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忽然划破昏沉沉的天际,照亮兰渊无一丝修饰痕迹、美得混若天成的精致脸庞。
看似身娇体弱的兰渊毫不畏惧地迎接着完颜琮愠怒的目光,看向完颜琮的眼神里含了几分让他感到心碎的失望:“您自己做不到全心全意地待我,就不许我记着洛归对我的好吗?”兰渊说着忽然嘴角微挑,含着几分讥诮,“汗王您知道吗,方才您这句话阿木泰他也和我说过,一个字都不差。我真的没有想到,汗王会是和阿木泰一样的人。”
完颜琮拧眉望着她,深沉如墨的眼神仿佛融入了夜色,低沉的声音里隐含受伤:“在你心里,我就是与阿木泰一样的吗?”
只会强取豪夺、无视她的意愿,将她像战利品一般从别的男人身边抢走、不由分说地占为己有……
如果她当真这样想,那他为她所做的、所思所想的一切都算什么?
不过是一场笑话!
隆隆作响的雷声之中,兰渊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似是默认。
尽管眼下完颜琮表现得对她很在乎似的,可是看过原书的兰渊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一个除了权力谁都不爱的男人会真的为她付出真心。
都说君无戏言,可君王骗起人来才最为逼真,翻脸的时候也最是无情。
书中的慕容兰渊不就是被他这副深情而坚定的模样所骗,直到死都还不知自己不过是完颜琮手中的一枚棋子吗?
蓄势已久的大雨终于噼里啪啦地落下,雨点不会认人身份,无情地砸在完颜琮的身上、脸上。
兰渊站在屋檐底下倒是没有被雨水淋到,她好心地微微错开身子、请完颜琮先过来避一避雨,可他却没有上前,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凝望了兰渊一眼,而后痛下决心一般转身离开。
男人临别时的眼神既真挚又深刻,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划过兰渊的心防,让她有一瞬间忍不住怀疑起书中对于完颜琮这个人的描述。
可她还是很快地坚定下了决心,没有半点出言挽留之意,任凭完颜琮的身影消失在滂沱大雨之中。
她心里存着事,即使已经看不到他们的影子,兰渊还是站在屋檐下望着完颜琮离去的方向出神,完全没有回屋歇息的意思。
兰渊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披着他的大氅,完颜琮这样淋着雨回去,该不会生病吧?
乌仁娜看着兰渊,担忧的却是另一件事情:“姑娘,汗王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连向来不怎么多嘴的苍谷也忍不住说:“姑娘就算不愿做汗王的妃子,也无需这般质疑汗王对您的心意啊。奴婢侍奉汗王那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既失望又伤心的眼神。而且今天……还是他的生辰呢。”
第98章 . 裂痕 看着完颜琮拥吻兰渊的样子,宝芝……
裂痕
别人送给完颜琮的生辰礼都是费尽心思地讨好他, 偏生兰渊却在给了他最甜蜜的一个吻后再给予完颜琮最致命的打击。
残忍吗?或许吧,但是兰渊知道,在这波谲云诡的宫廷之中, 她若是一味地对别人心软,就是对她自己和她亲人的残忍。
在无法完全确认完颜琮对她的真实心意之前,兰渊只能一直抱着最坏的打算,提防着他、取悦着他,不时也刺痛着他,让完颜琮被她牵动情绪之余却又无法准确琢磨出兰渊的心思。
兰渊这么做也是事出有因,毕竟她与完颜琮的处境截然不同——他是高高在上的北越王,就算当真为情所伤,也不过是难过上一两日而已, 兰渊又不会真的让他难受太久。
可她一个拖家带口的弱女子,若是行差踏错一步,背后就是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连一点儿挽救的余地都没有。
她身上还系着白氏和俊弼的性命,必须谨慎再谨慎,多小心都不为过。
“君心难测, 汗王的心意究竟如何又岂是你我能够轻易探知的。”这样对乌仁娜和苍谷她们说完之后, 兰渊终于转过身进了屋,“而且我也没有说过我不愿做他的妃子啊。我只是希望他能答应, 有了我之后就不要再去宠幸别的女人。”
苍谷闻言苦笑了一声, 无奈地说:“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汗王身为北越之主, 身上肩负责任众多,其中就包括与各方势力联姻。就算他现在能为了您不去别人宫中、专宠姑娘一人,可若是将来北越有需要联姻的时候,汗王又当如何?”
“苍谷姐姐, 这是汗王要考虑的事情,不是你我。”兰渊说着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乌仁娜跟了过来,轻柔而麻利地替她拆去头上的珠玉首饰。
苍谷看着乌发逐渐散落下来、看起来更加显小的兰渊,不禁替兰渊感到一阵担忧。
她说是给了完颜琮选择不假,可是以苍谷对完颜琮的了解,他根本不可能答应兰渊这样“无理”的要求。
毕竟联姻是壮大北越势力、夺取天下的重要手段之一,以完颜琮的野心和抱负,他不可能会为了一个女子将这条路完全封死。
在苍谷看来,兰渊若是再这样坚持下去,完颜琮对她的耐心就要耗尽了。
他要么不再顾念兰渊的意愿、不由分说地纳了她,要么就会把她彻底抛在脑后、不再垂怜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总之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绝不会是兰渊想要的那种。
慕容明安却不清楚完颜琮送兰渊回梓柔宫后发生的不快,第二日一早是后妃们每三日例行向她这个王妃请安的日子,想到昨晚她和宝芝亲眼看到的那一幕,慕容明安特意让人将兰渊也请了过来。
昨夜在孟乐宫兰渊被完颜琮叫了出去之后不久,慕容明安便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找了个借口、拉着宝芝一起离席。
姐妹俩说是出去散步,可她们还没有走上几步,便远远地看到了抱在一起的完颜琮和兰渊。
看到完颜琮低头吻上兰渊的那一瞬间,别说是慕容明安了,就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宝芝都忍不住面露惊讶之色。
因为完颜琮此前从来都没有那样亲吻过她。据她所知,对别的后妃也没有。
虽然完颜琮没有明说过是何原因,但宝芝心里大概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这件事情一直都是宝芝心头的一根刺,也是她耻于向任何人提起的一段过去。
因为孟溪部常年缺水之故,孟溪族人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卫生习惯其实非常不好。宝芝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兰渊那样早晚洗漱、日日沐浴、经常洗手的行为是在瞎讲究,根本没有那个必要。
她本以为孟溪族人皆是如此,北越人也差不多少,所以在刚来到北越的时候仍旧和过去一样,没有非常注意她的个人卫生问题……
在有一回她和完颜琮一起用膳,饭前没有净手、还用手拿了东西吃之后,完颜琮就再没有和她吃过同一个盘子里的食物了。
要是换做别人只怕是会一头雾水,根本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完颜琮。
好在宝芝心思敏锐、观察入微,很快就发现了自己和那个还算得宠的郑侧妃相比究竟欠缺在哪儿。
她虚心地找来北越甚至南楚的宫人,帮她指出自己过去的所有不良卫生习惯。
宝芝的学习能力非常强,加上决心坚定、刻苦努力,她很快就改掉了从前被她忽略了的诸多问题。
可是完颜琮却不愿给她靠近自己的机会。
他可以隔着一段距离与她交谈,甚至谈论上一些别的后宫女子都完全接不上话的时事,让宝芝觉得自己是唯一可以走进完颜琮内心深处的女人。
可他还是不愿意吻她,就像是一种本能一样。
有一回完颜琮忙得几天几夜没过合眼,好不容易得出点空闲靠在书房里小憩,已经几乎睡着。
他都那样困倦了,宝芝凑过去想要亲吻他时,却还是被完颜琮下意识地推开。
宝芝当时心中大恸,还躲起来偷偷地哭了一场。
尽管她并不愿意承认,可宝芝心中还是隐隐有一个让她感到既尴尬又难堪的猜测——她觉得在某些方面,完颜琮似乎有些嫌弃她。
即使她在别人眼中美丽大方、艳冠群芳,可完颜琮仍旧对她没有半分迷恋。她能生下两个女儿也多亏了完颜琮对孟溪部的重视,还有她和慕容明安费尽心思的争取。
对于这样的局面,宝芝并不甘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从小被视作草原明珠、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宝芝与完颜琮同样骄傲、也有着同样的征服欲。
越是看不上她的男人她就越是渴求,越是希望能够完全得到。
宝芝从小到大一直顺风顺水、几乎没有受过什么挫折,向来十分自信。
因此就在今夜之前,宝芝还一直坚信着以她的能力迟早能够让完颜琮不仅仅欣赏她聪明的头脑,还能彻底喜欢上她的人、迷上她曼妙的身子。
可是现在,看着完颜琮深情拥吻兰渊的样子,宝芝坚定如磐石般的信念忽然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她为了讨得完颜琮的欢心做了那么多的努力、不惜为他改变原本的自己,可完颜琮却还是对她那般冷淡,甚至是不屑一顾……
原本宝芝还能安慰自己说完颜琮心里并不是没有她,他只是面冷心热又忙于国事,所以才多多少少忽略了对她的陪伴。
可是现在,在亲眼看到了完颜琮那么主动地去吻兰渊的样子后,她终于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此时此刻,宝芝的内心简直几近崩溃。
要是换做别的事情宝芝都可以忍,哪怕兰渊为完颜琮生下子嗣、替他传宗接代,她都可以打落牙齿活血吞,只当是为了大局考虑。
可是他们那个看似只是浅尝辄止的亲吻却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宝芝的死穴,让她感到极度的痛苦和难以忍受。
一时之间伤心、委屈、嫉妒、难堪……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突然间纠缠在一起,让宝芝不由死死地盯着梧桐树下贴在一起的那一对璧人,不自觉地手握成拳。
长长的指甲陷入掌心,扎破娇嫩的肌肤,宝芝却像是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般。
因为和她心里的痛比起来,这点小伤实在算不得什么。
慕容明安毕竟只有王妃之名,比起心中剧痛的宝芝,她要早一些回过神来,还能笑着对宝芝感慨:“兰渊妹妹可真是幸运,能叫汗王这般喜欢。既然他们都已经到了如此亲密的地步,想来这几日汗王便会正式册封兰渊妹妹为妃了吧?”
“应该吧。”宝芝不想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狼狈,包括她的亲姐姐慕容明安。她硬生生地挤出一丝笑来,故作大方地说:“看来我们要为兰渊姐姐准备上一份贺礼了。”
“是啊。”慕容明安像是全然没看出宝芝的不对劲一样,还在那里念叨:“原先我还担心兰渊什么才艺都不准备,会吸引不了汗王的视线。现在看来我可真是多虑了,她若是能把自己献给汗王,那不就是送给汗王最好的生辰礼了吗?”
说话间远处的那一对男女终于不再耳鬓厮磨,可是看着他们成双成对、一同远去的样子,宝芝心中还是很不好受,空荡荡的仿佛被人生生戳了个血窟窿出来一般。
她用尽了毕生的自制力,好不容易才在慕容明安面前勉强稳定住心神。
她没有再接明安的话,只低声道:“姐姐,要下雨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
兰渊素来有早起梳妆的习惯,修敏堂来人叫她的时候兰渊已经打扮好了、正要洗手用早膳。
听说慕容明安今日会邀完颜琮到修敏堂去和她们一起用早膳,兰渊就把已经端上桌的早饭赏给了青筠他们,带上苍谷和乌仁娜一起步行去修敏堂。
兰渊平日里不爱出门,除了懒得进行那些无效社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还没有在宫中乘坐轿辇的资格。
走去太远的地方,兰渊嫌累。
好在梓柔宫距离修敏堂并不算远,大概一刻钟的功夫就能到。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雨,地面还是湿哒哒的。临出门前,兰渊脱下日常穿的浅蓝色绣鞋,换上双较为耐脏的深灰色羊皮短靴。短靴舒适耐穿却不够美观,好在宽大的海蓝色裙摆一挡,只能看到一道细细的边。
“姑娘,起雾了,看样子还不小呢。”乌仁娜看着外头雾蒙蒙的天色,建议她说:“天这么不好,要不今儿您还是别去了?”
兰渊却是摇了摇头,坚持道:“走吧,别叫人家等。”
乌仁娜知道兰渊看着温温柔柔但素来是个有主意的,见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快步跟了上去。
路上的雾越来越大,能见度越来越低。苍谷怕兰渊摔着,走在前头为她们“开路”。
乌仁娜则挽着兰渊的手臂,说是在扶着兰渊,实际上却是在不停地开小差,近距离地欣赏着兰渊一早上起来便美得无可挑剔的侧脸。
乌仁娜向来话多,走了一段后见路上没什么障碍她便放下心来,好奇地问兰渊:“姑娘不是素来不爱在后妃们给王妃请安的时候凑热闹吗,怎么今日倒是答应得这样痛快?”
兰渊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轻飘飘地看了前头的苍谷一眼才说:“你没听见传话的人说汗王今天也会去修敏堂吗?他昨日才恼了我,今日定然不会再主动来梓柔宫。我若是不到修敏堂去,哪还有机会见到他啊?”
苍谷听了这话,不禁意外地回过头看着她说:“姑娘这是想通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为兰渊的识时务感到庆幸,就见兰渊果断地摇了摇头说:“我的要求不会更改,可我也不能就真的完全撒手不管,将一切全都交给汗王一个人来决定啊。”兰渊说着俏皮一笑:“既然他不肯立即答应我,那我就只能想些办法让他答应咯。”
兰渊说得模糊,苍谷和乌仁娜都搞不清楚兰渊究竟想要做什么。
事实上她压根什么都没做。到了修敏堂后,兰渊就在一众或艳羡或嫉妒的眼神当中温婉柔顺地坐在了慕容明安的右手边。
偶尔明安、宝芝或是纥骨氏主动和她说话,兰渊便简短、礼貌地回答,行止十分得体。
但她似乎并不想引起旁人过多的注意,从不主动开启任何话题。
别人说话的时候,兰渊便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美得像是入了画。
尽管兰渊已经非常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可是今日的宝芝还是和其他人一样,时常忍不住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兰渊。
一夜过去,宝芝的心情仍然久久难以平复。
昨夜她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大,不管她是睁开还是闭上眼睛,兰渊和完颜琮在月色下亲吻的那一幕都不停地在宝芝眼前闪现,如同一支支淬了毒的冷箭般狠狠地扎在宝芝的心上,让她的心千疮百孔,让她的人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