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胡话!”薛氏变了脸色,斥责道,“莫非在你眼中,叔叔婶婶就是趋炎附势之人?”
她顿了一下,怕吓到谢云嫣,又把语气放温柔了起来:“固然你叔叔这次调任进京,是托了燕王府的福,我们心里着实感激,但若说因此就不顾你,那是没有的事,你是我们谢家的姑娘,叔叔婶婶既然收留了你,就是拿你当自家人看待,你能嫁给燕王世子,那是你的福气,我们替你高兴,若不能,我们也是一样疼你,没有丝毫差别。”
谢云嫣怔了一下,眼眶都红了起来,吸了吸鼻子:“是,我知道了,婶婶,是我说错话了,您别生气,我以后再不敢了。”
薛氏这才点头:“你叔叔和我是一个心思,你大可放心,没事儿,我们家的姑娘,模样生得美,又有满腹诗书才气,何愁找不到好人家,燕王世子若是对不住你,哪怕他再有权势,我们也不能嫁,大不了换一个,婶婶懂你,不怕。”
谢霏儿凑过来,故意笑眯眯地道:“反正我娘在替我找婆家,一个也是找,两个也是找,那都不算事儿,嫣嫣,你喜欢什么样的,说出来,让我娘帮你留意。”
谢云嫣含着小泪花儿,笑了起来,羞答答地道:“嗯,那我要生得俊俏的、能读书的、家里有钱的、性子温存的、能哄我开心的,差不多就这几样,婶婶您帮我好好看看。”
薛氏笑着啐她:“你们两个,把花花肠子给我收拾起来,那些个都是虚的,人要厚道老实最要紧,好了,走开走开,一边玩去,都不许淘气了。”
至此,这一场乱哄哄的闹剧终于收场。
到了后面,谢知节回来,薛氏和他说了白天的事情,他虽然唏嘘不已,但正如薛氏所说,他和薛氏的念头是一样的,还特地把谢云嫣叫过来嘱咐了两句。
“你十三叔虽然不才,但谢家人的骨气还是有的,断不会为了权贵折腰,你到了我家,和我自己的女儿也一般无二,婚姻之事,我们会替你着想,绝不叫你受半分委屈。”
谢云嫣心里感激,嘴巴像抹了蜜似的,着实把谢知节夫妇好好哄了一通,后来被薛氏笑着轰了出去。
晚上睡觉的时候,谢霏儿还挤到谢云嫣的床上,好奇心满满,追问她和燕王世子的事情。
谢云嫣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把来龙去脉仔细说了一遍,最后道:“若说我半点都不伤心,那是假的,毕竟这么多年的情意在那里,谁知道会走到这种境地呢,但若是因此叫我低头,那是不能的,随他去,好姑娘何患无夫,日后找一个比他强的,气死他。”
“对!”谢霏儿义愤填膺,“那个燕王世子,我原听他名头响亮,以为是个好的,没想到是个瞎的,温家的姑娘哪里比得上我们家的嫣嫣,早晚有一天让他后悔去。”
她们也不管这世上还有几个男人能比燕王世子更强的,总之,谢家的姑娘,将来嫁的必是大好儿郎,没有差的。两个小姑娘滚做一团,唧唧咕咕地说了许久,到了大半夜才各自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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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睡觉之前太过闹腾了,谢云嫣的心里静不下来,迷迷糊糊地一直翻来覆去,好似睡着了、又好似没睡着。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打在窗子上,吵杂得很,那声音越来越大,叫人不得安生。
夜色那么深,黑暗的梦境如同狰狞的巨兽一般,张开了大口,把她紧紧地咬住了,她深陷噩梦,挣脱不开。
……
第41章 前世的结局:求你许我来……
冰冷的剑锋压在她脖子上, 身后的男人持着剑,紧紧地勒住她,她眼睛的余光瞥见了这个男人袖子上的五爪金龙, 那是当今的天子光启帝。
光启帝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如同她曾经听过的一样,他站在高高的宫台上,对远处的李玄寂道:“玄寂,枉你谋划多时,终究棋差一招,没料到朕的手里会有这个筹码吧,对,把剑放下, 别冲动,若不然,朕一时手抖,这位小夫人的人头就要落地了。”
谢云嫣的脑子一片混沌,她又在做梦了,这个梦境过于纷杂, 她有点儿想不起来究竟是谁背叛了李玄寂, 将她从燕王府劫持到皇宫,只是想起这个事情就觉得心里很悲伤, 几乎落泪。
夜幕浓重好似泼墨, 连星和月都被淹没了, 雪还在下着,覆盖了皇城的宫门、楼墙和地面,黑天白地如同穹庐。远处无数火把跃动着,雪遇到火, 发出噼啪的声响,清晰可闻,黑压压的士兵围在朱雀门前,肃穆列阵,无人出声,他们的金刀和长戈闪着寒光,指向高处的皇帝。
而李玄寂立于阵前,他比任何人都高大、也比任何人都骁悍,那凛冽的煞气似乎要把夜色和雪色都一起燃烧起来。
“皇上素日待我不薄,我虽不臣,却无意取你性命,放开她,我许你在骊山行宫安度余生。”李玄寂的声音如同这铿锵的刀剑,充满了冷酷,“你若伤她,我会将你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把你的尸骨置于城楼下,任万人践踏,死无葬身之所。”
他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如同淬着血的利剑,没有人会置疑他的言语,连光启帝都不能,只因眼前这个男人,他是凶如修罗鬼刹的燕王李玄寂。
光启帝的手凉得如同冰块一样,但他反而笑了起来:“好,我不伤她,玄寂,当此众人面,朕以天子之尊允诺,叫你的人马退出朱雀门,朕就放开她,你留下,我们兄弟二人慢慢商议今日之局,如何?”
李玄寂沉默了下去。
雪越下越大,隔着雪幕望过去,他的容颜似乎有些模糊,谢云嫣想要和他说话,但她的脖子被人卡住,嘴唇徒劳地动了又动,只能发出一点点微弱的声音。
不要,不要,求求你,千万不要,她在心底这样呐喊着。
可惜他并不能听见。
锋利的剑刃割破了谢云嫣的肌肤,她觉得脖子刺痛,温热粘稠的液体滑了下来。
李玄寂终于抬起了手,微微向后一压。
赵继海在李玄寂的身后大声吼了出来:“王爷,不可!”
“去!”李玄寂只是简单地吐出了一个字,坚决不容违逆。
士兵们无声地动了起来,井然有序地向朱雀门外退去,弓戈的寒光渐渐地熄灭下去。
朱雀门一点一点地合上,最后轰然关闭,将燕王的人马尽数拒于门外。
光启帝大笑了起来:“如此甚好。”
他猛然一把抓住谢云嫣,抛下了宫台,同时厉声下令:“左右,为朕斩杀燕王!”
谢云嫣被扔了出去,她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在半空中本能地叫了出来:“玄寂叔叔!”
她的声音其实并不太,被禁卫军们如雷般的应诺声所覆盖,但是,她无端端地觉得,李玄寂一定是听见了的。
因为他腾身飞跃而来,如同箭矢流星、如同风火雷电,快得令人无法置信,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谢云嫣。
她的手指已经垂到了地上,拂过那层雪,又被拉了起来。李玄寂在她背上一托,反手将她抓起,余势不歇,在空中一个回旋,一声断喝,挥剑而出。
宫廷的禁卫军冲了过来,齐齐呐喊着,朝李玄寂杀去。
李玄寂单手揽着谢云嫣的腰肢。她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他的身形是那么高大,她就如同一只鸟雀,几乎没有重量一般,依附在他的手中,随着他的动作挪转腾移。
无数刀剑砍杀过来,带着刺骨的杀气。精锐的宫廷禁卫军,是光启帝最后的依仗,他们效忠于光启帝,不要命似的冲杀过来。
数百或者是上千人,谢云嫣分不出来,因为四面八方都是人,层层叠叠地将李玄寂包围起来,黑暗中,她看不清刀枪的影子,只觉得眼前一片缭乱,无数寒光闪过,鲜红的血液飞溅出来。
她听见刀剑交鸣的铁石声、卫兵濒死的惨叫声、还有肉或者骨头被劈开的声音、无法形容、令人毛骨悚然。
谢云嫣第一次距离李玄寂那么近,不,其实此刻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距离,她被他搂着,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周围那么喧杂,但她清晰地听见了他心跳的声音,沉稳而有力,震动着,传递到她的脸颊上。
什么话都没说,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他用自己的身躯庇护她,遮住了一切刀光剑影。
她又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血腥的味道浓郁宛如实质,那其中又带着清浅的白檀香气,既狂烈又清冷,一面似魔、一面似佛。
世人皆道燕王冷酷凶残,今日方知果真如此,世人皆道燕王神武无敌,亦是今日方知果真如此,原来这世间真有天降煞星,如鬼神附身,万夫不能匹敌。
光启帝将李玄寂困于朱雀门内,本以为可以置他于死地,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他单枪匹马,手里还抱着一个弱女子,竟能力敌千军。
他手中的剑格外长、也格外宽,异于一般兵器,与他强健骄悍的形体正相合,剑气纵横,带着尖锐的风雷之声,斩向重重来敌,就如同烈火泼向雪,雪顷刻就溶化了,所向披靡。
朱雀门开始撼动起来,门外,燕王的士兵用撞木冲击着宫门,一下一下,隆隆如闷雷,门上的石灰簌簌地掉落下来,地面发出轻微的颤动。
光启帝再也维持不住冷静的姿态,他惊怒地咆哮:“杀了他!快!斩杀燕王者,赏千两金、封万户侯!快替朕杀了这个逆贼!”
重赏之下有勇夫,然而,凡夫之勇又岂能与鬼神抗衡。
不断地有人倒下,断裂的头颅、四肢、甚至不知是身体的哪一部分掉落在雪地下,雪都染红了。李玄寂踏着鲜红的雪,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向前移动,走向上方的宫台。
光启帝步步后退。
李玄寂松开了谢云嫣的腰肢,把手移到她的眼睛上,捂住了。
“嘘,别看。”他温和地对她说。
“不、朕是天子,玄寂,你不能、不能……”光启帝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
谢云嫣听到了一种轻微的声音,那是剑刃穿透□□发出的声响,即使高贵如帝王,其实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陛下,我本该将你千刀万剐,如此,已经是我的仁慈了,且当作尽你我兄弟之情吧。”李玄寂的声音很轻,但却没有半分感情。
朱雀门轰然倒塌,燕王的士兵如潮水般奔涌进来,与剩余的禁卫军绞杀在一起,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争斗,不到片刻工夫,所有的禁卫军皆被杀戮殆尽。
赵继海和几名将领上前,跪在宫台下,低头伏身:“属下来迟,请王爷恕罪。”
经过那一场恶斗,李玄寂也已经遍体鳞伤,但他的身体仍然挺得笔直,如同他手中的剑,永远不会弯曲,充满了凛冽的威武。
众军皆在台下下跪,对他俯首,宫城亦在他的脚下。
而他的脸色只是淡淡的,略看了一眼,确认四周确实已经安全后,放开了谢云嫣,不着痕迹地把她推开。
不知怎的,谢云嫣觉得委屈起来,低低地叫了一声:“玄寂叔叔。”
但是,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插了过来:“ 玄寂,是你吗?”
李玄寂霍然转身。
朱太皇在宫人的搀扶下,巍巍颤颤地走过来,她看见了光启帝的尸体,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要跌倒。
李玄寂走过去,默不作声地跪下了,他是这样冷酷而强悍的人,却在朱太皇面前依旧保持了原来的恭敬。
朱太皇伸出手,她的手是颤抖的,似乎想要摸一下李玄寂,但他的铠甲上满是淋漓的鲜血,她大约是被惊住了,终究不敢碰触。
她颤抖了良久,终于失声痛哭:“玄寂,这个犯上作乱的逆贼是你吗?这个残杀手足的禽兽是你吗?哀家的好孩子啊,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是在剜哀家的心啊!”
李玄寂平静地道:“臣不得已,臣有罪,请太皇责罚。”
“什么不得已!”朱太皇流着泪,怒斥道,“你这个煞星,早知道当日你出生时,就该由得先帝把你溺死,哀家后悔啊。”
她悲伤过度,咳了起来,吐出了一口血,身体摇摇欲坠。
“太皇娘娘!”左右宫人悲凄地叫喊。
“太皇!”李玄寂伸出手想要扶住朱太皇。
朱太皇顺势抓住了李玄寂的手,她抓得那么紧,以至于手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玄寂,哀家后悔把你留下来,如果、如果……”
就在此时,一支箭从暗中飞出,射向李玄寂的后心,在纷纷扬扬的落雪中,如同蛰伏的毒蛇,倏然暴起,吐出了信子,无声无息。
而朱太皇正死死抓着李玄寂,他来不及回头。
谢云嫣的脑海一片空白,她来不及思索,扑了过去,抱住了李玄寂。
尖锐的箭矢贯穿了她的后背,从心口透出,她张开口,本来是想叫一声“玄寂叔叔”,但是叫不出来,只有一口血喷在他的身上。
“嫣嫣!”
李玄寂倏然转身,她看见他眼中的神色,那么震惊、那么悲愤,那一刻的时间仿佛都凝固住了,他甚至有一些茫然、不可置信。
他一向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手握百万雄兵,震慑天下八方,强大而威严,谢云嫣没有见过他这么脆弱的时候,好像这一瞬间,天和地都在他面前崩塌了,令他无所适从。
她倒在了他的怀里。
“玄寂叔叔……”她抽搐地喘息着,用微弱的声音撒娇,“我好疼……疼得要死掉了……”
周围又响起了尖利的呼喝声、争斗声和惨叫声,但是,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李玄寂的手是颤抖着,连身体都是颤抖的,仿佛这个下着雪的夜晚太冷、太冷,他紧紧地抱住她,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他一会儿惶恐地道:“不、不、嫣嫣,你不会有事的,别怕,我在这里,谁都不能伤到你!”
一会儿又愤怒地道:“为什么这么傻,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我……”
他好像说不下去了,一滴泪落在谢云嫣的嘴唇上。
他的眼泪和着血,又苦又涩。
知道什么?不,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伤心、为什么落泪、为什么……把她抱得这么紧?
谢云嫣拼命地想要抬起手来,想要摸一摸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比夜色更悲凉,叫她看了心里很难过。可她没有力气了,身体软绵绵的,很困,好像就要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