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妻——桑狸
时间:2021-12-07 09:41:45

  崔兰若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正想着是咳嗽一声还是重碾碾地提醒他,他却早就知道她进来了,平静道:“崔姑娘,别来无恙。”
  当年崔兰若曾随崔元熙前去襄邑与摄政王谈判,与顾时安有过几面之缘,记忆中他是个俊秀耿直的朝臣,总跟在摄政王身后,风采灼灼,周围人都说他前途不可限量。
  但崔兰若被荣康帝抓入崇政殿后,却听说顾时安投靠了崔太后,深受宠信。
  她看不透这些权欲交错下人的真面目,可她能看明白,眼前这位顾学士和摄政王一样深爱着姜姮,只不过一个人的爱太疯狂太炙热,而另一个人的爱太压抑太内敛。
  崔兰若在心底幽幽叹气,冲着顾时安屈膝敛衽,客客气气地道:“顾学士。”
  顾时安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人,转过身,冲崔兰若端袖还礼,指向一旁的矮几席榻,道“坐吧。”
  茶水是新斟的,白茫茫的茶烟缭绕于周,带着清苦的气味。
  顾时安开门见山:“太后的意思是,崔娘子既然已被官家看上,那不如就势回到官家身边。这位官家既不是太后亲生也不是太后养大的,两宫关系一直若即若离,娘子在官家身边,时常说和,说不定能令母子关系亲密起来。这于公于私于社稷,都是一件好事。”
  崔兰若十分佩服顾时安,能将一通鬼话说得如此面不改色。
  梁潇早先教过她,不能答应得太痛快,若是太痛快了,怕是崔太后会生疑。
  她冷笑:“怕是要让顾学士失望了,我虽姓崔,但不过是崔氏的旁支斜脉,自小在家中受尽冷待委屈,没有那么大的志向,要为了崔氏的荣耀和两宫关系而奉献自己。”
  顾时安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镇定道:“太后知道姑娘心里有气,特备了解决之法。”
  他抬眸掠了一眼侍立在侧的宫女,那宫女乖觉,立即屈膝告退。
  顾时安的声音微低:“你的继母和弟弟,太后已经处置了。”
  崔兰若一怔,起先没反应过来“处置”是什么意思,但见顾时安眉目严凛,渐渐明白,没有过瘾,只觉遍体生寒。
  那继母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就因为她在爹爹耳边吹风,她才被当成个物件送进京城任人玩弄。
  那弟弟也不是个好东西,在家中时常欺负兄长敦厚老实,小小年纪就贪婪成性,将本就不富裕的家资蚕食得所剩无几。
  可,就这么把他们处置了?
  就因为崔太后现下用得着她,就这么轻飘飘地处置了两条人命。
  崔兰若到如此才意识到,自己究竟陷入了一个怎样的局,面临的敌人有多么可怕。
  她也是才明白,梁潇为什么不让姜姮知道。
  一时陷入沉默。
  更漏里流沙陷落,窸窸簌簌。
  崔兰若垂着眉目,不做声。
  顾时安倒也没有咄咄逼人:“不急,崔娘子若一时想不清楚,可以再想想。天家富贵,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这个福分的。”
  说罢,他起身走出了殿阁。
  姜姮犹在河畔研究那本荒谬艳情的话本,说起来也怪,明明俗之又俗,偏让人撂不开手,总想继续看下去,想知道结局,可又怕错过中间精彩。
  她看得入神,未曾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待那人走得近了,阴翳重重罩下,她惊慌回头,正撞上顾时安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他清寒的脸上难得有了笑意,眉眼微弯,目光从她的脸划到她手中的书上,歪头细看,吟吟念出:“《朕与皇婶二三事》……”
  姜姮一慌,忙要把书收起来,谁知愈慌手愈抖,稍微错神,那书砰然跌在地上,纸页沙沙翻过,正停在整部书的精华上。
 
 
第86章 .    姮姮,你不会对别的男人动心吧……
  那些香艳撩人的文字自不必说, 最要命的是文字后还配着一张图,美人轻衫薄袖,身姿婀娜, 有着欲语还休的颓靡妩媚。
  姜姮慌忙蹲下,抬手捂住话本。
  饶是这样,还是无法阻止头顶传来几声清澈如泉的笑意。
  顾时安笑得眉眼弯弯,低眸看向姜姮,道:“却不知朝吟竟有这样的喜好,你早说嘛,在襄邑的时候我定为你多寻来些有趣的话本。”
  他将“有趣”二字压得极重,促狭之意满满。
  姜姮些微恼怒地斜睨他,将那本话本拢入袖中, 转身要走。
  顾时安抬袖拦住了她。
  他渐收敛笑意,深目眷眷凝睇着姜姮的侧面,声音中有细微的叹息:“朝吟,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你。原来你是爱看话本的么?你从前是不是特别活泼烂漫的姑娘?”
  从顾时安在金陵城郊初见姜姮时,她就是一副仓惶支离的模样,再到后来在襄邑相依为命, 她稍稍有了点活气, 却要整日围着孩子转,清苦辛劳, 半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
  更遑论展露个性。
  有时顾时安细细追索, 会发现自己错过了姜姮生命中最关键的时刻, 他没有梁潇的幸运,能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也没有梁潇的混账,能见证她从明媚艳丽到黯然无光。
  好像他一直游离于她的世界外, 不过偶然幸运从天那里偷来一缕辰光,才和她有了一丝丝交集。
  姜姮本抱着话本要走,听到他这样问,不由得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抬眸看他,微笑:“是啊,那个时候天天都无忧无虑的,生活里没有什么愁事,也没有能让我发愁的人。”
  其实她从很久以前就释然,少女时的无忧无虑不过是有人遮风挡雨,就算没有经历新政之祸,她正常嫁人生子,还是会增添各种各样的烦恼。
  但是子夜梦回,她还是会时常梦见少女澄澈无忧的闺中时光,醒来时面颊上全是泪。
  顾时安凝着她的脸,看出了她的怅惘,不禁轻声道:“别怕,这一切迟早会结束的,你会再过回从前的生活。”
  姜姮清浅一笑:“那是不可能的,我已经长大了,不光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晏晏,我要独立去面对人世间的风雨,自然不可能再像少女时那般没心没肺。”
  顾时安看着她的笑颜,略有些恍惚,却无端想起一件与此情此景不太相干的事。
  他沉默片刻,轻声说:“我被关在大理寺监牢里时,受过酷刑,神思迷离之际依稀看到身前有人,她在我面前徘徊少顷,还向我伸出了手,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姜姮道:“我去看过你啊。”她有些愧疚:“我从哥哥那里知道得太晚了,救你救得迟了,我去天牢里刚见到你时,你就已经伤得很重了。”
  顾时安眼底划过一道冷锋,望着姜姮的目光却愈发温柔,声音煦煦:“你跟我说说那夜的情形。”
  那夜的情形再简单不过,就是姜姮对梁潇去牢里探望顾时安,两人在伤痕累累的顾时安面前吵了一架,梁潇妥协,让人把顾时安送了出去。
  姜姮说完,顾时安却是薄唇紧抿,半天没有言语。
  斑驳松荫辗转落于他的面上,勾勒出阴翳,显得明明暗暗,深幽难测。
  姜姮本不欲探究别人的心事,亦低眸沉默,却看见顾时安垂在袖中的手不知何时紧攥成拳,白润的指甲陷入肉中,掐得发红。
  她不禁道:“时安,你怎么了?”
  话音将落,头顶飘来顾时安温煦柔隽的嗓音:“等这一切都结束,我可以让你过回从前的生活。”
  姜姮诧异地仰头看他,美眸中一点星火鼓舞了顾时安,让他壮着胆子说下去:“众人眼中,摄政王妃早就仙逝了,你可以以朝吟的身份嫁给我,我会对你好,对晏晏好。”
  姜姮全然未料到顾时安会站在这里跟她说这样的话,失神错愕之余,趔趄着后退了几步,一抬头瞟见了石桥边站着的人。
  她心中一凛,脸色都变了。
  顾时安察觉到她的异样,回头看去,见绵亘于河的石桥尽头,梁潇正站在那里,英挺秀立,眉目如冰,紧撅着他,恨不得将连皮带骨拆了一般。
  顾时安抬起下颌与他对视,炯炯目光中漾着无畏。
  梁潇缓慢走近,姜姮忙挪动脚步,挡在他和顾时安中间。
  她挤出一点笑,冲梁潇道:“你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不正是上朝理政的时候?”
  梁潇温柔地低视她,“想你和晏晏了,就来了。”他抬头,语中带着冷讽:“殿阁大学士都有空来,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顾时安挺直腰板,打起官腔:“臣奉太后之命,前来探望崔娘子。”
  梁潇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探望完了?可以滚了吧。”
  他历来气势上压人,寥寥数语,主宾次序分明。
  顾时安脸色晦暗,唇角紧抿,想要发作,可看了一眼挡在他们中间明显焦虑不安的姜姮,还是有顾虑,敷衍地朝梁潇端袖揖礼,头也不回地阔步离去。
  他一走,院落里瞬间冷寂。
  姜姮心里是坦坦荡荡的,她对顾时安从未有过半分男女之情,但又怕引梁潇发疯破坏了现如今的大好局面。
  她在心底斟酌过,道:“你不要多心,这是不可能的,我迟早要回槐县的。”
  梁潇的目光原本凝着在顾时安远去的方向,幽邃莫测,闻言回过神,轻扬眉梢:“当然,他纯粹是在痴心妄想。”
  说完这句话,他漫步往殿阁走,姜姮只有跟上他。
  她犹在心里嘀咕,本以为会是一场疾风骤雨,她至今仍记得当初在襄邑时他将顾时安打得满身是血的样子,这回儿倒是雷声大雨点小,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正有一搭无一搭地想着,梁潇蓦地止住步子。
  他回过头看姜姮,姜姮不妨险些撞上他,他抬手扶住她的腰,才堪堪稳住。
  花廊里缓风习习,夹杂着花开至荼蘼的馥郁,如影掠耳过,吹动衣袖翩跹。
  梁潇察觉到姜姮想要挣脱,不轻不重地摁住她,问:“姮姮,你不会对别的男人动心吧?”
  姜姮睫羽轻覆,没有言语。
  梁潇把她往自己怀里揽了揽,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你不会对别的男人动心吧?”
 
 
第87章 .    难不成你想和别的男人双宿双飞……
  姜姮终于觉出些疲惫无奈, 轻叹:“你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梁潇是清晨在中书省主持朝议时接到消息,顾时安奉崔太后之命来章台行宫。那本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可不知怎得,莫名仓皇不安起来,敷衍着发了几道政令,便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开。
  其实他早就到了,站在那汉白玉石砌成的桥边,本可以在顾时安刚张口时就给他一鞭子,可他忍住了,他忍着想看看姜姮的反应。
  若非姜姮先一步发现了他,他会一直站在那里不出声的。
  他未曾想过, 兜兜转转十年,悲欢离合淌遍,一转身竟又回到了少年时,患得患失、卑微至极。
  他微微一笑,眉间略有凄清,低眸凝着姜姮, 道:“姮姮你说, 我这样有什么意思?”
  “我苦心为你安排这一切,难不成是为了让你和别的男人双宿双飞的吗?”
  “我不希望你和辰羡在一起, 那除了辰羡, 顾时安就可以吗?”
  他明明声若沉澜, 目中却猝然烧起烈烈炙火,劈手要来拽姜姮的手,被姜姮颤颤着躲开。
  姜姮连退数步,避开他癫狂的目光, 道:“不会的,我不喜欢他们,我不会选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天地倏然寂静。
  梁潇胸前犹然遽烈起伏,怔怔看着姜姮,略有些迟钝地品咂她刚才说的话,她说她不喜欢,所以不会选择。
  时至今日,她还是将喜欢与否摆在了至关重要的地位,她不选择是因为不喜欢,而不是为了安抚他,从他手里换自由。
  梁潇长舒了口气,随即感觉到深深的失落。
  多么好的姮姮,在这炎凉庸俗的尘世里,可以不计利益、不看尊卑,只一心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当初,他为什么不能相信她?
  他只觉一股剧痛涌上心头,撕扯得不欲生,突觉眼前金星尾翼烁烁乱窜,向前踉跄了几步,轰然栽倒。
  姜姮只低头,见地上影络朝自己逼近,下意识想躲,谁知刚侧身躲开,便眼睁睁看着梁潇晕倒在自己面前。
  她愣住了,姬无剑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飞奔出来,忙蹲下将梁潇的头挪到膝上,大喊:“御医!叫御医!”
  他到底上了年纪,独自拉扶梁潇格外吃力,便抬头看向姜姮,哀求:“王妃,您帮帮奴吧。”
  姜姮的动作在意识之前,清醒时手已经扶上了梁潇的腰,与姬无剑合力把他扶进寝阁。
  其间,偏殿的门开了道缝,崔兰若从里面探出个小脑袋看热闹,被姜姮瞪了一眼,立马缩回去。
  御医来得很快,伏在金丝罗帐前,诊了一会儿脉,冲姬无剑道:“没有大碍,只是伤身疲劳过甚,脾肾有些虚,又急火攻心,这才会晕倒。我会开些安眠的药,让殿下好好睡一觉。”
  姬无剑招手,让宫女跟着出去煎药。
  他张罗完药,回到榻边去看梁潇,边给他掖被角,边冲着姜姮道:“北狄犯境,殿下这些日子忙着调兵遣将,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
  姜姮道:“那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她转身要走,姬无剑叫住了她。
  他垂垂老矣,眼角浮起数不清的褶皱,忧伤亦似深嵌入肌理,静静凝望着姜姮,欲语还休。
  姜姮察觉出异样,问:“阿翁,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姬无剑的唇翕动,半晌,才叹道:“没有,王妃去歇息吧。”
  姜姮回到自己的寝阁,正见乳娘抱着晏晏在窗边看花枝,桃花零落的时节,旁逸交错的枝桠上空荡荡的,遗漏几缕天光。
  她把晏晏抱在怀中,低头亲了亲她,不自觉拧眉。
  姜姮终于觉出蹊跷。
  这些人都透着古怪,姬无剑怪,梁潇怪,顾时安也怪。
  特别是顾时安,竟然能说出待事情了结后要娶她的话来,只要有梁潇在,就算了结一百桩事情,都不可能让他如愿。
  除非梁潇不在。
  她被这个猜测惊出了一身冷汗,暗道荒唐,想起近来发生的种种,又始终难以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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