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翎在尾音刚落的瞬间抓紧了她的手腕,几乎是在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她。
撞进郁瑶眼底时,他又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点松开。
那种感觉就像是流沙一点点从指隙流去,他拼命地想留住,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消失殆尽。
都是徒劳。
她要开始新生活了,她要彻底把他抛离她的世界了。
他不想,所以不愿给她回应,哪怕是简单的一声嗯。
知道她要离开了,所以他再度垂下眼眸,不想亲眼看着她再度走远,所以他没有注意到郁瑶正怔怔盯着他的手腕看,唇角抑制不住的在轻颤。
他抬起手的时候,腕间的表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滑落,她清晰地窥见了他腕间手表下的光景。
即使表带很宽,还是掩盖不住那道三四厘米蜿蜒狰狞的疤。
“妈妈,你是在看爸爸的手表吗?”皮皮细致地察觉到了她的视线。
听着这一声,孟清翎表情慌乱,迅速把右手背回身后,郁瑶也立马别开视线,眼底蒙上一层湿意。
皮皮看着两人奇怪的举动,眸里满是不解。
“我们要走了,佳艺还在等我们。”郁瑶说。
“我真的可以去看你们吗?”孟清翎逮着最后的机会问。
“可以。”郁瑶点头。
心口窒息的厉害,多停留一秒都怕他看穿她的伪装,郁瑶晃晃皮皮的小手:“皮皮,和爸爸说再见。”
“爸爸再见。”皮皮不舍的挥挥手。
“再见。”忽然想到什么,孟清翎叫住了他们,蹲身把左手的玩具给皮皮献宝似的递过去:“这是送你的。”
“是...”孟清翎看了郁瑶一眼,小心翼翼补充完下半句:“是爸爸送你的礼物。”
皮皮很开心的双手从他手里接过礼物,透过塑料膜看着躺在里面的迷你型的儿童摄像机,眼眸亮晶晶,表现出了比以往任何一个礼物都大的兴趣。
“喜欢吗?”孟清翎半蹲着身子,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发顶。
“喜欢。”皮皮点点头,扑进他怀里,像只小猫似的在他怀里蹭了蹭:“谢谢。”
被抱在怀里走时,皮皮下巴搭在郁瑶的肩上,一瞬不瞬盯着孟清翎,眸里满是不舍,眼底全然都是下次见面的期翼。
回了母婴店时,程佳艺时不时询问她意见时明显发现她不在线,好几次走神搭不上他的话。
皮皮不小心说漏嘴,她才知道原因。
也没再接着挑,把原本挑好的先去前台结了帐,拐去蛋糕店又买了几个新上的甜点,就开车转道回了郁瑶家。
程佳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直接告知陆嘉铖今晚不回去了,对面电话里各种注意事项叮嘱一通,程佳艺耳朵都快听得起茧子了,陆嘉铖终于赶在她不耐烦的边缘挂了电话。
把皮皮哄睡着后,程佳艺把郁瑶叫到了房间,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像回到了大学宿舍那段久违的时光。
闭着眼满是怀念和享受。
程佳艺侧目盯着她看了几秒,直白的问:“瑶瑶,放不下孟清翎是不是。”
眼皮轻微颤动几下,郁瑶睁开眼,佯装无谓笑着回她:“放下了啊。”
只是这笑意浮于表面,不达眼底。
程佳艺最不愿意看她这样,明明是大大方方的性格,现在也学会撒谎,开始隐藏自己的情绪。
“我们不是圣人,瑶瑶,一辈子就几十年而已,晃眼就过去了,没必要给自己束缚枷锁的,你一直都觉得自己对不起席应南,所以在惩罚自己,我知道。”
郁瑶没什么情绪,没反驳亦也没对她的话做出反应,长而卷翘的睫毛在她眼下落下一片阴影。
“我向来不是道德观念很重的人,或许我的想法过于自私了,但在我这,你是我的朋友,是我牵挂的人,我只想让你开心,想让你过得好,其他都不重要。”
“既然你忘不了孟清翎那不如就放过自己,试着忘掉那段过去。”
程佳艺想到了自己那段过去,感触很深:“这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孟清翎在这件事上确实不无辜,但他小时候的环境造就了他的性格,根深蒂固很难改掉的,就像我,我爸妈从我小时候就一直吵,吵到高中终于离婚了,我从小就觉得自己和正常人家的小孩不一样,咱们宿舍的那个朱玲玲你还记得吧,那会在宿舍时她几乎每天都会抽空和家里打个电话,她妈妈会在视频里很温柔的叫她宝贝,提醒她天冷加衣,他爸爸也时刻担心她适应不了环境,甚至那会还偷偷私底下给咱们几个买了礼物,请咱们吃饭,说她女儿脾气比较娇气,从小被家里宠大的,让咱们有什么事多理解担待,这其实是件挺正常的事,父母关心自己的孩子,天经地义,可我那会就特别难受,老是想着为什么别的父母就可以那么好家庭氛围那么融洽,而我就生在这么个家庭。久而久之,这种难受就渐渐演变成一种畸形的嫉妒。”
“我长得比她好,成绩也比她好,但我知道,我有性格缺陷。我偶尔会嫉妒会不甘会产生破坏欲,所以我后来就故意疏远她不想和她说话某种程度上孤立她,不太那么磊落,这一点,我永永远远比不上她。”
“我记得当时你问我原因,我只和你说不喜欢她这个人,其实我根本说不上来原因,因为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这个,包括你,我想在你面前维持我最好的形象。”
程佳艺问她:“你能说我是个好人吗?”
“我觉得不是。”她又自己回答。
“但你能说我是坏人吗?可我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程佳艺是个不太爱回忆过去的人,因为过去的记忆太不美好了,她恨不得永远都不要想起来才好。
过去的自己太丑陋。
“瑶瑶,我和他本质上是一类人罢了。”
“不是好人,也算不上什么坏人,只是这世间一个普普通通的、很糟糕的人。”
听到后来,不知不觉两人早已儒湿了眼眶,郁瑶听完她的话还是没吭声,转了个身,蜷起身子,头深埋进毯子里。
房间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半夜,她迷迷糊糊感觉到郁瑶下了床,缓缓给她往上盖了盖被子,轻声迈着步子出了门。
第23章 瑶瑶,我打他了
郁瑶设计装修房子时没什么别的要求, 只有一个,要有飘窗,飘窗一定要大。
上面一定要铺着毯子,放满玩偶, 隔离出一个专属自己的小空间, 让她可以看着深邃寂寥的夜景无限放空。
有雨时就静静听雨, 有雪就看着漫天飞舞的大雪。
她睡不着时就喜欢这么做,经常一坐就是一个晚上。
想不通的事或许可能会想通, 如果还想不通, 日复一日总也会麻木,会释然接受。
又是从满天星光坐到了晨光初露,太阳拨开层层朝云, 一点点从东边升起。
阳光铺洒下来, 心情也随之放晴,夜里人总爱胡思乱想。
程佳艺上厕所时发现窗帘后影影绰绰个人影, 过来掀开窗帘, 郁瑶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她。
她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她原本灵澈的一双眼就只剩下了空洞,读不出任何内容。
整个人也不似之前话多, 虽多数时候嘴角是挂笑的,但眼睛很冷。
没有任何一个笑是发自内心的, 更多时候像是对外界的一种宣告信号,告诉别人她还能撑下去的信号。
程佳艺今天约了产检,陆嘉铖陪她一块去,郁瑶就不去当那个电灯泡了,家里有皮皮, 她正好也走不开。
在国外她就开始着手准备国内的司法考试,国内外法律体系不一样,法律思维也不同,想要回国就业,还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儿,起码得先有个资格证。
郁瑶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比较自信的,现在也才七月,离九月的司法考试还有三个月,时间足够充裕。
她不打算窝在家备考,这种沉浸式学习方式不适合她。
为了能尽快适应国内的法律系统,她打算找个律所实习一段时间,在这个过程中也能熟悉一下国内的法律环境,深化对法律的记忆,有更大的成长空间。
当年去国外学法律也是头脑一热,仅凭一腔热爱就去了。
因为喜欢伦敦当时正好又出了那档子事,她其实是没想过回国发展的,甚至想把郁年华接到伦敦去住,移民到那定居,所以也没想过后来会回国这件事。
现在就业成了大问题。
现在流的泪都是当出做决定时脑子里灌的水。
恣意不是那么好追求,任性也要付出代价。
前一周给一个知名律所投了份简历,昨晚才有了回应,通知她明天上午去面试。
吃了中午饭,郁瑶简单收拾了下屋子,皮皮正在客厅玩积木,她提起两个黑色的塑料垃圾袋:“皮皮,妈妈下去扔个垃圾。”
“我知道了,妈妈。”
在玄关处换了鞋,刚要锁门才想起来没拿钥匙,她蹲身把垃圾袋靠墙轻轻放下,刚要收回指尖,视线倏然瞥到一处时,她动作顿住。
楼梯上零零散散落了十几个烟头。
她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这些烟一定是孟清翎抽的,他在外面坐了一夜。
她返身回去拿了钥匙,才下楼扔了垃圾,一个穿美团外卖服的女孩冒冒失失撞上来,郁瑶纯白的T恤上顿时沾了小小的一块油渍。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女孩立马给她道歉,从兜里找卫生纸要给她擦,翻了半天也没翻出来,尴尬地朝她笑笑。
见她道歉态度还算诚恳,郁瑶并不打算为难她:“没关系。”
女孩长相灵动漂亮,看起来年龄不大,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满脸让人羡慕的胶原蛋白,急得脸蛋儿红扑扑的:“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单子快超时了,这个小区公寓楼好多,结构也好奇怪,我一直找不到路,19号在哪啊?”
郁瑶一脸淡定指了指身后旁边那家,廖桐在牌子上看到了大大的两个数字,笑着说了句:“谢谢。”
提溜着外卖跑了一半又返回来:“姐姐你等我一会,我送完这单,赔你衣服,一定要等我喔,很快的,就两分钟!”
“不用。”看着一溜烟跑远的背影,又缓慢的补充上最后一个“了”字,摇头无奈的笑笑,又有些怅然。
虽然说她二十七岁也远和“老”这个字挂不上边,但还是会羡慕十八九岁的青春活力。
——没有烦恼,冲劲十足。
她那会也是那样的,蹦极、冲浪、攀岩,想尝试的就都尝试了,多危险都不怕,但现在不敢放肆了,有了孩子就有了牵挂,她得好好守着她这条小命。
也说不清为什么,倒不是真想要她的赔偿,她还真就在原地等着那个小姑娘。
廖桐气喘吁吁跑过来,虽是抱怨脸上一点没有不耐烦的神色,只有完成任务的轻松:“终于跑完最后一单了,累死我了。”
她掏出手机:“姐姐,加个微信吧,”
“不用了。”郁瑶笑笑:“我等你就是为了告诉你不用赔了,值不了几个钱的,刚才话没说完,你就跑了,我怕你会一直等。”
“可是我心里会愧疚诶。”廖桐挠着头:“油渍很难洗的,这件衣服就相当于废了。”
看小姑娘懊恼为难的样子,郁瑶就给了她个微信,也就几十块钱,看得出来女生家教素养很好,很单纯,可能只是想花钱买个心安。
女生看起来也不像缺钱的人,手里的卡地亚手镯都是漫天星款的,乍一看很普通,国内官网售价近20万。
低调又不奢华。
估计是哪家有钱人家的小孩出来体验生活了。
廖桐欢欢喜喜加了她的微信给她转了账,临走时还嘴甜夸她一句:“漂亮姐姐有缘再见哦。”
这个有缘是真有缘,晚上她陪着皮皮在楼下散步时,又遇上她来送单了,上午已经来过一次,但依然看着一栋栋公寓发懵,站在一个岔路口,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
这年头,小路痴也能当外卖员了吗,郁瑶过去给她指了路。
一天见两面,还都这么窘,怪不好意思的,看着一边躲在她身后,用怯怯眼神看着她的漂亮小孩,廖桐从包里翻出一盒软糖:“呐,送你。”
看着面前没出息又极易上当笑嘻嘻伸出一只小手的小破孩,郁瑶整个人裂开了,她顿时觉得自己教的那些安全防范小知识全白教了。
一盒糖果就能骗走,妥妥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典型,回去得再好好教育一下。
***
不放心让皮皮一个人在家,保姆下星期才入职,郁瑶把皮皮送去了程佳艺家里,拜托她帮忙看个半天,陆嘉铖今天轮休在家,不然她也不能送过去。
面试还算顺利,问的问题也比较常规,从问题的专业水准和认真程度来看,确实不辜负其东城第一大律师事务所的名号,来面试的人小一百个,最后被筛选下来的只有她们五个。
连实习岗位竞争都这么大。
郁瑶今天穿了一身卡其色的小西装,内搭了一条纯色飘带衬衫,直筒烟管西裤高腰的设计衬得她腰肢纤细,头发留长了些,披在肩膀处的位置,大方又温柔的知性美。
相比其他面试者的妆容精致,她就简单多了,画了个清浅得体的淡妆,不过分夺目,也拿捏着分寸。
在等候结果区时,有个漂亮的年轻女生来喊她,说段律师想当面和她聊聊情况,定夺一下她是否适合入职。
段律师是这家律所持股最多的合伙人,也是名声最盛的,是这次主要面试官之一。
郁瑶淡淡笑了笑,不确定她是不是看错了,这个女生眼里有种莫名的敌意。
这算是一个信号,阶段胜利的信号,有几个等待的人已经放弃,拿着东西离开了。
郁瑶跟着她到了二楼他的私人办公室,女生掩门退了出去,门锁啪嗒落上,郁瑶心里微微疑惑。
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郁瑶再次简单进行了个自我介绍:“段律师您好,久仰大名。”
段伟眯着眸子一直在她身上来回打量,手里捏着她的资料,半响,幽幽问了句:“我看你资料上写着毕业于伦敦政经的法学硕士,这么漂亮的学历,为什么会选择回国发展?国内外的法律可完全是两个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