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要撑着,或许是因为她对尉迟傲天最后的感知是,他的那只强劲有力的手在她后背的一推。
是他给予了她逃亡的力量。支持着她笨重的身子,往前,不断的往前。
如果是尉迟傲天的意愿,她愿意遵守,永不回头,为了孩子,为了延续他们的血脉。
可是……
没有了尉迟傲天,继续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林瑶思及此处,扶着树干的手紧紧一抓,她顿住了。
忽然明白了生命意义的她,失控似的往回跑。
再回到山洞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
大火也已经熄灭,只有残留的点点余火照明山洞的痕迹,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剧烈的打斗。
从洞口到洞里到处都是焦尸,将军只顾自己逃命后,没被咬死的士兵慌张中点火想烧死雪狼,却也葬身火海,人尸连同狼尸在山洞里烧焦一片。
林瑶冲进去寻人,大哭着呐喊:“傲天,你在哪里?你应我一声……傲天,我和孩子回来接你了,你在哪?说好的一辈子都要在一起……你应我啊!”
这样的场景,如何能辨认出哪具是尉迟傲天,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视线已经模糊不清。
林瑶好似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第91章 人吃人 91
不知过了多久, 身下的冰凉让林瑶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她依旧躺在山洞里,洞里残留的余火已经熄灭了, 只留下了点点余温, 入眼皆是苍凉。
“傲天……”林瑶哀痛的低语着, 脑海里放电影般回忆着和尉迟傲天在一起的一点一滴, 他的一切, 早已深深印刻在了她的内心深处。
如今, 失去了尉迟傲天, 林瑶俨然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傲天你知道吗, 让我活下去是你的选择,却不是我想要的……”思绪收回,林瑶悲痛欲绝,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接受尉迟傲天已经死亡的事实。
她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悲凉, 扶着洞壁站起身,看了眼洞外有些昏暗的天色, 踉跄着往外走了两步。
山洞的不远处有个悬崖, 之前林瑶曾过去看过一次, 深不见底, 若是不小心跌落铁定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绝望之下,林瑶带着腹内的孩子走上了悬崖, 看着怪石嶙峋,悬崖峭壁间的巨大沟壑,她心中仅剩的想法, 便是速速求死,追随尉迟傲天而去。
她朝着悬崖边缘挪动脚步,常年没有人走动的悬崖边因为突然的重量, 落下了不少的碎石。
碎石落下后久久没有声响传来,林瑶的目光有些空洞,脚下的步伐没有半分停止的迹象,眼看着就要踏出悬崖,腹内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仿佛有东西挣扎着在里面踹了一脚,林瑶觉得肚子上一震,也不痛,只是感觉奇异。
“孩子……”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腹,手心传来的温暖,还有尉迟傲天的嘱托在这一刻闪现在了脑海中。
“孩子,你是不是希望能看一看这个世界?可是娘亲恐怕这个世界会让你失望,它很冷,充满了波诡云谲的斗争。你的父亲很爱你,为了你能平安降临,带我们远离了那一切,可是即使我们一家人只想平凡的隐居,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如今,你的父亲为了保护我们,已经……”
说到这里,林瑶抚摸着肚子的手开始颤抖,她低垂着头,眼里的泪水横流。
渐渐的,她的无声哭泣变成了抽泣,继而放声大哭,仿佛满腔的悲愤都要借着泪水喷涌而出。
林瑶紧紧抱着肚子悲恸,与此同时,对孩子的一股歉意油然而生。
十月怀胎已经接近九个月,即使现在临盆孩子也能活,自己没资格剥夺这条生命,尉迟傲天要是地下有知,也不会同意的。
终于,她做出了最后的决定,生下孩子,再替傲天把孩子抚养长大,无论怎样,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啊。
坚定了这个信念后,林瑶转身,托着大肚子艰难的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
铁面人既没有抓回林瑶,又没有带回尉迟傲天的尸体,此番还折损了那么多追兵,这些天很是忐忑。
北宫胜倒是对这个结果满意的很,他所忌惮的又不是林瑶,既然尉迟傲天已经连同雪狼群一起被烧死在了山洞里,自是再无后顾之忧,当即把这一消息传递给了苏亦倾。
“反贼尉迟傲天已死,圣女不知去向。”苏亦倾看着纸上的字迹,嘴角缓缓上扬。
“林瑶啊林瑶,可惜本宫没能看见你如同丧家犬一般逃亡的模样。”她幸灾乐祸的高昂着头,片刻后,收起嘴边的笑。
“告诉下面的人,继续查探圣女的下落,但凡有消息,立刻来报!”苏亦倾的视线落在下方的黑衣人身上,双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光。
“是!”
看着黑衣人迅速的离开,苏亦倾脸上的笑容加深,正了正腰间的假肚子,从椅子上缓缓起身。
“摆驾御书房!”
“是!”
御书房中,尉迟连赫正埋头批阅奏折,苏亦倾未经禀报径直入内,竟无一人敢阻拦,甚至尉迟连赫抬头看见抚着假肚子的苏亦倾时,也并无谴责。
“爱妃身子一日比一日沉重,怎么还亲自过来了?”尉迟连赫放下手中的笔,起身三两步走到苏亦倾的身边,满眼宠溺的看着她。
苏亦倾捂嘴娇笑了一声,拉着尉迟连赫坐在了一旁的软榻上,娇声说道:“今日北宫大将军那边传来了消息,已将反贼尉迟傲天伏诛,只是追兵无用,让圣女不见了踪影。”
“摄政王……死了?”尉迟连赫闻言脸色瞬变,似是不敢相信般,瞳孔微微紧缩,放在苏亦倾手中的手微微抖了抖。
“是的,我们的前摄政王,已死。”苏亦倾稳住尉迟连赫的手,扬起了嘴角一字一顿说道。
随着苏亦倾的字句落下,尉迟连赫的双眸不禁睁大,眼眶迅速有液体浮现。
苏亦倾见状愣了一下,随即蹙眉道:“摄政王谋反,这个下场是他自找的。皇上您是知道的,臣妾可不喜欢太过软弱的男人,您是堂堂一国之君,怎能为了一个反贼流泪呢?”
尉迟连赫抬手,擦去眼角溢出来的眼泪,神情有些恍惚,却强忍着哀痛不再流泪,他的这个表现让苏亦倾很是得意。
她拍了拍尉迟连赫的手,转头看向两旁战战兢兢不敢出声的太监宫女们,眼中划过一抹精光。
“去,给本宫把反贼尉迟傲天已死的消息传出去!”
“是!”
立马有太监领命退去,再看向尉迟连赫时,只见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脸上再没有任何的悲伤之情,一双眼睛正痴痴的看着大着肚子依然妖媚的苏亦倾,俊逸的脸上满是满足的神色。
这一幕让苏亦倾更是得意,嘴角的笑意高高挂起。
尉迟傲天死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东耀国,东耀百姓都为他们的战神摄政王的下场难过,但此时的尉迟连赫已经被苏亦倾迷昏了头脑,越发的听之任之,为了自己的性命,即使再难过,他们也都只能敢怒不敢言。
寝宫里,苏亦倾斜倚在软榻上,低头把玩自己的豆蔻,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意。
“去,把皇上请过来,就说本宫有事相商。”她微微昂头,对跪在榻下正给自己捏腿的宫女吩咐道。
尉迟连赫来的很快,脚下步步生风,脸上更是带着急切,直到视线中出现苏亦倾的身影,脸上焦急的神色才缓和了一些。
他迈着大步走到软榻前,径直在一旁空余的位置坐了下来,一把将苏亦倾捞进怀中,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定并无任何大碍后,俊逸的脸上这才浮现出一抹浅笑。
“爱妃这是要急死朕吗,遣了宫女来找朕,却不说所为何事,可把朕急坏了。”尉迟连赫说着,伸手在苏亦倾的脸上轻轻捏了一把。
“皇上别急嘛,臣妾找皇上来确是有要紧事,您不妨猜猜看?”苏亦倾轻笑着,软若无骨的歪倒在尉迟连赫的怀中,娇喘连连,双眸中在尉迟连赫看不见的地方,闪过一抹精光。
“哦?朕猜不出来,不知爱妃说的要紧事,到底是何事?”尉迟连赫来了兴趣,眸光微微闪了闪。
“皇上,如今反贼已死,可他从前的府邸却还在,您说这府中会不会藏着些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
世上王者从来都有猜疑之心,更何况被苏亦倾这么一引导,尉迟连赫的心中迅速掠过万千思绪。
他神色微变,低头思忖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爱妃说的没错,不知爱妃有何见解。”
“见解?”苏亦倾轻笑了一声,抬手掩面,眸中闪过一抹狠厉。
“见解倒是不敢当,只是想让皇上去查查反贼的家底倒是真的。”
闻言,尉迟连赫神情一愣,他下意识的咬住嘴唇,脸上浮现出一抹犹豫。
他又回想起曾经和尉迟傲天相处时的种种,二十几年的兄弟情在此刻阻碍着他的判断和思考。出神完,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看了苏亦倾半晌,到底是大手一挥。
“既然爱妃都如此说了……那好吧。来人!传朕口谕!反贼尉迟傲天不知感念皇恩,图谋造反,人虽死却不足以抵罪,特以抄家抵罪!”
“是!”
苏亦倾眸光流转,听见满意的回答自是心情大好,全然不去顾及尉迟连赫的痛苦和犹豫。
……
三日之后,摄政王府外,一队又一队全副武装的兵士将整个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府大门前,从丫鬟婆子到家丁总管,一个个都被捆的严严实实跪倒在地。
一个士兵将所有人数都清点完毕,将名单递给了同行而来负责监察的一名矮胖官员,说道:“回大人,摄政王府上下共计一百三十八名家丁,一百三十七人现已羁押在此,还请大人示下。”
矮胖官员瞥了一眼名单,又用一种残忍的眼神看了看眼前被按在地上的男女老少,朗声道:“皇上有旨,摄政王图谋造反,罪在不赦。着查抄摄政王府,将反贼府中人口押往菜市口,立刻皆数问斩示众!”
那些家丁婆子们原本已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麻木了,此刻又一听到等待他们的只有一死,便又开始哭天抢地,奋力想要挣脱身上的镣铐,手腕磨出了血也不知疼。
“该死的!放开我!”这时,两个士兵一人一只胳膊将第一百三十八人押了出来,这个人是王府婆子钱旺家,刚才抄家的时候她躲在茅厕后面的水缸里,被人揪出来时就一直嘴里骂骂咧咧的,现在更是疯了般想要挣脱。
她一边奋力挣扎,一边破口大骂:“呸!早知道就跟着缇娅那个怪物一起离开了!也不至于现在留在这里等着被砍头!你们这些畜生赶紧放了我!他尉迟傲天叛国关我啥事?我是良民!你们这些狗娘养的真不把人命当命,艹,畜生!杂种!”
后面骂的词越来越不堪,押着钱旺家的士兵听不下去,甩了她一耳光,喝道:“老实点!皇上要你死,你也敢违抗?”
钱旺家挨了打,干脆往地上一坐不走了,一会儿哀嚎打滚,一会儿大呼冤枉,还大骂皇上是昏君,最后被几个士兵上前强行拽了起来。
矮胖官员见到了这一幕,冷笑道:“果真叛国贼的府上也都有叛国之嫌!来人,押送这些人前往菜市口!”
就这样,押着摄政王府上上下下一百三十八人的队伍足足绵延了百米,到达菜市口的时候,正午的太阳高挂在天空中,行刑台下挤满了围观的百姓,皆是一副愤慨又恐慌的样子。
矮胖官员胖手一挥,兵士将押着的“反贼”们一个个送上行刑台,地面上的烂菜叶子与刮下来的鱼鳞的味道混着新鲜血液的腥味,直冲围观者的鼻子。
受刑者们一个个无不是直到临死前一刻还在向行刑官求情,说的无非是些自己是无辜的,是良民,从未对皇上有过二心之类的话。
行刑官原本尚还有些同情,听了几回这样的说辞就麻木了,只是命人在他们还在喋喋不休的时候,果断的手起刀落。
那些滚落在地上的头颅的嘴唇还在微微开合呢喃着,双目圆眦,满眼的愤怒与惊恐,眼神却已逐渐失去了焦点。
将所有人行刑完毕后,行刑台已经没有了原本的颜色,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猩红。
之后行刑官又差人将他们的尸身堆在一起,就地焚烧,又从附近搬来几个已废置的晒鱼架,上面还悬挂着零星晒的过干的小鱼,之后将他们的头在木架上悬挂成一排一排的,放置在一百三十八具无头尸燃烧的火堆之上。
尸骨烧焦后微微的爆裂声,混着燃烧出来的渗透进土地里的尸油和血的味道,令在场一些人忍不住掩鼻甚至呕吐。
而那矮胖官员似乎对这样的震慑效果十分满意,踱步至前对人群道:“将他们的首级在此悬挂十天示众,希望大家引以为戒!”
……
这惨无人道的残杀正在进行着,而此时的林瑶远在西兴贫瘠的荒原之上,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这些天,她挺着接近足月的大肚子独自逃亡,再加上相貌出众,一路逃至西兴边境不知遭到了多少异样的眼光。
就在此时,不远处一个男饥民正一直盯着她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林瑶蹙眉,双手护着自己的肚子,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直到感觉身后的视线消失,她这才松了口气,走到一处稻草堆后坐下。
放眼而去,整个西兴边境遍地都是饥民,他们痛苦的呻/吟声弥漫在荒原上,干裂的土地上躺满了尸骨与爬动的蛆,苍蝇蚊虫在腐尸附近飞舞。
刚才走的太急,肚子又开始坠痛了,林瑶抚着肚子微微喘息,同时很是懊恼,在这饥民扎堆的地方,她一个独行的女人更应该乔装打扮一番,让自己的容貌看起来不那么突出。
这样一想,林瑶垂眸,目光停留在了干裂的土地上,突然心生一计。
她从地上抠了一些泥土,吐了几口唾液使它湿润,然后往脸上使劲涂抹了几把。土腥味和唾液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使林瑶恶心的几乎呕吐,但她硬生生忍住了。
脸上尽是肮脏的泥土后,她又捡了块石头,把自己的衣衫划破,又刻意将头发弄的更乱了。一番乔装完毕,林瑶感觉自己外表已经与一个真正的乞丐无二了,这才有了些底气,敢继续往城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