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巷里只剩两人。
林瑶左右看了看,扶着肚子对地上那有些眼熟的背影走去。
地上被人打懵的人听见有脚步声,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林瑶在离了两三步的距离,对那人小声喊道:“你没事吧,人都被我骗走了,你快点离开这!”
一听到她的声音,那蓬头垢面的人身子明显一震,突然说话了,“林瑶?”
与此同时她放下胳膊,露出那张疤痕交错的恐怖的脸,她的声音沙哑的像来自地狱深处,语气中带着惊恐,不知为何,这种惊恐似乎比之前被人殴打时更深。
林瑶听着自己的名字也一下子就确认了此人是谁,不由得惊讶的喊道:“缇娅?!”
缇娅咳了几声点了点头,淌血的嘴角咧了咧,“没想到……还能遇见你,林瑶!”她耷拉着的眼睑垂下,将视线落在林瑶的肚子上,看起来有些不安。
“缇娅,你没事吧。”
他乡遇旧人,而且还是比自己更狼狈的朋友,林瑶的声音有些哽咽,视线中渐渐浮上水雾。
缇娅没有说话,她似乎在思考什么,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
“快,跟我走,这些难民是真的会吃人的,我们先离开这。”林瑶有些吃力的将缇娅从地上扶起来,转身朝着租的房子走去。
七弯八拐一路绕道,直到到家,林瑶才惊魂稍定,舒了口气。
打定主意这几天暂不出门干活了,若是被难民认出来她是骗人发放赈灾粮的女人,一定会把她生吞活剥了。不过幸好家里还有些储备的粮食与柴火,短时间内不必担心生存问题。
林瑶一边思索着,一边为缇娅烧了洗澡水,水蒸气从锅盖边沿溢出来,让简陋的小屋有了一丝烟火气。
她还取出一身自己的衣裳递给缇娅,让她洗完澡穿。
在不熟悉的地方碰见熟悉的人,还是除了林惜之外最好的姐妹,林瑶格外珍惜,打定主意让缇娅留下来。
缇娅梳洗干净后,简单的收拾了下,两人坐在床边倾诉着这些时日来所遭遇的苦楚。
林瑶更是毫不保留的将近来的一切,包括在山洞里的经历都告诉了缇娅。
提到孩子的父亲尉迟傲天时,林瑶更是泣不成声。
“哦?尉迟傲天死了?!”
缇娅瞳仁一缩,带动了面部表情,一张脸看起来好似地狱的女鬼,眼中的快意一闪而过。
哈哈哈,尉迟傲天!你这个屠夫居然死了!居然死在我的前面!哈哈哈……
心底狂喜的缇娅悄悄瞄着林瑶接近足月的大肚子,这里面的孽种是尉迟傲天留的,也必须死,父债子偿。
想到此,缇娅的眼神闪过一丝阴毒,她已经在盘算着弄死这个孩子的一千种办法。
尉迟傲天的孩子,我缇娅绝对不能让他出世!
缇娅咬紧了牙齿,暗自在心中下定了决心,面上的表情却一软,拿着手帕帮林瑶拭去眼泪,安慰道:“节哀顺变,如今你还有孩子与你相依为命,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别再哭了。”
林瑶顾及腹中的孩子,没有看见缇娅盯着她腹部的阴狠视线,将眼角的泪水擦干,平复了一下心情,抬手在腹上轻缓抚摸着。
想想如何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孩子出生后,她应该如何维持生计,如何让孩子快乐成长,这里的环境太糟糕,终归不宜久居。
现实的残酷,让林瑶没有多少心思悲秋伤春。
“对了。”
林瑶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忽然抬起头。
缇娅心中一惊,连忙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缇娅,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在摄政王府吗?”
缇娅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随即紧紧的捏成了拳,“哦……我逃出来的。”
“逃?”
林瑶有些疑惑。
“是王府出了什么事吗?你为什么要逃出来?”
对于林瑶的询问,缇娅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所以然来,林瑶看出她不愿说,不想逼迫她,出于信任也没多想,也就摆了摆手不再询问。
缇娅也就这么住了下来。
……
救回缇娅的这一天,林瑶做了个梦,梦里的她站在一片茫茫黄沙之间,漫天沙尘使她看不清方向,但忽看见一人踏着血红的落日打马而来,朝着她缓缓靠近。
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林瑶努力睁大眼睛,但发现无论如何她也看不清来者的面貌。
“你是谁?”林瑶试探性的问出声,然而那人却没有回答,只是离她越来越近。
在距离只有五步之遥的时候,他勒紧了缰绳,翻身下马,飞扬的衣袍挡住了面前的黄沙。
林瑶只觉得面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掀开,那人的面容在视线中逐渐明朗,定睛一看,竟是尉迟傲天。
尉迟傲天伫立在她的面前,风沙吹起他的碎发,阳光勾勒着他的鼻梁,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全好了,仿佛雪山上噩梦般的追杀从未发生过。
“傲天,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林瑶惊喜的呼唤他的名字,这一瞬间,眼眶湿润了。
尉迟傲天点了点头,有些粗糙的大手将她拥进自己的怀抱里。
“你到底去哪了……”林瑶的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又转,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紧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她只觉得有太多话想对深爱的丈夫讲,她想说自己这段时间过的很苦,一个人带着未出世的孩子生活在这个人间地狱里实在太难了,想说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孩子……
但千言万语梗在心间,却不知该攫取哪句,林瑶最终只是哽咽着对尉迟傲天说了一句:“傲天,我想你了。”
她感觉到尉迟傲天把她搂得更紧了,“瑶儿,你受苦了。”
“我很想你,真的真的很想你,如果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该多好……”孩子一直在踢,林瑶却一下也不敢挪动自己的身子,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稍微动一下,或是一阵风把尉迟傲天吹不见了。
“我们的孩子就快要出生了,你答应过我的,我生孩子的时候你会陪在我身边,你现在回来好不好?”林瑶的眼神中写满了期望与担忧,她微微咬着嘴唇,多么希望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孩子。”尉迟傲天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深情的望着林瑶,一只手搂着她的身子,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腹,那双鹰眸中写满了疼爱与不舍。
“傲天,你回来,你回来陪着我生完孩子好不好,我好怕!”霎那间无尽的心痛与酸楚席卷了林瑶,明知他永远不可能回来了,可听到尉迟傲天的回答,林瑶却仍旧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她抬起一只手擦拭止不住涌出眼眶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完,泪眼婆娑的她仍旧抬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尉迟傲天。
如果你无法回到我身边,那就让我再多看你一会儿吧,哪怕只是一秒都好。突然,风中的黄沙间传来尉迟傲天略显苍凉的声音:“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林瑶再次想回应这声音时,那坚实的身躯却一瞬间仿佛一盘散沙般在空气中缓缓散去,消失不见了。
风沙越来越大,周遭渐渐已无天地之分,林瑶看着空荡荡的前方,尉迟傲天俊朗坚毅的脸还在脑海中停留,茫茫沙海却哪还有心爱男人的身影。
“傲天?傲天!”
第93章 “姐妹” 如今的缇娅让她感到难以言说……
“啊!”林瑶挥舞着双臂从梦中惊醒, 坐直了身子。
她扶着有些疼的头,渐渐止住了抽泣,抬手摸往脸颊, 是一大片湿润的眼泪。
外面依旧是月朗星稀的夜晚, 不知现在已经什么时辰了, 林瑶发了会儿呆, 回忆着那个梦境, 心中又是一片酸楚。而后她披了件外衣, 穿鞋下床, 舀了两瓢水来洗脸, 擦干后又重新躺回床上。
可她翻来覆去再也难以入睡,她至今仍不愿相信,那个拥有宽阔的肩膀,浑厚的嗓音, 在遇到危险时总能把她护在身后的男人就这么死去了。
他是国之大将,骁悍勇猛杀敌无数, 世人都说他是战神, 是鬼见愁, 连阎王见了都要让三分, 他怎么可能就那么死在山上呢。
寒冬的夜风刺骨,林瑶打了个颤, 下意识的向身旁靠了靠,空荡荡的身旁再也没有了那个高大的身躯,她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尉迟傲天已经不在她身边了,并且再也回不来了。
想着尉迟傲天曾说的会一直陪着她,林瑶又忍不住想要掉眼泪, 但这次她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清楚自己一定不能脆弱,尉迟傲天不在了,可是孩子还在,她现在需要的是坚强,是把孩子生下来,而不是毫无作用的眼泪。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抚摸自己的肚子,垂下头,对着肚子呢喃道:“哪怕再苦再累,哪怕孤身一人,娘亲也一定会让你健健康康的出生和成长,这样才不负你爹的嘱托……”
外面夜色沉沉,屋内林瑶双手环抱着肚子,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的睡去,而那始终不敢流出来的眼泪,此时也终于流出来几滴,挂在她紧闭的睫毛间。
……
或许是受到这一晚梦见尉迟傲天的影响,在接下来好几天的时间里,林瑶整日都是恍恍惚惚的,不时拿出尉迟傲天送给她的小木马自言自语,又或是抚摸着肚子,一发呆就是一整天。
缇娅已经同林瑶生活了好几日,每日感受着林瑶的丧夫之痛,瞅着肝肠寸断的昔日姐妹,她并无一丝同情,反而更加愤怒,积压已久的仇恨像火焰,似乎随时都会从那只右眼里喷发而出。
“林瑶!”缇娅推门而进,一抬眼就看见林瑶坐在窗前,盯着手中的小木马,嘴唇张张合合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缇娅脸色愈发阴郁,右眼微微眯起,视线最终落在那个小小的木马上。
这个木马是尉迟傲天那个屠夫送给林瑶的,这上面还染着他肮脏的血,想到此,缇娅的眼神中蕴着浓浓的恨意。
或许是由于被人血浸染过的缘故,这木马远远看上去甚至还有些许恐怖。
“林瑶,尉迟傲天已经死了!”缇娅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快步上前要夺林瑶手中的木马,林瑶及时反应过来,退开两步把木马紧紧护在怀里。
“缇娅,你要干什么?”林瑶有些懵圈的看着怒火中烧的缇娅,身子不由得再向后退了退。
“干什么?教你认清事实罢了,呵呵!我再说一遍,那个屠夫已经死了,死无全尸,连座孤坟都没有!死的好啊,哈哈哈哈,真是恶有恶报啊,真是太好了!”
缇娅喉咙里发出的笑声如同鬼魅,配合窗外的风声,让人觉得浑身都升起一股寒意。
而她的话如同利刃一次一次的刺进林瑶的心脏,心脏被牵动的生疼,再抬眼已是泪眼模糊。
缇娅大笑:“尉迟傲天就是个以制造杀戮为乐的战争狂,他踏着多少白骨,才站上了天澈十四城,不,我天澈祖国的城楼!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给天澈人带来的苦难,我每时每刻都在诅咒他!圣神听见了我的声音,如今报应来了,那雪山上有的是飞禽走兽,他的尸体多半早就被它们分食了吧,连骨头渣都不会留下,哈哈哈哈……”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林瑶捂着耳朵不想再听下去,心脏不停的抽痛。
缇娅像是十分享受林瑶痛苦的样子,得意的大笑着,趁着林瑶不注意,猛地一把抢过她的木马,拿在手中摩挲着,冷哼道:“这个木马可真是丑,更让人恶心的是还沾了脏血,都说恶魔的血会引来阴魂,为了你好,我替你烧了它!”
缇娅举起木马朝着炭火盆就要丢进去,林瑶急忙阻拦,却被缇娅一把推开,紧跟着,她举木马的手一松。
“不要!”千钧一发之际,林瑶直接扑过去,用自己的手把炭火和木马阻隔开,接住木马的同时,手背却被灼出一大片水泡。
林瑶丝毫不去在乎自己的伤势,只是反复查看木马,然后紧紧抱住它。
“林瑶,你真是疯了!”缇娅怒吼一句,摔门扬长而去。
……
早晨醒来时,林瑶是被痛醒的,伸手看了看手上被烧的血泡,经过一夜已经结痂,摸了摸身边的木马还在,长舒了一口气。
扶了扶昏昏沉沉的头,她起身开窗,却看见缇娅正站在窗外死死盯着屋子里,眼底的怨毒似乎要把她穿透。
见她察觉,缇娅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林瑶心里一沉,如今的缇娅让她感到难以言说的恐惧。
此时肚子里的孩子突然动了,林瑶的思绪被拉回,这几日胎动愈加频繁,临产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乖孩子,娘亲一定会让你平平安安出生的,你是娘的唯一希望……”
林瑶嘴里喃喃自语着,想到缇娅昨天说的话,尉迟傲天没有坟墓,尸体很可能已经成为野兽的食物,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今年的冬季极其奇怪,以久旱闻名的西兴国的领土上,一连几日淅淅沥沥的雨水没有停歇过,空气潮湿且寒冷,缇娅这几日闷不做声,从未与林瑶有正面交流。
窗外下着小雨,林瑶正坐在床边一心缝制着婴儿的衣服,针脚细密,这件小衣服再过两天就能完成了,孩子穿上它一定很舒服。一想到这个孩子即将出世,林瑶便能忘记所有的苦,心中满是美好的期待。
寂静的午后,雨已骤停,几日未曾露面的阳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晒在身上有着丝丝缕缕的暖意。
林瑶放下手中的针线,伸开手掌去空气中捕捉阳光,似乎想要抓住这久违的暖意。
“孩子,你知道么,我与你父亲就是在这冬日的暖阳里,把最真挚的感情带给彼此,彼此把心交给对方……”林瑶自言自语的说着,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她正想的出神,突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响。
“哈,林瑶,就你们的那些丑事,有什么好怀念的?”几日一言不发的缇娅突然出现,不合时宜的开口。
“缇娅?”林瑶皱了皱眉,缇娅之前过激的举动使她不得不提防,把给孩子准备的衣物往身后拢了拢。
“你在藏什么?”缇娅说着开始往前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