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敢。”万鹤笙如是说。
失去了魔神残肢的气运,又因为七曜宫夺走了北境普通人供养的气运,洞真派还怎么维持自己的地位?
没有了气运供养,他们的弟子修炼晋升将会更加艰难,长老要突破会更容易陨落,洞真派要发掘的资源也将更难寻找。可以说,如果没有新的气运之源, 他们会更难以生存。而如果将这个消息放出去,其他六派未必会支援。
相反, 他们更愿意打着援助的名头,吞并洞真派。
缕残魂飘在她身前,看不清形貌,很快又消散, 只能听到对方傲慢的、含着习惯性高高在上口吻的话:“愚蠢至极。”
“他们愚蠢,才方便我们行动。”
秋葵待在七曜宫, 亲眼看见虞知微将两截残肢放在起供奉。残魂苏醒的速度更快,开始召唤自己其余的魂魄。
本体的魂魄对残魂有莫大的吸引力,越来越多溢散到人间的残魂开始回归。只不过,那些魂魄都穿过了太虚门外万鹤笙亲手布下的阵法,聚集在妄空山巅。
虞知微不得其法,只以为魔神残魂没那么容易恢复神智。但仅有两块残肢,已足够七曜宫上下魔修振奋。她开始思考,该如何得到其他宗门的肢体。
派弟子卧底?太难了,能够接触门派核心机密的弟子没那么容易培养,以她曾经的落英山为例,即便个负责洒扫的小小童子也需要从外门到内门层层筛选后,又经过至少数十年,才能接近主峰。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
秋葵坐在她王座下方,笑得纯真又恶毒:“魔尊陛下,忘了自己当初是如何入魔的吗?”
七曜宫上下都知道,曾经在太虚门那段往事,是魔尊陛下的逆鳞。无人敢提起,也只有秋葵,大咧咧地在虞知微面前笑道:“何不效仿?”
虞知微:“秋护法说笑了,从我们以后,想必他们定会对内门弟子更加严格防范。”
秋葵便眨眨眼睛:“内门弟子都在宗门内,我们可以引诱他们出来呀。”
见她似乎有主意,虞知微压下心头暴戾,面上做出副不耻下问的谦虚模样:“愿闻其详。”
“魔尊陛下在太虚门经营多年,即便脱离师门,也该有弟子们念着陛下的好。”秋葵说道,“现在,下任宗主变成你那个好师妹了,我可听说她的徒弟刚好就在宗门外受刑呢。”
北域离南洲路途遥远,但七曜宫大部分魔修都从南洲迁移而来,难免对南洲消息上心。秋葵能打听到这些事情,也不奇怪。
点到为止,秋葵适时闭嘴。
虞知微目光闪烁两下,浅笑着问:“本座曾听说,天玑真人对秋姑娘格外看重,还曾为秋姑娘测算过。就是不知,她有没有算到这天。”
秋葵面上伤疤已痊愈,她抚摸着脸颊,目光讽刺,说话声音又清甜又绵软:“陛下误会了。”
“若不是因为我有些秘法,她未必能对我另眼相看呢。只可惜,我停留在她身边时日太短,否则,她未必还能当她的天玑真人。”
虞知微身形微不可见地顿。
秋葵还在说:“好了,陛下,您该实现诺言了。劳烦您陪我们演场戏。”
虞知微看不透她,尽管心里忌惮,她还是不得不做出副温和表象。她现在还没有接触到其他魔族的卧底,柳行舟副对秋葵忠心耿耿的模样,难以动摇。因此,不管脑海里转过多少阴暗的念头,她依旧温和道:“可。走吧。”
他们要做的场戏,就是把柳行舟送回洞真派。
*
万鹤笙加快了进度。
她并不打算向虞知微暴露自己安插在其他宗派的棋子。如圣月宗,如万象门。
圣月宗的阴阳泉下镇压着的手掌,离主宗门太近,上方悬浮岛上住着长老数百,又有精锐弟子上千。光凭月荼人,本该难以离开。
不过,她并不需要月荼暴露自己。
月荼的本命剑器还差最后的洗炼,这段时日,他几乎住在了灵泉边,裴长老同他道淬炼,偶有所得,便立刻打坐调息,进展飞快。
期间,裴长老的弟子前来观看,先前小弟子体质未完全打好基础,这回来了个大弟子,趁裴长清打坐时,二人坐在泉边交流。
“还有几日,便能见师兄的法器真面目了。”裴晟笑道。
他察觉到月荼师兄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变化,但那点变化格外细微,难以表述,只以为是他本命剑器破碎后的心境突变。后者却依旧平和,唯有那双金色的眼睛,眸光深深。
“月荼师兄,你是否修炼了什么瞳术?”裴晟和裴长清样心直口快,心里怀疑立刻问出口。
月荼弯弯唇:“确实如此,裴师弟可要试试?”
“心领了。”裴晟想要移开视线,但他的目光依旧难以从对方金色的眸子上挪开,他直觉有些不对,想要后退两步,却发现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渐渐的,他的眼神迷糊起来。
“师弟怎么这么怕?我不过说笑的。”月荼似乎有些无奈,“我专修剑道,又从哪里去习得什么瞳术?”
裴晟啊声,反应过来,他才察觉是月荼与自己开的个玩笑,师父仍旧再岸边打坐,似乎没发现他们的异样。
“裴长老说,你也是要进泉中历练的。”月荼扬扬下巴,“去吧,我在岸边替你护法。”
“当真?”裴晟还有些不信,月荼看上去并未入泉修炼过,若是自己出了什么岔子,他不定能反应得过来。
可轮到他的时限要过了,他不想浪费这个机会?
“自然当真。”月荼当着他的面,伸手捞了把赤红泛着金光的岩浆,“要是等到你师父醒来,恐怕时间就要错过了。”
裴晟想想也是,自我说服道,只要他不进入太深处,就未必会有事。这么想着,他答应下来。
裴晟不是第次入泉了,依旧心中紧张。他褪去外衫护身法衣,深吸口气,跳了进去。
身体缓慢地向下沉。灼热滚烫的岩浆点点将他包裹,灵力被禁锢无法使用,皮肤表层接触到的滚烫温度,换个心志不佳的人,说不定立刻要惨叫起来。
他慢慢收敛心神,点点往下沉,神识放出,努力透过滚烫岩浆测算深度。
殊不知,在他进入灵泉后,来自岸边和泉底的两股力量瞬间将他往下拉沉了大截。裴晟还不知道,仍旧计算着,让自己慢慢下沉。
太虚门内,漆吴山巅。
“尊上,我们马上就要拿回您的手掌了。”
同她对话的残魂却并不很领情:“本座听闻,前几日,天玑真人连同太虚门顾休,杀死数名巫族,这是何意?”
被当面质问,万鹤笙也没有丝心虚或紧张,她不紧不慢道:“自然是因为他们坏了我的计划。”
“你,的,计,划?”残魂慢慢道,“你还有什么计划,本座不知情?”
“自然有,有些计划必须连我自己也不知情,才能进行下去。”
残魂的话虽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高高在上。若换做他人,听了魔神的质问,恐怕立刻要跪倒求饶,他却想起从前的左护法,她从未表现过如此不堪的幕,哪怕自己愤怒到极点,对方也依旧是这么不紧不慢地布下自己的局。
“巫族不可杀。”
万鹤笙捏着棋子的手头回顿了顿,就在魔神以为她要反驳时,后者微微笑道:“尊上命令,不敢不从。”
到她这般修为,不得轻易许诺,残魂心下依旧觉得蹊跷,可他目前需要在太虚门疗养,手中暂时无人可用。虞知微比万鹤笙还蠢,他并不想去七曜宫,便决定揭过此事。
那厢,虞知微连同秋葵带着七曜宫数百将士追杀柳行舟。
谁也不知道柳行舟是怎么恢复,又是怎么从七曜宫中逃跑的,总之,他逃到了离洞真派领地最近的座城,尽管这座城才被七曜宫占领,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处死洞真派的长老们,律关押在地牢。负责看管的魔修又特地被调换过几次,皆由不堪大任者上任。
柳行舟拼死冲杀,加上他对城里阵法熟悉,竟真的叫他解开阵法,闯了进来。
他闯入后,立刻升起已经有些残破的护城法阵,将众追杀的魔兵挡在身后。柳行舟有备而来,先以自爆法宝的威能杀死大批负责看守的魔修,又闯入地牢,替众洞真派长老弟子打开枷锁。
时间仓促,他刚解开宣长老的枷锁,护城法阵便被虞知微破开了。
浓郁的魔气猛烈地在城中激荡开,普通百姓瑟缩在家中,不敢出声,以免自己被当成同伙处置。
虞知微目光狰狞凶戾,神识扫,立刻发现了柳行舟的藏身之处,道剑光劈下去,地牢塌了大半。
“宣长老,您先带着他们撤退。”柳行舟教了宣长老个秘诀,可解魔修设下的枷锁,他身上带着伤,却依旧挡在众人身前。
“快!我先拦住他们!”
宣长老抬头望去,虞知微身侧,立着个席红衣的少女,浅笑盈盈,望向柳行舟的目光却憎恨不已。
“陛下,不如让我去杀了他。”秋葵笑了起来,“以前在洞真派时,我便与他势不两立,现在,正好让我和他做个了结。”
柳行舟擦去脸颊鲜血,淡淡道:“你以为我为何会与你势不两立?我在杀死你的魔宠时,便发现了魔气痕迹,只可惜……”
柳行舟曾秘密向宗门内检举过秋葵与魔修有染,这件事宣长老也知道,她心情复杂的看了眼秋葵,转头替其他弟子们解开枷锁。
“莫急,我已向宗门内求援。”同柳行舟擦身而过时,宣长老低声道,
立在虞知微身侧的红衣少女忽地化为大簇五彩花瓣,花瓣如有实质般吹拂下去,又在地面化出道少女身影:“多说无益,柳师兄,可敢与我战?”
“生死不论。”她字顿道。
柳行舟将刀横在身前:“有何不敢?”
这幕,仿佛又回到了在太虚门时,两人的那场比斗。虞知微挥袖,天边浮现出深色威严王座,她斜倚王座,抚掌大笑起来。
“不错不错,好久没有见过如此精彩的戏码了。”她伸手指指柳行舟,“柳行舟,不如与本座来个赌约?”
柳行舟:“什么赌约?”
“自然是这场生死斗。”她抬手,正在提其他弟子解开镣铐的宣长老被击飞出去,众仙门长老弟子皆被困在地面冒出的阵法中,无法逃脱。又道禁言咒下去,他们便是想交流也无法,只能不断用眼神示意。
“只要你能胜过我这位新任护法,你们就可以离开。”她望着众洞真派修者突然冒出光亮的眼神,不疾不徐,“相反,要是你输了,他们就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怎么样?你敢赌吗?”
柳行舟握着刀把的手猛地绷紧。
谁都能看出,他不敢赌。
他可以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但现在不光是他个人的命,还有洞真派上百位弟子的性命。
面对对面传来的怨恨眼神,秋葵笑着转了个圈:“你们也别这样看我,各为其主罢了。”
“柳师兄,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以为你有拒绝的机会吗?”
似乎是觉得没什么意思,虞知微又将禁言咒解开。
“柳师兄,你别听他们的!不要管我们了,你自己快跑。”
“柳师兄,求你了,救救我!”
“柳师兄,我还不想死,你定要赢,你定可以赢的。”
“柳师兄,没关系,你赌吧,输了也是我们的命,不怪你!”
……
柳行舟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他死死地瞪着秋葵,问:“魔尊,此言当真?”
虞知微轻笑声:“本座向魔神陛下起誓。”
正如他们修者向天道起誓那样,魔修向魔神起誓,同样具有约束作用。
“好!”
柳行舟注视着秋葵,在后者戏谑的目光中,举刀抬手。
手掌心握在刀刃上,点点划下,精.血溢出,很快被长刀吸收,散发出带着血气的灵光。
他竟是上来便用了血祭之法!
做完后,柳行舟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如纸般,长刀指少女,平静道:“今日,我必杀你。”
众目睽睽下,两道身影迅速卷起了剧烈如暴风骤雨般的灵力与魔气波动。
秋葵不再使用妙笔生花,她的法器逐渐拉长,毛笔尖分化两端,头尖锐,头变成柔软红缨,数息间已化为根长长的红缨枪,她双手握住,同手持长刀的柳行舟缠斗在起。
不用任何花里胡哨的术法,不用符箓法阵,似乎连所谓刀法枪法都不再用,仅凭心中满腔怒火向敌人厮杀而去。招式看似无章法,却招招狠辣致命,残余攻势落在地面都能击穿出个大洞,更不用说落在人身上——他们真心实意希望致对方于死地。
更糟糕的是,他们竟丝毫不用防守招式,只招比招狠辣地向敌人身上使出。没过会儿,两人身上便已挂彩,法衣破碎,刀刃与枪尖皆流淌出血迹,既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淋淋漓漓落了满地。
纵使宣长老修仙多年,也少有见过这样惨烈的战斗。
洞真派弟子开始还在担忧自己能否活下去,到最后都免不了为柳行舟担忧起来。可他们不敢出声,害怕自己惹得柳行舟分心,只敢在心里默默祈祷。
祈祷柳行舟能赢,祈祷洞真派的救援能尽快赶到。
可令他们失望的是,洞真派的救援迟迟未到,有人忍不住低声问宣长老,宣长老心中苦涩,也只得安慰他们,或许是边境城市形势严峻,时半会儿难以赶过来。
半晌,个弟子小声道:“可是最近的城市,距离这里不过刻钟。”
但他们已经打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了。没有任何长老过来。
宣长老沉下脸:“近日宗门遭难,你们不是不知道,莫要无私乱想,宗门无法救援,我们需尽快自救。”
弟子们接连应是。
不管怎样,在他们危急时刻,宗门却无法赶到,不能给他们提供保护,反而是平常冷着脸不理人的柳师兄为他们拼死作战,这已经在他们心中种下了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