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异感更甚。虞知微挥退对方,独自迈步进入正殿。
空旷,冷清,当中一方硕大星盘正对大门,星光流转,似乎蕴藏着无限奥秘。
她来到上首座位,毫不客气坐下等待,殊不知,她要等的那人,正在极高的天穹之上。
魔神的天劫未尽,谁也不知他还要历经多少劫难才能凝出肉身。他在扛着天劫时,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循着闪电落下的方向飞去,在密集雷电交织中穿行。
雷光阵阵,闪电一道接一道,在无人知晓的高空上,势要劈尽胆敢冒犯它的一切事物。不仅落在那位即将复苏的伪神身上,也不断向万鹤笙二人身上落去。
越飞越高,电网越密集,密密麻麻紫色绚烂刺眼的电光与几乎冻结成冰的冷风几乎连成了片,要躲避已是不易,更何况继续前行。但两人都没有停下,他们似乎结成了某种阵法,一前一后向高空疾行。
再仔细看去,前方的白色身影抵挡住了绝大部分天劫的攻击。
天之高,无穷尽,可若真无穷尽,天劫又从何处来?
“快到源头了。”万鹤笙道。
即便以她这样的修为,也有些支撑不住。更不用说在前方抵御大部分攻击的顾辞酒,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他的护身阵法早已破裂,最初还能支撑数个时辰,到后来半个时辰、一刻钟、半刻钟……再后来几乎是刚凝聚出法阵就立刻破碎,全靠剑修凝练结实的肉身在支撑。
白衣不沾血,血迹多在高空中冻成冰滴后落下,顺着风往下坠,滴落下去,不知落在了哪片农田中滋润庄稼,或哪只妖兽口中助其修炼。
“你可有把握?”顾辞酒问。
万鹤笙道:“三成。”
顾辞酒的声音被风刮得破碎:“三成,也够了。”
越临天尽头,狂烈攻击越凶猛,一道冷立如刀的寒风刮过来,竟直接割落了顾辞酒的手臂,掉落下去。
下一瞬,他身上冒出粉色的流光,手臂迅速长出。那冒出的粉白色流光在他身后凝聚成了一朵莲花的模样,不断修复他被风刃割下的伤口。
千雪娇,长成后,一片花瓣即可生死人,肉白骨。世间仅剩两朵,都长在漆吴山顶,为当年藏锋仙君从北方瑶池摘下,赠其徒天玑真人。世人只知它可增进修为,不知它甚至可重塑肉身。
“还差一点,再接近一些。”万鹤笙道。
她加快了速度,两人上升的速度更快了些。相应的,顾辞酒受伤的频率也越来越快,快到几乎来不及修复,大半身体都变成了白骨。
雷电与寒风太密集了。
哪怕顾辞酒在前方不断遮挡,在他身后的万鹤笙依旧不可避免地受到攻击,她事先刻画的无数阵盘在高空中也失了效果,只能以自身硬扛。
但这一回要好多了,她能明显察觉到,这一次天劫比上一次,比那位强行要突破天地桎梏却身死那一次,要弱上许多。
高空寒冷至极,劫雷阵阵依旧掩盖不住的寂静空旷,放眼望去,漫天都是闪烁电光与紫色劫雷,在他们上空也是铺就的厚厚劫云。只不过,越往上,那层劫云的颜色越浅些,似乎他们到了尽头。
最后穿过不知多厚的劫云,上方终于出现了近乎朦胧模糊的,混沌的一层。
“到了。”万鹤笙目光一凝,伸手一招,长长镰刀出现在她手中,灵力大放。
星光闪烁,出现在她身后,月华之力不断向她体内涌入,点点星月之光凝聚在长长的弯月形刀刃上,将那柄刀也变成了第二个月亮。
似乎察觉到她要做什么,密集硕壮的重重闪电袭来,顾辞酒吐出一口血,目光冰冷,坚定地挡在万鹤笙身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支撑住,灵力形成的防护像一颗光球,将二人保护在内。
风刮得更猛烈,除了风声,再听不见别的声音。
还有的。
自地面、四面八方被吸纳入的魔气尽数灌注在万鹤笙一人体内,很快覆盖过她原有的灵力。高空之上,灵力受控滞涩,这也是顾辞酒抵挡艰难的原因之一,魔气又稀薄,可从下方那位伪神身上传来的魔气浑厚、源源不断。
高空之上,女子慢慢地,艰难地提起长镰刀。
灵力与魔气几乎形成了浓郁得有如实质的龙卷风,完全灌注在那柄刀上。万鹤笙双手握着刀,眼睛盯着头顶,苍穹之上混沌域。
那是天劫落下的地方。
那位还在底下承受天劫,没有成功,他就不会停止散发气息。
万鹤笙抬起手,重重落下一刀——
这是他们精心策划多年的法子。
数千年前,传闻中遭到天劫的魔神并非真正因为作恶多端而受天谴,魔族也并非失去魔尊而迅速凋零。
而是因为他干了一件疯狂的事情。
他要知道,天在哪儿,天道在哪儿,天道源头又在哪儿。
世人皆论天道,动辄便说替天.行道,可真正的天道,需要对它而言如蝼蚁一般的存在行使吗?
他杀了那么多人族,终于得来了一次天劫。
天劫降临的那一天,他整顿百万魔族大军,向天之上冲去。
很显然,他失败了,几乎所有的魔族兵将都死在了雷劫中,尸骨无存。到最后,幸存者寥寥无几。
可他们又都畅快地笑了。
果然,世间没有天道,若有,那就是另一重世界的存在给予的法则。为此,魔族剩余的三位首领定下约定,千年后复苏,必要破了这天道。
而后,受伤最轻的左护法行走人间,将魔族受到天罚的谎言流传出去。所有人都不断重复一个谎言,久而久之,这个谎言就成了真。
大家都开始相信天道,但他们却又走了弯路,信奉着自己想象出来的天道,并奉为圭臬。
而后,为了规避责罚,伪神实行分魂之术,不断滋养魂魄。他得了魔族气运供养,又放在各派内不断吸纳各派气运,相辅相成,慢慢复苏。
左护法带着记忆夺舍了一位婴孩,后投入太虚门。只为了数千年后,一次破天道的机会。
姜月明修习占星之术,他的师父也堪破了些许机密。为此,他才连同师弟顾辞酒一起,与万鹤笙合作。
为了不泄露机密,除了他们三人,再无人知晓。他们又将自己的记忆封印,每走完一步,便解封自己对下一步的计划。
到后来,万鹤笙终于想起了自己要做什么。当他们想起来后,天之外的存在也终于察觉到了他们。
只有这一次机会。
一道雪白刺眼的刀芒斩下。
轻飘飘的,落在混沌中,撕开了一道口子,汹涌的不知名的力量与气息疯狂地从那道裂口中涌入。与此同时,漫天密集的雷电有意识一般汇聚成一道,落在了万鹤笙与顾辞酒身上。
二人再无抵抗之力,坠落下去。
但,已经晚了。
在下方承受天劫的身影抬头望去,目光穿过虚空,注视着那条裂缝。
天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就是女娲补天(不)
第89章 ·
万鹤笙伤得很重。
虽然先前顾辞酒替他抵挡了大部分攻击, 但在后来,绝大多数天劫都落在了她身上。更不用说,劈出那一刀后, 她几乎毫无防备,让汹涌而来的不知名力量夹杂着劫雷与火焰, 重重击落在身上。
她坠落了下去, 好在事先准备好了阵法, 连带着昏迷的顾辞酒一起,将他们吸引过去。
事先备好了幻阵,以免宗门内发现她受伤。当万鹤笙再度醒来时, 已是三日后。
她抬头向天空望去。
属于魔的视线穿透无尽虚空,注视到天边。
透明湛蓝的天空上,有一道不大起眼的裂缝。她似乎还能感受到从裂缝中传来的不知名气息,分外神秘。
那道裂缝几乎已经完全合上,好像他之前做的都是无用功,但万鹤笙心里知道,并非如此。
她能劈开一次,就可以劈开第二次——他们的计划成功了。
缓慢又沉重的脚步声徐徐传来,向屏风后走去。万鹤笙坐起身, 看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男子高大身形。
他身量极高,哪怕站在台阶下也几乎是俯视着万鹤笙, 面容严肃又带着几分邪气,听到动静,道:“你总算醒了。”
万鹤笙不闪不避对上他的目光,两颊飞快染上魔纹以昭示身份。她道:“尊上, 幸不辱命。”
男子冷冷淡淡嗯一声,“只可惜, 依旧未能闯过桎梏。”
他的力量,终究还是被漫长的岁月削弱了许多,没能真正迈出那一道关卡,甚至比上一次还要不如。
天劫凶狠,他这具重塑的肉身差点被劈坏,若非万鹤笙最终顺利劈开了天幕,使本该持续七七四十九日的天劫提前停止,他没有那么容易度过去。
“无妨,还有后手。”万鹤笙道。
他们当初本就做好了若是未能一举成神的后续准备,到现在,该是实施的时候了。
男子口吻冰冷,又带着天然的高高在上:“我先行离去,左护法,莫要忘了你的职责。”
万鹤笙:“自然不会。”
她目送着那团黑影离开,面容平静。
事实上,哪怕是前世,她也没有在那位面前表露出多么忠心狂热的模样,相反,她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忠诚于他可以获得最大利益所以才选择忠诚”,这样反而让她的投诚更加可信些。
直到今生,亦是如此。
但他似乎起了疑心,否则,不会在残魂未凝聚齐的时候就贸然试探,残魂时,心智并不完全,容易暴露内心想法,他不明白那只会打草惊蛇。
到现在,他的疑心依旧未消除。毕竟不管怎么看,自己在他沉睡的几千年中,势力最大,获利也最大。
但没有关系,在把他真正捧上神位以前,她不会动手的。
天幕撕裂。
修为低下者还没感觉到什么,众派的一些高层长老或掌门察觉到了什么,约定聚首议事,先行离开的洞真派掌门也折返了来。万鹤笙原本以化身前去,现本尊醒了,坐在上首的女子一眨眼睛,内里魂魄立刻换了个更凝实的存在。
众说纷纭,各自对天被划破这一事猜测不止。但大家讨论过后,几乎都指向了同一个猜测,那就是——天外之人。
没办法,他们虽不知原因,却知道自身感受到不大正常的日子从何时开始,倒推算出的正确时日,那时不夸张的说,天底下修为最高的几人都聚在了太虚门内(包括化身),中原那两派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他们不认为除了自己等人外,还有谁拥有将天都劈开一道口子的能力。
都道万鹤笙精通测算,有人便请求天玑真人测一测此事。
修仙者,常将天道挂在嘴边。现如今上天真的破了个洞,他们反而无措起来。
万鹤笙留下的化身没有答应,只说时机未到,再等等。直到本尊复苏后,她听见下手某个门派的长老再度请求。
“不知天玑真人……现在时机可成熟么?我等实在心忧。”
万鹤笙平静地望过去。
修为高深者,转修魔门功法有些困难,灵力与魔气并不那么容易相通。她看着那位长老身侧弟子,身上已带了浅浅魔气,可他却浑然不觉,站在大殿内,神态自然。
那长老并没有抱着成功的心态,他不过下意识又一请求,却没料到,万鹤笙答了一句:“可。”
女子抬手一招,原在漆吴山接受日月星光洗礼的星盘飞速变小,出现在她掌心,莹莹生辉,气息磅礴浩然。而后那方小小的星盘立刻变大,出现在众人上空,缓慢旋转,投射下漫天星光,玄奥,神秘莫测。
万鹤笙确实在测算,她也的的确确是认真地将测算结果说了出来,不过说一半留一半罢了。
“天已破,此片天地禁锢打破,众生复苏归来……”
“数千年前的封印同样被破坏……”那时,大多数魔族身死,小部分被人族驱逐,封印在极北之境,他们称那个地方为深渊,无人居住之处。几千年过去,封印在深渊中的魔族并没有被折磨消失,反而力量愈发精进。
若是封印真的打破,势必又要在人间掀起惊涛骇浪。
一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道那段秘辛的,通过其他人口口相传,也得知了不少真相,顿觉得口内苦涩起来——这该如何是好?封印真破了,那些可怕的魔族还不得把那位复活?
他们还不知道那一位已经真正的复活,且帮助那位的人,此刻就坐在高台上,帮他们观测星象。
万鹤笙通过星象,看到了自己已经预设好的既定的未来。
“魔族将诞生一位真正的神灵,他将……”她注视着星象,将后半句吞了回去。
“他要做什么?”底下长老们心急了。
数千年前那一位就已经够让他们发愁的了,现在还来?
“若他真的归来,若他再度屠杀人族,我等该如何是好?”
“莫慌,且不说它们已封印数千年,就是那位真正复苏,也要遭到天谴。”
“可是,若他受天谴,我等也……”一位长老喃喃道。
凡人和底下小弟子不知道,他们还能不清楚吗?这些年宗门究竟是怎么过来的,每个宗门都吸纳了不少属于那一位的魔族气运,真要遭天谴,他们一样遭殃。
换句话说,他们现在和魔族已经处在了同一根绳上,若那位遭天谴,他们也要挨几道雷的。
万鹤笙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慌乱的模样,唇角含笑。
确实如此。
否则,他们怎么可能安安心心吸纳魔族数千年的气运?为的就是今日。
若那位要受天谴,这些门派必然分担。若门派未受波及,则证明天道并不公允。
而不公允的天道,还能叫天道吗?
一位长老忽地将话题引到她身上。
“万宗主,你是否就是因为此事,才接近七曜宫的么?”
万鹤笙摇摇头:“并非如此,不过是念几分旧情罢了。”她环视一眼四周,笑道,“不过现在,我有一计,不知大家可愿意采纳?”
她话说得谦虚,立刻有人接话:“万宗主客气,还请宗主指教。”
万鹤笙便笑着说:“我知道,在场诸位或多或少都与七曜宫有些恩怨,但现在,木已成舟,七曜宫虞知微未必愿意魔族闯破封印。她七曜宫设在北境,若封印破开,首当其冲便是她的门派。大敌当前,我等私人恩怨可否先放置一边?先联手封印住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