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扶植着孟溪、保护着孟溪不假，但与此同时作为北越的汗王，他也需要适当地提防着孟溪，不能纵容孟溪部过度膨胀，再生出什么对北越不利的野心。
可是遇上兰渊之后，完颜琮改变了自己原本的计划。
他知道自己本不该如此，但完颜琮并不后悔，甚至感到庆幸。
还好他没有错过兰渊。
“北越与孟溪交好已久，帮助孟溪是应该的。倒是你，”完颜琮想起调查兰渊的文书上那概括了她悲惨童年的几句话，心疼地看向兰渊，“你这个傻姑娘，明明是从小被孟溪人欺侮着长大的，为何还要这般帮助他们？你心里就不恨，没有想过报复吗？”
“汗王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啊？”兰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在您面前、不会跟个透明的人一样吧？”
“天下局势未定，看似平静的北越王宫之中也是危机四伏，因此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要经过一番调查后才能留下。”完颜琮做出解释的同时也向她承诺，“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叫人查你。”
“说好了哦。”头一回也就罢了，兰渊可不想一次次地让人揭开老底。
见完颜琮点头，兰渊想了想，回答他的问题：“其实我一开始的确是很讨厌孟溪人的，觉得他们欺我、辱我，没有一个好东西。可是后来我就发现我这样想太片面了。孟溪部是有坏人不假，但是也有像海日婆婆这样明明手头并不宽裕、却还在私下里接济我和我娘的人。还有乌仁娜，她跟着我的时候我的箱笼里连一件得体的衣裳都没有，可是她一直对我忠心耿耿，从没有过丝毫的嫌弃……”
兰渊说着看向一旁的乌仁娜，主仆两个相视一笑，在彼此的眼中看到流淌的温情。
完颜琮看着兰渊脸上柔和的笑容，原本坚硬如千年寒冰的心悄然融化了一角，不自觉地嘴角微微上扬。
这个傻姑娘，竟可以这般举重若轻，只记得别人对她好的地方。这是他永远都做不到的事情，正因如此，才让他更加中意兰渊。
只是完颜琮在欣赏兰渊肚量的同时，又难免要为她的柔软感到一丝担忧：“你若总是这么容易心软和原谅别人的话，以后可是要吃亏的。”
兰渊摇摇头，正色告诉他说：“不，我不是圣人，我从没有真正原谅过伤害我的人，我也不会原谅。只是汗王您知道吗？恨一个人的滋味一点儿都不好受，恨上一个自己无力报复的人就更是令人绝望。所以我选择放下，不是放过伤我之人，而是放过我自己。”
无论是大妃、明安她们还是她的生父和继母，他们若要做出伤害兰渊之事，兰渊自然会自保、会反抗，甚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是她不会像那些人一样主动地、处心积虑地去害人，因为他们那样的人根本不配浪费她美好的生命，更不值得让兰渊变成和他们一样卑劣的人。
只要发自心底地漠视他们，让他们无法从兰渊这里得到他们想要的，他们便只能气急败坏、歇斯底里，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完颜琮细细品味着兰渊的话，像是重新认识了她一样，微笑着看向兰渊。
起初兰渊下意识地回望着他，可当她在那双深邃明秀的眼睛里看到一个真实的自己时，兰渊忽然间惊觉她竟在不知不觉中向完颜琮坦露了几分真心、将她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这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于是她收回目光，故意用轻柔的语气提起一个完颜琮绝不想从她口中听到的人。
“我没有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还要多亏了洛归。从小到大我记不清有多少次，在别的孩子朝我扔石块儿的时候，他就死死地挡在我的身前；我被大妃打伤了，他替我寻药；还有旱季时我和我娘连日常饮用的水都分不到多少，若不是洛归把他自己的那份水省下来给我们用，我真不知该怎么熬过那些个寒冷又漫长的冬天……”
兰渊口中温柔婉转的“洛归”二字果然触碰到了完颜琮心中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见她滔滔不绝地说起了万俟洛归的好，完颜琮忽然觉得兰渊喜欢把别人的恩情记在心上这一点其实特别特别的不好。
他本能地不愿意去听她和别的男子的故事，本是想要打断兰渊、让她不要再想那个该死的万俟洛归了。
可连完颜琮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是，在抵触、反感听到万俟洛归名字的同时，他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要知道更多。
于是完颜琮忍住满心的酸涩与怨气，佯作平静地追问她和万俟洛归的往事。
兰渊好似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嘴角已经渐渐地沉了下去，他问多少便说多少。
有时候她的脸上还会露出追忆的神色来，看得完颜琮气闷无比却又无法发作。
到最后就连完颜琮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他干嘛要在这里自虐、问一些明知道会让他感到不痛快的事情呢？
兰渊见完颜琮的脸色已经快要绷不住了，适时地停止了她对过往剧情的叙述，小心翼翼地问：“汗王，您是不是不高兴了，是兰渊说错什么了吗？”
完颜琮知道兰渊只是回答了他的问题而已，并没有做错什么，更没有骗他。她说的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是他没有参与过、却充满了另一个男人的曾经。
是他出现得太晚，没有参与到她前十九年的人生里。除了比万俟洛归对她更好、加倍的好之外，完颜琮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如何从那个男人的手中夺得兰渊的心。
他没有发脾气，只是苦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复杂：“兰渊，你很诚实。但有的时候，也不必这般诚实。”
完颜琮说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便起身离开了。
他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暴露出自己情绪不稳定的一面，其中也包括兰渊。
兰渊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没有说话。
倒是乌仁娜急不可耐地快步走了过来，一脸担忧地看向兰渊：“姑娘，您怎么可以和汗王说那么多有关少将军的事情？汗王他一定不愿意听！”
“是他自己追问的。”不等乌仁娜再开口，兰渊抬手道：“我累了，想要休息一会儿，你们都先出去，晚膳之前不要进来打扰我。”
她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梳理清楚一些东西，比如完颜琮对她的心。
如果她的计划没有出错，在她昨日在马车上回握住了完颜琮的手，在她今日通过纥骨氏的嘴关心过完颜琮之后，下午完颜琮来梓柔宫之前，他心里一定在想兰渊对他究竟是否有意。
这个觉得她好像喜欢自己、又不确定她是否喜欢自己的过程，本身就会让完颜琮在自己都注意不到的情况之下对她的在意程度越来越深。
而今日兰渊之所以没有亲自去给完颜琮送醒酒汤、而是借着纥骨氏的手去做这件事，就是因为她不想那么直白地让完颜琮确信兰渊已经转变了心意、对他上了心。
让完颜琮从别人口中知道兰渊对他的关心和在意，反而比兰渊亲自去给他送温暖的效果来的还要好。
只有半真半假，半虚半实，雾里看花，才能让他对她越发魂牵梦萦、更加将她放在心上。
只是完颜琮毕竟是位高权重的北越王，他可不像别的男人那般容易搞定。
即使心中已经反复怀疑过、思虑过多次，他还是没有如兰渊所希望的那般率先问出她的心意、进一步暴露出他对兰渊的在乎。
所以，兰渊方才又推了他一把，故意告诉他有关万俟洛归的事情，让完颜琮以为这一切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在经历过以为兰渊也喜欢上了自己的喜悦之后，完颜琮现在应该会感到挫败，甚至是痛苦，不过这正是兰渊想要的。
对完颜琮这样的男人来说，完全没有伤痛的感情不过是纯粹的掠夺而已。会酸，会涩，却还是难以割舍，这才是他真正将她放在心上的表现。
兰渊不由地期待起来，接下来完颜琮究竟会如何……
其实有一点完颜琮说得没错，兰渊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
这样拨弄一个男人的感情，兰渊脑中不时会闪过一些愧疚的念头。
不过一想到当初是完颜琮强势又不讲道理地非要拆散她和完颜珣的姻缘，兰渊就收起了自己多余的愧疚。
就像宝芝所说的，落子无悔，他们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她如此，完颜琮亦然。
第89章 . 取经 见完颜琸问得认真，完颜琮也仔仔……
取经
从梓柔宫离开之后, 原本晴朗的日色似乎陡然间黯淡了下来，一如完颜琮从明亮转至灰暗的心情。
来见兰渊的路上他有多期待，离开的时候就有多失望。
原来, 终究还是他自作多情了。那天她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或许只是想安抚住酒后的完颜琮、得以早些回宫。她建议纥骨氏去关心他的身体，可能也就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是纥骨氏误会了她的意思，误以为兰渊真的将他放在了心上。
是啊，纥骨氏又不知道，兰渊是个内心柔软又感情充沛的姑娘不假，可是她的感情都给了另一个卧床多年、昏迷不醒的男人，而不是他。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席卷了完颜琮的内心, 让他一连几日都面色深沉、郁郁寡欢。
他素来神色淡漠，并未叫任何朝臣看出端倪，可他内心所受到的痛苦和打击，没有人比完颜琮自己更加清楚。
那日之后完颜琮故意有三日没去梓柔宫，也没再像先前一样让戎寿去送过什么东西。
他本还抱着一丝希望，想着兰渊见他突然间没了消息会不会主动来找他, 或是让苍谷来给自己传一句话。
可是她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完颜琮，兰渊依旧安安静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好像一点儿都不好奇他过得怎么样。
不是欲拒还迎、故意拉扯, 而是真的毫不在乎他似的。
这个认知让完颜琮的内心越发煎熬起来, 可他又无人可以诉说，只能一个人默默消解。
外人或许看不出完颜琮情绪上的变化，可近身服侍他的戎寿和文姑姑都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以往就算完颜琮忙于政务、自己抽不开身，起码也会叫来戎寿问一问兰渊的消息, 或是叫戎寿去给兰渊送各种各样他所能想到的东西。
可这几日他却只字不提兰渊，甚至有一次戎寿主动提起兰渊，还被完颜琮冷冷地打断。
戎寿就猜出是兰渊那日说起她青梅竹马的事情，叫汗王生气了。
可戎寿不清楚兰渊和完颜琮之间的那点儿暧昧举动，更不知道完颜琮那日误以为兰渊已经朝他打开了心门，所以戎寿并不能完全理解完颜琮为什么要生兰渊姑娘的气。
在戎寿看来，明明当时他们只是话赶话地说到了那个人而已，后来都是汗王自己不断追问的……
而且汗王心里应该一直都很清楚兰渊姑娘是喜欢万俟洛归的啊？怎么之前都好好的，这会儿突然就不乐意了？
相比于内心更加偏向于兰渊的戎寿，文姑姑冷眼瞧着，觉得这个慕容兰渊就是在故意牵扯着完颜琮的情绪走。
先前完颜琮因前朝政事心气不顺的时候，去见过兰渊之后却会心平气和地回来，好像没事儿人一样。
有时候完颜琮明明心情不错，从梓柔宫回来后脸上却布满了阴翳，正如此刻。
文姑姑现在越发确信了自己的直觉并没有错，她笃定兰渊此人并不似所有人以为的那样简单。
可文姑姑也知道，她现在说什么别人都不会信，尤其是已经对兰渊越来越着迷的完颜琮。
但她会替她的主子盯紧了这个慕容兰渊，等她找到慕容兰渊的把柄，定不会叫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好过！
如此煎熬了几日过后，完颜琮让人备好酒菜，邀他的好兄弟完颜琸入宫小聚。
尽管靠他自己得取兰渊的心失败了，可完颜琮翻来覆去地考虑了很久，还是不甘心就这么轻易地认输。
暂时的失利反而越发激起了完颜琮的斗志，让他对兰渊的渴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可他独自一人冥思苦想了许久，却又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进一步取悦兰渊是好。后来想到老六与他媳妇向来恩爱，完颜琮便打算问一问完颜琸的意思，看看他能不能帮上自己什么忙。
此前完颜琮从未在女人身上栽过跟头，自然没有和完颜琸说起过类似的事情。太过清醒的时候他实在无法启齿，只能让人多准备了几壶好酒。
完颜琮记得兰渊的叮嘱、自己倒是没喝多少，却将完颜琸先灌了个半醉，想着等他喝得迷迷糊糊了，说不定明日便记不得完颜琮问过他什么了。
完颜琸向来爱酒，一开始他还喝得挺高兴。可他见完颜琮一口菜都不吃、不停地举杯，完颜琸也有些吃不消了，挡住酒壶红着脸对完颜琮说：“四哥，您让我、让我缓缓行不行？”
这几天完颜琮心中烦闷，几乎一直肃着张脸，除了日常处理朝政之外都没有单独和人说过什么话，更没有露出过一点笑模样。这会儿见老六这副样子，他倒是忍不住生出一丝笑意来，温声道：“好，你缓缓。”
完颜琸靠在椅背上，打了个酒嗝。缓了一会儿之后，他歪着脑袋看向完颜琮：“四哥到底有什么话要说，直言便是，咱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完颜琮闻言颇为意外地看他一眼，没想到老六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的，还挺敏感。
完颜琸咧嘴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四哥别这么看着我，我老六是个粗人不假，但我跟随四哥这么多年了，对四哥还是有些了解的。您放心吧，弟弟我嘴巴严着呢，不管四哥和我说什么，我都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那好。”见老六这般爽快，完颜琮便不再藏着掖着了，“我想问问你……”
他刚要切入正题，忽见完颜琸端起了一杯茶。
想到一会儿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完颜琮建议道：“你要不等会儿再喝？”
完颜琸没当回事：“没事儿，四哥您说吧！我刚才酒喝的太急了，喝口茶润润嗓子。”
稳妥起见，完颜琮默默地退后了一些，这才开口道：“我想问你，如何才能讨得一位姑娘的欢心？”
“噗……”不出完颜琮所料，完颜琸闻言果然一口茶喷了出来，桌布和地毯都被他给弄脏了。
还好完颜琮提早与他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这才不用起身去换衣服。
即使眼前口鼻喷茶这人是完颜琮最好的兄弟，他还是忍不住本能地微微皱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