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看出来,对方在犹豫。
左右护法是他的下属, 更是类似于替代品一样的存在。当他需要冲击神位时,左右护法吸纳了他的力量,可以随时牺牲用于挡劫,魔神危急时刻, 也可以凭借契约抽取他们的力量。他们越强大,魔神也越强大。
但现在……万鹤笙仍在虚弱中, 魔神已经感知到了天劫的来临。
天地之灵已经等不及了,和其他位面的屏障愈发薄弱,它急切地需要选出一个能够抵御外敌的对象来。这个对象原来是魔神,在外界入侵之祸暂时缓解后换成了万鹤笙,顾辞酒也曾在考虑中,但现在,终究又因万鹤笙的失败,重新转移到了魔神身上。
万鹤笙察觉到对方在盯着自己。
无声的、凛冽的杀气。
她坐在监牢中,背靠冷硬金属墙壁,合眼休息——她现在可是个凡人,睡觉不是很正常吗?
蓦地,她脖子上多了一只魔雾凝聚的漆黑的手,很快,万鹤笙就察觉到了窒息。与此同时,她心口一痛,失去了知觉。
魔神终究还是决定铲除后患。
他盯着万鹤笙倒下去的尸首,皱皱眉头,大步转身出去,对全体魔族发布绝杀令,而绝杀令的对象,是万鹤笙所有的人界化身,也包括现在伪装成本体的秋葵。
*
万鹤笙本体倒下的那一刻,所有化身都受到了感应,一瞬间,齐齐向西域注视去,目光亮得可怕。
从前他们被当做化身凝具出来,万鹤笙赐予他们人性与一点儿分魂,在替他们安排好人生之余,从不拘束他们,任由他们走上不同的道。现如今,本体死去,好似风筝断了线。在突然间察觉到松快的同时,更多是恐慌。
而更叫他们恐慌的,是魔神下达的绝杀令。
“宗主、宗主?”一位长老疑惑。
秋葵回过神,温柔笑笑:“无妨,你继续说。”
那长老见万鹤笙面色恍惚了一瞬,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连忙将最新战况报上去后退下,无意再打扰宗主。秋葵吩咐下去的同时,脑海里和其他十几具化身不断沟通。
“现如今我们该怎么办?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魔族追杀,绝无可能收回成命。”
“天大地大,总有我藏身之处,我或许会前往海底藏身。”
秋葵同样说:“我原受命代替她统领太虚门,你们都可离开,唯独我离开不了。”
“你也可假死脱身。”
“只怕艰难,他既能杀主人,又怎么不会搜魂?待他成神,我们无论藏在何处都会被找出的。”
“确实如此,他只差一步就可登临神位,到那时,天涯海角都逃不脱他的感应。”
……
秋葵听着听着,忽地心中一动。
他们虽是化身,心性多受本体控制。例如万鹤笙需要一个活泼纯真的女孩儿,她就做出了秋葵这具躯壳,秋葵的性格、记忆、人生经历等,很难说属于自己还是属于本体。但她知道一点,那就是自己不想死——哪怕死,也绝对要给敌人带来点不痛快。
方才其中一具化身的话提醒了她。
确实,这片天地将来都会是他的,他们逃不过。那其他世界呢?
她曾随罗睺那具化身到达过天尽头,他们心中清楚,这片天地外,还有其他世界。就连罗睺醉心研究的佛门中也有三千世界的理论。
她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吧?
魔族的追杀来得很快,魔神处死左护法,回去平定叛乱后,魔族内部元气大伤,好在他们已经掌控了死而复生的力量,即便身死也无妨。魔神下令后,其余异族再度包围住领土不及原来十中之三的太虚门进行围攻,又有破阵高手试图解开法阵,潜入进去,杀死绝杀令上的几人。
即便他们不进来,也有别的法子。魔族中有一秘法,可操控魂魄,出城厮杀时,好几个将领便悄无声息被控制。谁也没察觉出来,趁着休息时,直接拿下了绝杀令上几人的性命。
……
“宗主,近日还是少些出门为好。魔族那边已经派出高手,绝杀令上十六人,已经只剩下两位了。”
议事堂内,忧心惶惶,魔气涌动,人人面上都带着愁苦之色。
仅剩的两人短暂对视一眼,秋葵道:“无妨,本座会注意的。”
柳行舟亦擦拭着长刀,语气冰冷:“它敢来,我便要它有去无回。”
座下长老皆苦笑。
若魔族有这么好对付,他们何至于此?
话音刚落,秋葵闪电般伸出手,一把掐住要将战报呈上来的顾休,猛地甩了出去,直到落地,后者的袖中剑才框啷一声掉落。谁也没看清秋葵是怎么动作的,一瞬间,顾休就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直到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竟然有人被操控着进了这间议事堂,顿时哗然。
顾休在地面猛地挣扎两下,又不动了,双目紧闭,面色看上去倒还好,还活着。秋葵摆摆手,让人把他先带下去。
“魔族实在太猖狂了!”一长老愤怒拍桌。
秋葵轻一点头,幽幽叹气:“人族势弱,现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先防备着。”
古书中,那场称得上灭族之祸的灾难落在人类头上,到最后他们还是活了下来。原因无他,秋葵恰巧知道一点,和自己的主人有关。
但现在……
秋葵暗地里咬牙,不敢多想。
今日工作做完后,秋葵将一应事务转交给其他长□□通商议,她和柳行舟走在山路中,二人面上不交谈,只在心里交流。
“或许,我们得去其他世界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立个flag,明天日万(做不到就当没看见,给个面子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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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
秋葵和柳行舟暂时达成共识, 可他们也没有其他办法。即便知道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其他世界,那又如何?没了本体,他们的力量只会不断削弱, 根本不可能劈开两界之间的屏障。
“不管怎样,还是要试试。他不会放过我们。”
魔神一旦决定下手, 就绝对不会留余地。
“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外界入侵者, 能否趁他们闯入时, 我们过去?”
闯一闯,总好过在这方世界等死。他们身上有本体留下的神魂烙印,根本无处躲藏。
秋葵道:“这些时日你最好同我在一处, 以免被单独找上。”
柳行舟搬到了她所居住处偏殿。
他们本就是一体。在其他人眼中,都到了这个地步,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差,无人说什么闲话,只不断忧心自己的将来。
秋葵所在的漆吴山顶,有万鹤笙提前设下的无数阵法。只要不是魔神亲至,一般人无法突破。
秋葵心里隐约闪过些什么,那念头模模糊糊,难以抓住, 只在脑海里走马观花般不断浮现出些画面。
为什么是她留下来?以万鹤笙的手段,她大可以让自己扮成她的模样替死, 她为什么要让自己留下来?
漆吴山上这些阵法绝不是一两日能完成的。
魔神迫切希望把所有化身处死,但除了他,其余魔族暂时拿她没有办法……
“你在想什么?”柳行舟问。
他们中间的枢纽断开后,彼此间的感应也变弱不少, 像现在,柳行舟只能感应到秋葵澎湃的情绪, 却无法感知到她具体在想什么。
秋葵喃喃自语:“你说,他既然这么想杀我们,他为什么不亲自来?”
想到这一点,她眼睛亮得惊人。
是了,他为什么不亲自来?只要他出手,整个太虚门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南洲不会留下活口。
“这只能说明,有什么东西牵制着他……”柳行舟猜测。
“他被某件事拖住了,连化身都无法派出,这些天异族发起的攻势比以往更加凶猛,几乎派出了绝大部分兵力,但他却没有露面……”秋葵越说越激动。“以他的性格,根本不在意什么颜面,只要能达成目的,他不该也不会觉得自己亲自动手有什么不妥。”
现在他们唯一的破局方法,就是搞清楚是什么拖住了那位,并想办法利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彼此都觉得找到了些希望。
被他们心心念念的魔神此刻确实走不开。在万鹤笙“死去”后不过三天内,天下气运尽注他一身,天地之灵记录他的功德,要让他迅速达成前世未完成的大业。
西域中央,大片黄沙几乎被鲜血浸透,有人的,还有魔的,铲除叛乱不久,沙漠上空仍旧飘荡着血腥味。那些自认为平叛有功的魔将们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并不敢庆贺,以免被那位魔界至尊找由头发落。
往日灼热透亮的天空被乌云覆盖,冷风瑟瑟,夹杂着潮湿气息,西域昼热夜寒,温差极大,甚少降雨,就连偶尔落下的雨滴也如施舍般少得可怜。若非有修道者手段,凡人也难以在沙漠中存活。像现在这样白日降雨,还是大雨将落的预兆,更加稀有。
不光是西域,其他各洲亦如此。北境开始变得暖和,高耸入云的雪山缓缓融化,逐渐变得低矮,冰冷雪水流入海中,令中海大多妖兽都有些不适应。东境也逐渐变得寒冷,好似北方的雪都开始往它那儿去了似的。
这些变化很快引起了南洲修士们的注意。无他,因为南洲向来四季如春,温暖又湿润,而现在他们也察觉到了寒冷。
“因为魔神将冲击神位。”面对一众修士的慌乱,秋葵平静道。
他在初步调用自己的权柄,试图掌握大陆。
确定下来后,她和柳行舟更加坚定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秋葵到底曾和柳行舟同为一体,在她努力钻研下,竟真的重新和柳行舟建立起了心念联系,两人所思所想,不必说出口,也可让另一方感知到。
秋葵:“等他成功,我们必死无疑。”
柳行舟:“她可曾留下什么?”
秋葵:“我寻过了,只有不少阵盘。”她沉吟片刻,又继续同他在心底说道,“我发现其中一方阵盘有些蹊跷。”
柳行舟:“是什么?”
秋葵:“似乎是传送阵,传送的地方很奇怪,不大稳定,不知通往何处。”
柳行舟:“或许……试试?”
秋葵叹口气:“贸然离开漆吴山,只怕不妥。况且,那阵法难以打开,需要一样至净之物。”
魔族们都虎视眈眈,准备要他俩的命,再者,那至净之物哪有这么好找?
战事吃紧,宗派多年积累全都消耗在了两族厮杀中。
她正郁郁不乐,忽地感应到什么,紧接着,秋葵和柳行舟猛地大后退一步。
“砰”一声巨响。
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掉落下两个风尘仆仆的人,一大一小,小的那个撞到了脑袋昏过去,大的那个抬眼打量四周,看见站在不远处的秋葵,眼睛一亮,欣喜不已:“师父?”
秋葵几乎是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就换上了属于万鹤笙的温和表情,目光柔和:“徒儿,许久不见。”
钟长岭身上还带着伤,他却顾不得那许多,快步上前,在“万鹤笙”身前跪下:“见过师父。”
秋葵伸手拉他起来:“起来吧,怎么弄得这一身伤?”
钟长岭这才说起自己的经历。
西域风沙骤起时,他带着宁缺艰难地钻入地下,以免被风刮走,等风沙停了,他们从地里钻出来,又不慎碰上了内斗中的魔族士兵们,卷进混战中。
生死关头中,他随身携带的翎羽再次护住了他,且将他和宁缺直接传送离开。传送途中他还在担忧,谁知睁开眼一看,他竟来到了漆吴山!
不论怎样,师父总是想保下他的。钟长岭根本不知道其他事,只以为自己师父离开后又回到了太虚门,不知做了什么才惹来魔族追杀。他多少听闻了魔族的一些信息,说完后,关切询问:“师父,你可还好?”
秋葵微微一笑:“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话虽这么说,她心里还是没底。
钟长岭犹豫两下,将那根权杖取出:“师父,我……我已成了凡人,这根权杖还是收回去吧。”他根本用不了这其中的力量。
柳行舟在一旁沉默不语,好在他本来话就少,钟长岭也不奇怪,师父没让他离开,说明他也是自己人。
秋葵当着两人的面接过权杖,面色微变。
“怎么了?它有什么问题吗?”
柳行舟同样在心里问她。
秋葵面上摇摇头:“无碍,只是进入休眠而已。”
但她却在心里对柳行舟说:“我明白她的后手了。”
这根权杖里,早就封存了只有秋葵才能使用的无比庞大的力量。
天地之灵……魔神……世界隔膜……
秋葵听到自己心跳得很快,在钟长岭面前,她依旧淡然,安抚两句后,想让他离开,三人身后传来细微摩擦声。
宁缺醒了。
他睁开眼,努力爬起来,发现自己到了一座陌生的大殿,不远处的几人正向他回头看来。
是天玑真人!
宁缺认识他们,却还要装作不熟,小步跑到钟长岭身边,后者拉过他,向另两人介绍:“他叫宁缺,是罗睺的徒弟。”
秋葵笑着点点头:“他与我说起过。”柳行舟则一言不发。
两人当然知道,不过,对他们来说,罗睺实在是一个有些特别、特别到甚至有些古怪的存在。
宁缺行过礼后,跟在钟长岭身边,忍不住往秋葵的方向偷瞄,看一眼,再看一眼。就在他再次不由自主瞥过去时,后者准确地和他对视上,弯起唇:“小友,可是有什么要事?”
宁缺连忙摇摇头,暗骂自己,身体变小了怎么心智也不成熟了?他刚摇头,又急忙改口:“宗主,我师父有东西交还给您。”
孩童眼神暗示让柳行舟离开,秋葵:“你直说吧,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