而已,等您回头和他解释清楚就好了,他不会一直生您的气的。”
“真的吗?”
见兰渊眼含期待地看向自己,目光澄澈清亮,苍谷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当然,奴婢怎么会骗您?”
这样招人疼惜的大美人别说是男人了,就是苍谷一个女人见了都有些犯迷糊,根本不忍心说出任何叫兰渊失望的话。
“奴婢只是不明白,主子您明明是在乎汗王的,为何就不能与他坦诚相待,告诉他实情呢?”苍谷叹息道:“奴婢虽然没见过您和您先前那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是如何相处的,但奴婢伺候您这么久,看得出主子心里也是有汗王的……汗王待您又那样好,既是如此,您又有什么话不能同他说呢?”
兰渊摇摇头道:“我就是害怕,怕他不会相信我……”
听兰渊这么说,苍谷越发认定这其中定然另有隐情,而不是完颜琮所以为的那般。
她极其耐心地温声问向兰渊:“那主子能不能先告诉奴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奴婢保证,如果没有主子的允许,奴婢死都不会向汗王透露半个字,好吗?”
兰渊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轻轻点头,看向一旁的乌仁娜。
乌仁娜会意,从兰渊找到韦氏开始说起,向苍谷讲述了原本属于慕容兰渊的悲惨命运……
完颜琮离开梓柔宫时心绪太过激动,他顾不上方向、没有目的地地快步行走了许久,一路上脑海中控制不住地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他与兰渊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敢相信她的一颦一笑全都只是出于无奈,更不愿相信他付出了这么多却还是换不回她的一丝真情。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不知走了多久,等到天色都开始擦黑的时候,完颜琮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几分疲倦。
他暂时停下了脚步,回眸一看,勉强跟在他身后的戎寿等人已是气喘吁吁了。
完颜琮长叹一声,想着就近找个地方歇歇脚,看到旁边不远处有一座名为璟雯宫的宫殿,就问戎寿:“这是哪儿?”
戎寿好不容易喘匀了这口气,连忙答道:“回汗王的话,这是霍勒夫人和三姑娘的寝宫。”
霍勒氏?原来她们母女竟住得这样偏僻。
如果不是今天他在不知不觉中误打误撞地走到这里,完颜琮压根不记得霍勒氏住在哪儿。
见完颜琮没有说话,戎寿小心翼翼地问道:“天色不早了,汗王可要乘御辇回去,还是……?”
完颜琮淡淡地吩咐道:“去通传吧。”
戎寿心中一凛,连忙打发万舒上前通报。
他没想到,完颜琮当真会在这个时候进璟雯宫。
马上就要到用晚膳的时辰了,等完颜琮在璟雯宫用完晚膳之后天就会黑透了,很有可能会顺势留宿……
难道这位久不得宠的霍勒夫人今夜就要翻身了吗?
完颜琮踏入璟雯宫大门的时候,抱着与兰渊赌气的心态,的确是动过今夜在此处留宿的念头。
她慕容兰渊不是不愿意给他生孩子吗?
她不情愿,自然有的是女人愿意、上赶着为他生儿育女。
这个霍勒氏就很合适,她年轻,美丽,温柔,还很顺从。
而且霍勒氏已经生过一个健康的女儿了,自然还可以再生出一个健康的儿子。
兰渊不是向来与她交好吗?
霍勒氏若是得宠的话,想来兰渊也不会计较什么。
完颜琮这样报复式地想着,可是等他真的进了璟雯宫、见到霍勒氏之后,却又生不出任何想要与她同床共枕的欲望。
霍勒氏是很美不假,可是看着她唯唯诺诺、连一句完整话都不敢和他说的样子,完颜琮只觉得索然无味。
如果他没有遇到兰渊,那所有女人在他看来其实并无多少分别。
可他既然已经拥有过兰渊那样世间罕见的绝世美人,完颜琮难免变得挑剔许多,寻常女子再难入眼。
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完颜琮陪着她们母女俩用了一顿晚膳。
晚膳后他也没急着走,而是陪着完颜檀玩儿了一会儿,将她哄睡。
完颜檀头一回听着父亲讲的故事入睡,心中欢喜至极,睡着了之后嘴角还带着笑,看起来非常招人喜爱。
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完颜琮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兰渊。
此前他一直以为兰渊那样喜欢檀儿,一定也很想生一个檀儿这么可爱的女儿才对。
可完颜琮从未想过,她是喜欢小孩子不假,却并不想和他生……
一想到这儿,完颜琮就觉得心口处隐隐作痛,仿佛在滴血一般。
他实在不知自己还能怎么做才能打动兰渊了,难道当真要他把心掏出来给她看吗?
或许那个女人就是这般铁石心肠,不管他多么煞费苦心,为她付出多少,都换不回她一个真心的笑……
就在完颜琮感到极其郁闷之时,霍勒氏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柔声询问道:“时辰不早了,汗王可要回去了吗?”
完颜琮有些迷茫地看着她说:“回哪儿?”
霍勒氏不知他与兰渊起了冲突之事,理所当然道:“梓柔宫?”
听她这么说,完颜琮突然冷笑了一声,寒声道:“不,今夜我不走了。”
霍勒氏闻言不禁大感意外,她想问问完颜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可她对完颜琮素来是又敬又怕,连多问他一句的勇气都没有,只能顺从地应了一声,出去吩咐宫人去给完颜琮准备洗澡水。
霍勒氏已经许久没有伺候过汗王了,回忆着昔日学过的规矩,霍勒氏小心翼翼地服侍完颜琮更衣。
完颜琮低眸看向眼前这个向来在宫中默默无闻的女子,她娴静美丽,性子温顺,与世无争,并不是会惹人讨厌的类型。
如果没有兰渊,让霍勒氏侍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现在……不行。
虽说完颜琮很生兰渊的气,在气头上时也有过在霍勒氏这里留宿、气一气兰渊的冲动,可他知道自己心里还是放不下兰渊,不想在一气之下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所以他还是决定给兰渊机会,也是给自己机会。
他推开霍勒氏,选择回清瀚殿独眠。
霍勒氏很有分寸,一点纠缠的意思都没有,顺从地恭送完颜琮离开。
怀着满腹的心事,完颜琮自然难以入睡。
他索性起身去让戎寿准备了几壶好酒,自己一个人在清冷的月色下独酌。
其实今日完颜琮心中烦闷不已,早就想喝上几杯了,只是方才在璟雯宫时有孩子不方便而已。
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完颜琮自然无需顾忌什么,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个痛快。
总的来说,完颜琮的人生顺风顺水,他都记不清自己上一回借酒消愁是什么时候了。
仔细回忆起来,似乎还是他刚刚认识兰渊不久、不知如何讨她欢心,拉老六喝酒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身边起码还有完颜琸这个好兄弟在,可以给他出出主意、和他说说话。
可是现在完颜琸秘密去了辽国、为了他的灭辽大计而奔走,完颜琮忽然发觉完颜琸不在的时候,他若是再和兰渊闹了别扭,身边就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许是因为继承了铁骨铮铮的父亲的血脉,完颜琮从小便无比渴望权力的滋味,想要站在这世间权力的巅峰。
他当然听说过“高处不胜寒”的说法,可是过去完颜琮向来对此嗤之以鼻。
若是能够坐拥天下,孤单寂寥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人能比权力更加重要,包括兄弟,更包括女人。
可是现在他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独居高处的滋味有多么不好受。
有很多人口口声声地说是敬畏着他、爱慕着他,可是又有谁当真对他真心实意,没有一丝图谋?
完颜琮本以为兰渊是单纯的,是纯粹的,是与众不同的。
可是现在,她让他失望了。
原来她一直都在骗他!
兰渊听说完颜琮让人传膳到璟雯宫之后,也对他的行为感到十分失望。
亏他先前还摆出一副对她用情至深的专情模样,结果还不是一生气就把对她的誓言抛到一边、迫不及待地跑到别的女人那里去了?
偏偏还是与她交好的霍勒氏那里,他这不是故意气她还是什么?
想着完颜琮在璟雯宫用过晚膳之后八成要在那里留宿,兰渊如他所愿的心情烦躁,到了平日里就寝的时间还是没有什么睡意。
出于一种诡异的默契,兰渊罕见地让青筠去给她准备了一些酒菜,拉着苍谷和乌仁娜陪她喝酒。
苍谷向来极守规矩,不敢与兰渊同坐。
两人就守在兰渊的身边,一脸担心地看着兰渊、劝她少喝。
兰渊没有饮酒的习惯,梓柔宫里常备的酒都是为完颜琮准备的,自然都是难得的好酒,入口十分顺滑,并不觉得十分辛辣。
兰渊连续喝了好几杯,才后知后觉地有了点儿晕晕乎乎的感觉。
“主子,”苍谷轻轻拉住兰渊的手,柔声劝道:“您别喝了……依奴婢看汗王很有可能在璟雯宫用过晚膳之后就走了,不会叫霍勒夫人侍寝的,他不是答应过您不会临幸别人的吗?”
“男人的话向来都不可信!”兰渊垂着眼睛,嘲讽地笑道:“我还记得小的时候父亲说过,他会爱我……爱我娘亲一辈子,永远永远都只爱她一个人,可是后来怎么样呢?完颜琮他也是个男人,他凭什么就能例外?霍勒氏那般美貌,就算他真的叫她侍了寝,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听她竟然大胆地直呼完颜琮的名讳,苍谷和乌仁娜都是心中一惊,知道兰渊这是不胜酒力、开始说醉话了。
好在这里除了她们俩之外并没有外人,她们又对兰渊极其忠心,自然不会把兰渊酒醉后的僭越之举说出去分毫。
苍谷温声劝慰她说:“主子您别多想,眼下有宵禁,奴婢不方便出去打听消息,等明日一早奴婢就能打听到汗王的行踪了。您就别想那么多了,早些安置吧,好吗?”
兰渊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不要去打听什么,我才不管他去了哪儿呢!他爱在哪里过夜就在哪里过夜,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姑娘,您就别说气话了!”乌仁娜终于忍不住,皱着眉道:“其实奴婢早就看出来了,姑娘心里也是有汗王的,只是您不愿意承认罢了!”
“就是啊主子,”苍谷附和道:“您说您和汗王心中明明都是有彼此的,为何就不能把误会都解释清楚、好好相守呢?”
“不,我没有……”兰渊丢下手中的酒杯,本能地否认着乌仁娜她们的话,“我才不喜欢他呢!”
乌仁娜摇了下头,心疼地看着兰渊:“奴婢知道,姑娘是因为不信任男人,怕自己受到伤害,所以才一直不愿意承认您对汗王的心意的。可是姑娘,奴婢实在不忍心看着您一直这样压抑着自己了……”
第142章 . 妥协 完颜琮差点被她气死:“当然不是……
妥协
乌仁娜说着说着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闪着泪光的双眼望着兰渊,情真意切地说道:“一直以来,姑娘为了庶妃、为了俊弼公子, 为了别人考虑的太多了!其实姑娘也才不过二十岁而已啊!奴婢真心希望姑娘可以无所顾忌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而不是一直活得那么理智,那么辛苦……”
许是因为乌仁娜的语气太过真诚,兰渊受到了触动,又或许是因为她太久没有喝过酒,没有放任过自己的情绪,兰渊不自觉地跟着乌仁娜掉下了眼泪,看得苍谷又是好一阵心疼, 劝慰的话不要钱似的对她说了许多。
等夜深了,在两个婢女的温言软语和酒精的辅助之下,兰渊才终于得以入睡。
翌日她没有像平日里那样早早起身,而是赖在床上,让青筠去修敏堂替她告假。
她确实有些累了,需要好好地歇上一歇。
完颜琮就没有兰渊这么幸运了, 他有太多的责任在身, 尽管前一晚上喝了许多的酒,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感到头疼欲裂, 他还是不得不强撑着精神去上朝。
不管身上、心里有多难受, 完颜琮还是逼着自己尽可能清醒地去处理政事。
戎寿见他一刻不停歇地接见大臣、批阅奏折, 早膳、午膳都不肯用,他实在担心完颜琮的身体,就冒着触怒完颜琮的风险劝了又劝,可完颜琮都不肯听。
戎寿知道, 完颜琮是心中窝火才会吃不下东西的。
若是兰渊那边的事情一日不能彻底解决的话,完颜琮就一日不会舒坦,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可能好过。
见完颜琮一直在拿政事来“麻痹”自己,现在连晚膳都不想用,戎寿怕他有个三长两短的,只能大着胆子跪在他面前哀声劝道:“汗王既然放不下兰主子,就别一直这样折磨自己的身子了,去梓柔宫看看她吧!”
完颜琮刚想说“不去”,就见戎寿愁眉苦脸地说道:“听说兰主子今日告了病,都没去给王妃请安……想来她与汗王闹了别扭,心里头也是极不好受的。”
“她病了?”完颜琮拧起眉道:“你怎么不早说?”
戎寿见他连这都能怪到自己头上,不由感到一阵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