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完颜琮昨天离开梓柔宫起,他就一直沉着张脸,连朝中重臣看见他这副模样都是胆战心惊的,他一个做奴才的又哪里敢轻易地在完颜琮面前提起兰渊这个让他这般烦闷的“始作俑者”?
好在看完颜琮这样子似乎仍旧非常关心兰渊,戎寿知道自己和他提起兰渊没有错,就继续对着完颜琮劝道:“梓柔宫的情况奴才也不大清楚,不过依奴才看,兰主子侍奉您这么长时间,不可能对您一点儿感情都没有,说不定她那样做是有苦衷的呢?昨儿个可能是事发突然,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向您解释,说不定今天您再问问她、她就肯说了……”
不得不说戎寿服侍完颜琮这么久,说话办事还是非常合乎完颜琮心意的。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完颜琮也觉得兰渊和自己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不可能一颦一笑、一嗔一喜全都是在骗他。
他阅人无数,并不是个好糊弄的,如果兰渊对他全然无心、完全只是被迫逢迎的话,完颜琮早就能够察觉到端倪,不可能等到如今。
想到昨日兰渊欲言又止的样子,完颜琮心中忍不住为她找起了理由,试图为兰渊开脱——或许兰渊不肯怀孕生子这件事情当真另有隐情,是他误会她了?
完颜琮心中虽然怀有一线希望,但又不敢任由自己的希望继续扩张。
他实在担心是自己把情况想得太好,到最后才发现又是他自作多情了一场。
所以完颜琮并没有听从戎寿的建议再去亲自询问兰渊。
昨天他那样怒气冲冲地走了,还晾了她这么久,可兰渊还是连一个解释都不肯给他。
既然兰渊对他如此冷淡,完颜琮也不好太过上赶着,一听说她告了病就这么急吼吼地直接跑去梓柔宫见她。
他好歹是北越王,也是要面子的。
完颜琮想了一下,让戎寿悄悄地去梓柔宫打听打听兰渊的身体情况。
同时他让人连夜出宫,调查掌管裕宁堂的诺文夫妇以及那个一直让完颜琮心怀顾虑的韦氏。
兰渊太过护短,她身边的人他伤不得、动不得,不过宫外的人她又看不到,总是可以好好审问一番的。只要交待好了手底下的人,看在兰渊的面子上不要轻易对诺文夫妇用刑就好。
戎寿从梓柔宫回来复命之时,完颜琮正在心不在焉地看一卷书。
完颜琮素来勤勉,没有积压政务的习惯。连续忙碌了这么久之后,他已经没有奏折可看,就只能随手找了本书看着,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见戎寿回来,完颜琮立马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迫不及待地问道:“她怎么样?”
戎寿笑道:“汗王放心,听苍谷说兰主子她没有什么大碍,就是昨夜喝多了酒,宿醉之后有些难受,这才没有什么精神。”
“宿醉?怎么会……”完颜琮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对戎寿说话,而是自言自语,“兰渊素来不胜酒力,逢年过节都极少饮酒,她怎么会一个人把自己给喝醉了呢?”
戎寿讨好地笑道:“想来兰主子定然是看汗王动了气,心中并不好受,这才多饮了几杯。如此看来,兰主子还是很在乎您的啊!”
完颜琮心里也有类似的想法,但他并没有夸奖心思敏捷的戎寿,而是忽然间觉得戎寿脸上的笑容很是刺目,不悦道:“她不舒服,你还在这里笑?”
戎寿闻言顿时感到尴尬不已,连忙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慌忙告罪道:“汗、汗王恕罪,奴才是看兰主子没什么大事儿,为汗王高兴……”
好在完颜琮倒也没有真的要怪罪他的意思:“起来吧。兰渊这件事情,务必要尽快替我查个清楚。”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已经不能再一味地纵容着兰渊,尊重她所谓的“隐私”了。
毕竟事关他的子嗣和他们之间岌岌可危的未来,完颜琮认为自己有权力得知真相。
不然的话,完颜琮迟早要被她折磨得疯掉。
他知道自己打从认识兰渊以来情绪的起伏就不大正常,这种喜怒哀乐并不能由自己完全控制的感觉时而幸福时而苦闷,完颜琮想自控,却常常控制不了。
好在北越王城是他的地盘,调查起来并不十分困难,完颜琮很快便从诺文夫妇的供词中得知,兰渊会让他们配避子药给她果然与韦氏有关。
韦氏具体与兰渊说了些什么,诺文夫妇并不知情,韦氏也不肯轻易招认。
好在顺着这条线,完颜琮的人又查到六王妃与九王妃曾经去见过韦氏的事情……
想到兰渊向来与湛媱和飞欢交好,完颜琮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她们两个或许会知晓这其中的内情。
可湛媱和飞欢毕竟是宗亲女眷,是他的弟媳,自然不好像诺文、韦氏他们那般轻易地受审。
完颜琮几乎没有多想,便秘密地召了湛媱与飞欢入宫,决定由他自己当面向她们问询。
飞欢侯在清瀚殿外时想到完颜琮平日里那面容冷峻、不苟言笑的模样,不由紧张地对一旁的湛媱说:“阿媱姐姐,我和汗王几乎都没有说过什么话,他怎么会忽然间召见我们呢?”
“别说是你了,我嫁进完颜家十几年了,也从没有受过汗王的召见,甚至不曾和他说过一句闲话。”湛媱轻叹一声,神色凝重地说:“别怕,有我在。等会儿汗王若不点名问你,你就不要说话,少说则少错。”
飞欢知道湛媱这是在保护自己,感激地朝她点了点头。
来的路上湛媱就有预感完颜琮会召见她们应该与兰渊有关,果不其然,她们朝完颜琮行过礼后,他便开门见山地问起了兰渊与韦氏之事。
此前湛媱和飞欢都答应过兰渊会替她保密,绝不会向外人透露此事,所以听完颜琮这样问时,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言语。
完颜琮不禁皱起了眉。
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并不想为难自己的弟媳。
可要是她们犯了糊涂,在他好言相问的时候不肯说出实情,那他也不得不使用一些手段了……
好在湛媱并不是个不识时务的人,她早就觉得兰渊这样不是长久之计,见完颜琮已经发现、还为此而生了兰渊的气,湛媱知道她们若是再隐瞒下去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尽数禀报给了完颜琮。
和她相比飞欢年纪小些,心思更为简单,一开始她还觉得既然答应了兰渊要保密就不能往外头说,还轻轻地拉了湛媱一下。
湛媱看着她,神色坚定地说:“兰渊只是叫我们同外人保密,可汗王又不是‘外人’。”
见飞欢犹豫地咬了咬唇、没再表示反对,湛媱继续俯首对完颜琮道:“依妾身看,兰渊之所以不肯向汗王解释,是因为她知道汗王并不相信韦氏。她怕您一怒之下会斩杀了韦氏,所以才不敢告诉您实情。”
湛媱说着拉着飞欢和她一起朝完颜琮叩首,将姿态放得极低:“妾身与飞欢知情不报,算是兰渊的同谋,还请汗王降罪!”
完颜琮垂眸静静地看着跪在下首的两个女子,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我的确是不信。”
命格一事玄之又玄,他绝不会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预言而影响现实中的决定。
可是兰渊对韦氏的话深信不疑,完颜琮也是能够理解的。
毕竟他们有着不同的成长经历和不同的判断力,他也不能要求兰渊和自己的想法完全一致。
至于湛媱和飞欢她们知情不报,的确是让完颜琮感到有些不悦。
不过他转念想到她们能替兰渊瞒住这么大的秘密,可见是真心实意地把兰渊当成朋友的,完颜琮又觉得有些欣慰。
他总是不大放心兰渊,担心兰渊太过柔弱会被人所欺。
有湛媱和飞欢这样真心待她的朋友在,也更有利于兰渊真正在北越扎下根来。
完颜琮并不打算当真治湛媱她们的罪,只是有些话他必须要说个清楚:“你们与兰渊交好,袒护她几分也算是情有可原。只是你们若是真心为了兰渊好,就该替她分辨清楚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而不是由着她这样胡闹!”
湛媱应了声“是”后正想向完颜琮表明自己改过的决心,忽听飞欢这丫头大胆地辩解了起来:“汗王有所不知,那位韦夫人测算得特别准,不怪兰渊姐姐信她……”
听飞欢一本正经地举了几个韦氏测算精准的例子,湛媱不禁略感头疼地拉了飞欢一把。
飞欢见完颜琮并没有发怒的意思,就没理会表姐的提醒,一口气说了好几件被韦氏说中的事情,以向完颜琮证明她们姐妹几个并不是任人愚弄的傻子。
完颜琮闻言不置可否,只是询问地看向一旁的湛媱。
湛媱能得完颜琸专宠这么多年不光是因为她过人的美貌,与她的智慧和眼色也不无关系。
见完颜琮这般看向自己,尽管他并没有开口,湛媱也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主动说道:“确实如此,若是那韦氏说话不着边际,妾身自是早已向汗王揭露此事。可妾身有几件极为隐秘之事,按说不会有任何人知晓,那韦夫人却说得一点不差……”
就在这时戎寿近身上前禀报,说是宫外那边给韦氏用了刑后,韦氏终于招了,供词与飞欢、湛媱她们的说法基本一致。
完颜琮心中有了数,没再多问湛媱她们什么,只是语含警告地说了一句“下不为例”就让她们先回去了。
无论是兰渊还是湛媱和飞欢,她们都触犯了宫规,按说是要重罚的。
好在虽说挑头让完颜琮调查兰渊的人是宝芝,后来的事情宝芝却全都不知情。
所以只要完颜琮有心护着她们,这件事就不会被除他之外的任何人知晓。
完颜琮虽然生过气,伤过心,但要让他真的为了这件事而责罚兰渊和她的朋友,他又做不到。
明知道他这样做可能不对,可完颜琮就是舍不得罚兰渊,舍不得看她伤心。
明明前两日他还恨不得掐死慕容兰渊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可是现在,在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完颜琮却是瞬间就没了脾气。
在他看来她虽然有些傻,但这些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她不肯怀孕生子只是出于对未来悲惨命运的恐惧,而不是对他的厌恶与反感。
只要兰渊不排斥他的感情,别的什么事情完颜琮都可以容忍、可以妥协。
他早就想念兰渊想得要命,湛媱她们前脚刚走,完颜琮便迫不及待地起身往外走。
这回戎寿没再询问他的目的地,因为显而易见,完颜琮要去的地方一定是梓柔宫。
可是叫他们没想到的是,完颜琮到了梓柔宫后却是扑了个空。
见兰渊和苍谷她们都不在,完颜琮只能问向留守在宫中的青筠:“兰渊人呢?”
青筠没什么表情地回答道:“回汗王的话,主子这几日精神不大好,乌仁娜姐姐和苍谷姑姑就拉她出去散散心。”
听说兰渊精神不济,完颜琮悬着心追问:“可知道她们去了哪儿?”
见青筠摇头,戎寿便问:“汗王可要奴才派人去寻?”
也不知怎的,完颜琮忽然似有所感,觉得他好像知道兰渊去了哪里。
他摇摇头道:“不必。”
而后转过头大步走出了梓柔宫。
就在刚才,完颜琮忽然想起自己头一回和兰渊正面遇上那日,他本是要来梓柔宫看她的,结果她也是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时完颜琮刚刚得知自己将他难得感兴趣的女子许配给了他的弟弟,去梓柔宫又没见到兰渊的人,几回错过让他误以为自己和慕容兰渊这个女人或许并没有缘分。
可神奇的是他那天就像是有感应一般地在附近随意走了走,走着走着就在花丛之中见到了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美人。
正如今日,来到那个他们初遇的小花园时,完颜琮一眼就看到盛开的各色鲜花之中那个身着淡紫色春衫的妙龄女子。
许是因为只是在寝宫附近逛逛,兰渊的衣饰很是简单,一头长发只是简单地用一根玉簪挽起,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可她还是那样美丽夺目,比阳光还要绚丽,比百花还要娇艳。
见兰渊站在与当初几乎同样的位置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花,完颜琮走上前去,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被兰渊盯了半晌的那朵建兰,却是没再如当初一般将那朵花折下来送给她。
和当时不同的是,兰渊其实早就听到完颜琮的脚步声了,只是故意装作没听见而已。
这会儿见她的视线当中忽然多出一只熟悉的大手,兰渊微微垂下头,退后了一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说,还规规矩矩地向完颜琮行了一个礼。
完颜琮见了不由皱眉,心中不大舒服。
要知道兰渊私底下已经许久没有向他行过礼了,这里又没有外人在场,她何必要如此客气?
她背着他犯下这么大的事情被他发现,完颜琮都没有怪罪过她什么,她反倒先摆出了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给他看?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完颜琮本是有些不大高兴的,可是近距离地看去他才发现兰渊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说,才几日不见她整个人就又瘦了一圈儿,看起来简直是弱不禁风。
完颜琮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也不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事情,她退后一步他就上前一步,直到把她逼到一棵大树下面,眼看着兰渊再往后退就要撞到树干,完颜琮一把拉住她纤细的手臂,同时开口问道:“你怎么都不抬眼看我?”
兰渊的粉唇轻轻一动,默了默方道:“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如何面对汗王。”
完颜琮有点听不懂兰渊的意思,见她始终不肯正眼看向自己他也没有勉强,只是告诉兰渊说:“韦氏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怎么这么傻,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兰渊没有明知故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只是平静地道出事实:“汗王不会信的。”
“你倒是了解我。”完颜琮轻轻一叹,“可你想错了一点——若是你当真对那虚无缥缈的命运深信不疑,我也不会勉强你一定要现在就给我生个孩子。”
兰渊终于抬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完颜琮:“什么?”
见她这样意外地看向自己,完颜琮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很是无奈地问:“在你眼里我宠爱你、为你所做的一切,难道只是为了让你给我生个孩子而已吗?”
能给他生孩子的女人太多了,如果他想要,完颜琮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