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子被放在柔软的床铺上,云肆低头撇见自己肩头处的泪痕,她刚要起身却发觉裴景瑶的双手依旧抓着她的衣领。
云肆无奈笑了笑,她看着裴景瑶哭花的小脸与散乱的发丝,抬手握住裴景瑶的双手。应是哭的太过用力,平日冰凉的双手而今倒是温热,这令云肆更加哭笑不得。
“乖,我不走,你脸都哭花了,我去打些热水给你擦脸。”
裴景瑶吸了吸鼻子,双手被云肆轻放在被子里,他本想说自己擦便好,但睡意渐浓,裴景瑶竟就这般睡了过去。
等云肆用帕子沾了热水回来时,就发现早已睡熟的裴景瑶,即使在睡梦中已经眉头紧蹙,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看上去十分不安,仿佛做了什么噩梦一般。
暖湿的帕子轻轻擦过他的脸颊、鼻梁,再抚过他紧蹙的眉心,裴景瑶睫毛猛然一颤,云肆手中动作停下,坐在床边静静看着男人。待他再度陷入沉睡后,云肆换了遍水又给他擦了一遍脸。
云肆怕他睡得不舒服,抬手便将裴景瑶的发带解开,往日总被绑在脑后的青丝散在床上,衬得男人模样更加可怜,活像被狠狠蹂/躏过一般。云肆垂眸将被子给他牢牢盖好,又抬手拨开他额前的发丝。
外面天色已暗,云肆将回来复命的水鱼赶在门外,就以水鱼的嗓门,若她进来一吵,那裴景瑶怕是不用睡了。
所以当云肆对水鱼撇去一个噤声的表情时,后者立刻心领神会的看了看她的身后紧闭的房门,做出一副她都懂的表情。
“余生泉那边怎么样?”
水鱼脸色一正回道:“回少主,飞鹰来信说余生泉已到崇州,只是她身边的一共个八个暗卫,在路上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竟在途中返京两个。”
云肆眸色一变,余生泉身边的高手一共只有八人,余生泉走哪都要带上她们,如今竟狠下心派出两人回京,怕是狠下心要找出她。
“两个暗卫便想杀了我,余生泉还真是自视甚高。传令让我们的人把手上动作都停下,免得被当成靶子,她们早晚会寻到这里。”
云肆尚能应付两个大梁顶级暗卫,她带来的旁人却不一定能,水鱼知晓她的打算,犹豫一下才说。
“属下知晓,可裴公子兄弟二人如今尚在山上,少主可需属下将他们二人送至山下。”
云肆的余光看向紧闭的房内,男人不安的睡姿尚在脑海盘旋,她不知晓余生泉是否知道裴景瑶与裴晓映在她的身旁。但无论如何,云肆都不会将他送至山下,在她身边是最危险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必。”
见少主拒绝,水鱼只好把嘴闭上。
“对了。”云肆忽而说道,水鱼连忙立耳去听,“裴晓映还不知你我身份,你平日莫说漏嘴。”
水鱼消化了一下这句话的含义,眸中有些惊讶,“少主的意思是,裴公子他?”
云肆替她补充道:“他知晓了。”
见水鱼脸上表情复杂,云肆撇过一眼,她才乖乖应了好。待云肆与水鱼商议好事情,外面天色早已暗下,水鱼踏出房门时正撇到后院那小小的房屋内漆黑一片,她撇了撇嘴巴,转身去厨房做饭。
养孩子就是麻烦,养了个小瞎子就是麻烦上加麻烦。水鱼眼中愤愤,手上却将肉块切的更细,若是裴景瑶听见水鱼内心的想法,那多半是要生气的。
水鱼进屋时习惯性替裴晓映将烛火点上,他虽看不见,却并不需要别人喂饭,吃干净后还会乖巧的端着餐盘,自己摸索着送去厨房洗干净。
水鱼在旁边看的心惊胆战,生怕他脚下一绊连人带碗一起摔了,她伸出手接过裴晓映手中的碗筷,“给我吧。”
男孩拘谨的捏了捏手指,顺着水鱼声音传出的方向行了一礼,乖巧道:“多谢水鱼姐姐。”
水鱼足下一个踉跄,看向男孩的目光和看鬼一样。
裴晓映刚来山上时像个从贫民窟里爬出来面黄肌瘦的小孩,如今在山上住了两月,倒是也养出几分白净的小公子样,往那一站像个娃娃一样。
他自己说完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不过他想起平日听哥哥同他讲的,水鱼是云肆的属下,这院内称得上小姐尊称的,只有云肆一人。裴晓映便自作主张改了口,却没想到水鱼连个回应都不给,面上隐隐有些失落。
另一边的云肆房内,裴景瑶难得睡的如此沉,云肆思索片刻后便放弃叫他起来吃饭这个念头。
夜色渐渐暗下,今夜无星无月,更显出几分暗沉的静谧。云肆合上窗户,看向自己床上沉睡男人,他身上盖着云肆的被子,周身包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张小脸漏在外头。
他睡得并不安稳,隔一会便要蹙起眉头,或是盖在被下的身子动一动,偶尔还会喘/息几口,仿佛在梦中也受了委屈一般,极为难耐。
这不是云肆第一次见裴景瑶睡觉的样子,第一次的模样比现在要凄惨许多。那都是因为云肆那晚不做人,可怜了裴景瑶初次便被折磨了半夜。
想到此处,云肆的眼中情绪又沉重几分。她从前竟是没注意,裴景瑶睡觉一直都这般不安稳,想起他白日那副内敛安静的模样。云肆逐渐蹙起眉头,他总是把所有事情压在心底,若非有人逼他,他怕是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开口。
云肆坐在床边看了一会,接着转身从自己柜中拿出一叠小巧香炉,那香炉是铜制,造型古朴又异域。
袅袅白烟从炉中升起,一股极淡的药香渐渐飘了满屋,那是北疆用来安神的古法药薰,如今用来给裴景瑶助眠也是好的。
香点了一刻钟,他眉头逐渐舒缓,呼吸也平稳下来。云肆为他理了理被子,她将被角重新捏平,却无异碰到裴景瑶拽住被子的掌心。
她重新握住裴景瑶的手心,眉头不解的蹙起,男人的手心比白日更加冰凉,甚至还出了一层冷汗。不止是他的两只手这般冰冷,云肆将手探进被下,她脱//去男人的白袜抚上裴景瑶的脚背。
毫无意外的一样冰凉,云肆的面色瞬间沉下,现在虽是初冬,但这绝不该是一个正常人的体温,何况他盖着被子睡了一个多时辰。
云肆担心他的状况,也顾不上自己刚给他点了安神香,她轻轻唤了几声裴景瑶,男人只是眉头微微蹙起,并没有醒来。云肆面上凝重,她抬手捏起裴景瑶的手腕,只见他脉象平稳并未有什么异样,她的心这才放下几分。
“景瑶,醒醒。”
云肆轻轻捏着他的手心,他的指尖无意识搭在云肆的手背上,像冰块一般泛着凉意。
第19章 . 同床共枕 见男人依旧未醒……
见男人依旧未醒,云肆一手握住他冰凉的手心,另一只手推了推他的肩膀,“景瑶,哪里不舒服吗。”
她力道有些大,裴景瑶呼吸加重了些,那本舒展的眉头又重新蹙起,他只依稀感觉有人在唤自己。
裴景瑶此刻浑身都很难受,哭肿的双眼令他难以睁眼,小腹那里如同针扎一般的疼。可最难忍受的还是周遭这股寒意,裴景瑶将自己缩成一团,他本想将自己的手握紧,可全身都乏软无力,只堪堪能虚握成拳。
很快,有个温暖的手掌牵住他的掌心,裴景瑶指尖动了动,主动将自己的手心向那股热源送过去,嘴里无意识发出一些轻/哼声。
云肆只感受到男人的指尖一动,随后泛着凉意的小指轻轻勾上自己的掌心,他似乎很用力,最终能做到也只是轻戳到她掌心而已。
像是溺于冰河里的人极力在寻找暖源,这种认知令云肆眼中更为忧虑。
裴景瑶仍旧闭着眼眉心紧蹙,嘴中模糊喊了一个字,云肆凑过身听了半响,才听清他口中呢喃的是什么。
他说冷。
“冷……”
云肆口中重复了一句,她垂眸看向男人小意勾着自己的指尖,他自在被自己叫醒后,面上本平静的神情便不安起来。
像极力忍耐着什么痛苦一般。
她房中没有暖炉,能给裴景瑶取暖的最好方法,便是云肆自己。
她指尖动了动,想将自己的手掌撤回,可她一动,裴景瑶便不安的蹙起眉头。
“我不走,我换个衣服。”
云肆也不知晓他听没听明白自己的话,她轻轻将手抽走,将染着寒意的外衫脱/下,只穿着中衣重新回了床上。
裴景瑶下午被她抱上/床时,云肆并未帮他褪去衣服,此刻仍是完整穿在身上,云肆喉间滚动一下,她抬手解开裴景瑶的衣/带。紧束在身上的衣衫散开,裴景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裴景瑶轻轻摇着头,双手护在自己胸/前,像个虾米一般在床上缓缓弓起身子。云肆手中抓着他的衣衫,眸中染上些无奈,自我保护的意思倒是挺强。
“乖,穿着睡会不舒服。”
既要用体温去暖他,多余的衣衫只会是累赘,云肆原本只打算将他外衫褪去。
云肆自认在哄裴景瑶这件事上很有心得,他往日十分乖巧,说什么便让做什么。可那只限于裴景瑶清醒的状态下,如今他身子难受的紧,头脑还昏昏欲睡,实际上根本没听清女人说了些什么。
他不知道何人去扯他的衣衫,裴景瑶脑中浮现的满是一些不堪的回忆,他猝然深呼吸了几口气,手中竟不知那来的力气甩开云肆的手。
他喃喃道:“不要,别碰我……”
见他情绪忽而激动,细看之下额头竟出了一层冷汗,整个人都情绪似为陷在某段不好的回忆之中。
那段回忆对于裴景瑶来说,是这辈子最为不堪回首的一段记忆,那年冬天,他跪在药房门口,身上的衣衫便是这样被人撕/扯。
云肆看着他紧紧抓住被角的手,他极为用力,几道青筋顺着动作在削瘦的手背上浮现。
“不碰你,我不碰你。”
云肆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急切又轻柔,她抬手缓慢的将裴景瑶搂近怀中,男人有些抗拒的挣了挣身子。
“都过去了,别想了。”
裴景瑶单薄瘦弱的身子被圈在怀中,云肆贴近他的耳边,声音透着担忧。
她轻声哄了许久,男人似乎终于听出来她是谁,他半眯着红肿的双眼在黑夜中愣了许久,半响过后,他才重新安静下来。
云肆将他背身抱在怀里,裴景瑶冰冷的双手被她温热的掌心包裹,就连脚踝处也贴靠在女人的小腿上。他的身体紧紧贴着云肆,阵阵暖意传到身上,裴景瑶僵了许久的身子才一点点软下来。
裴景瑶枕在她臂上的头动了动,细软的发丝蹭在云肆脸颊上,蹭的她心中也泛起痒意。她轻轻环住男人的腰肢,在确定他并没有反抗的情绪后,云肆才将他往怀里带了带。
他的腰带被解/开,衣衫却并未褪去,此刻散乱在被中,到让云肆莫名有些发闷。她看着男人逐渐红润起来的面色,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裴景瑶倒是睡舒服了,可惜苦了云肆一晚。
这一夜裴景瑶难得好眠,他周身被暖意包裹,半夜甚至微微有些燥意,不过在他转了个身后,那股热意便消失不见。
翌日清晨,云肆睁眼便看见裴景瑶的脸颊,他枕在自己手臂上正睡得安详。白日的裴景瑶总是很拘谨,即便云肆对他再好,他戒备感总是很重。
这会男人毫无防备躺在怀中睡得正香,和他醒着时似乎有些不一样。云肆看了他许久,一只手从裴景瑶的腰间抬起,轻轻抚过他脸颊的疤痕。
他睡着时似乎比平日更加乖巧,也多了几分她从未见过的孩子气。
裴景瑶如今也才十八岁,若非裴府出事,他这个年纪合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公子才是。云肆的指尖停在他鸦黑的睫毛处,云肆眼中神色一变,她忽而想起来水鱼当初说过,裴景瑶早早便许配了人家的。
若非裴府出事,他这个年纪应是早为人夫了,云肆的指尖轻轻撩过他的睫毛,小心翼翼将臂膀抽出。
裴景瑶的睫毛颤了颤,但并未醒来,这多有赖于云肆昨天的安神香。
云肆今日难得起身晚,她坐在裴景瑶身侧,脑中把制定好的计划仔细捋过,既然与君后没有合作的可能,那她便要先把杜语救出来。
想起昨夜君后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云肆眸中神色更为晦暗,大梁皇帝余舜岚长年久病深宫,若洛禾早就计划,余舜岚的病是否也是假的。
想起那株被送到百花楼尤瞿手上的石冬草,云肆起身的动作顿了顿,虽不知此事是否与旁人有关联,如今身在大梁,多些警惕之心也是必要。
云肆臂膀处尚有伤,那是昨夜在君后处打斗所伤,伤口不深,云肆其实本没注意。但那处伤口恰巧被裴景瑶枕了一夜,起身后倒是有些麻意。
白色的里衣处透出新鲜血迹,她坐在一旁椅子上将里衣褪下,转身扯了纱布包的十分潦草。
待云肆披起衣衫转身,看见的便是坐在床中央的裴景瑶,他散开的发丝散在身侧,双眼微微有些红肿。裴景瑶表情茫然又无措,似乎还没彻底清醒。
“醒了?”
云肆声音响起之时,裴景瑶睫毛颤了颤,昨日种种浮现在脑海之中。
云肆是北疆人,她亦知晓自己的身份,她还说她会为裴家报仇……再然后呢
裴景瑶眨了眨眼,她看向刚坐在床边的云肆,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散乱的衣衫,这是云肆的床,在意识到当下的情况时,裴景瑶瞬时红了脸颊。
昨夜他竟哭到睡了过去,还在云肆的床上睡了一整晚。想到昨夜那温暖的怀抱,他似乎还喊冷来着,裴景瑶的颊边顿时和火烧一般烫。
“我……我昨天……”
云肆安静的看着男人脸颊的绯色越来越深,最后连呼吸都重了几分,便知晓是他记起了昨晚的事。
“昨日你哭的太累,睡着时身上冰凉,我担忧你半夜出事,便自作主张留你在我房里睡了一晚。”
身上太凉,裴景瑶怔愣的半响,他昨夜好像是很冷,原来云肆抱着他睡,只是因为他身上冷。
见男人怔愣在床上,云肆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便将方才换下的里衣拿在手里,那衣裳被刀划破了口子,又染了一夜污血,云肆原本是想将它扔了。
在她起身的那一刻,裴景瑶有些惊讶的声音响起。
“你受伤了?”
他盯着衣裳上的明显的血痕,声音有些沙哑,又含着毫不掩饰的担忧。云肆抓着衣衫回头看向他,男人半张着唇正看向自己,眸中满是担忧与不解。
他昨夜才知晓云肆的身份,今早便见她受伤,裴景瑶不可谓不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