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怎么了?”见裴景瑶神情诧异,姚之若有些不解。
“无事,只是颇有些酸。”裴景瑶语气有些奇怪。
姚之若还以为是他同自己一般喜欢这怪异的酸味,听后只道:“你若喜欢我便给你装些,你莫要去自己买,闹市那边这两日不太平,听说是发生了仇杀案,官府正为此事发愁呢。”
“京中竟也有仇杀案?”
“对呀,天子脚下竟也有人敢那般残忍杀人,京中这两年越来越不太平了。”
见裴景瑶面上神情疑惑,姚之若便将听来的话都说与他,“我也是听说,闹市有个李氏药铺,死的便是那家的女主人。”
姚之若没注意到,他在提起‘李氏药铺’时裴景瑶那猛然放大的眼眸与眸中逐渐升起的惧意,他依旧自顾自说下去。
“这药铺平日便不总开门,因此关门好几天也没人发现不对,听说是他隔壁的糕点铺子老板闻到了腐臭味,开门后才发觉他死了好几日了,死状据说极其残忍,这不是仇杀是什么。”
裴景瑶垂下眼眸,放于身侧的手死死握紧,他竭力遏制着自己发颤身子,只低声道:“是吗。”
“是啊,左邻右坊都吓了一跳,据说凶手到现在还没寻到。”
姚之若还在说着,裴景瑶却早已听不下去,他脑中不受控制的想起五天前那日清晨,云肆带回来的栗子糕,与那把染血的匕首。
是她吗。
她是如何知晓的,她得知后又是如何想自己的。
裴景瑶额角出了些虚汗,他指尖几乎要扣破掌中嫩肉,才止住那心中几欲喷涌的情绪与回忆。
姚之若说到一半小下声来,他望着情绪明显不对劲的男人,眸中也有些担忧,于是撑起身子扶着腰走向裴景瑶。
“脸色怎么忽然这么差,不舒服吗?”
裴景瑶因姚之若的关切猛然回神,他抬头看向面前的孕夫,随后连忙站起身子扶着他,只道自己无事。
只是指甲嵌入太深,裴景瑶张开手时有些微微泛疼。
看出裴景瑶的情绪不好,姚之若也没再挑起话题,只重新拿起了方才放在一旁的绣针,安静的绣着给腹中胎儿的准备的小鞋与衣裳,面上是掩不住的美满神色。
裴景瑶在旁安静看了许久,姚之若见他好奇,便低声给他讲其中绣法。
“你往后也会有孩子,多学一些针法给幼女绣也好。”
姚之若也不知自己腹中是男是女,但他希望是个女孩,因此做的衣服也都是按照女儿的心思去做的。
裴景瑶闻言跟着他拿起针线,他未告诉姚之若自己会的针法其实不少,甚至比他会的还要多。
当年那繁琐的婚服,便是他一针一线苦熬七月绣出来的。
三年多未碰过针线,裴景瑶的手法显然有些生疏,他指尖有层薄茧,握针的手也微微不稳。
但裴景瑶还是极认真的在一方素帕上绣着针线,他全神贯注绣着,强迫自己把心中杂思都移到刺绣上来。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裴景瑶握着针脚的指尖也不再颤抖,姚之若惊讶的看着他的细腻平整的针脚,毫不吝啬的夸赞他。
“弟弟真是令我惊讶,见你开始时握不稳针,还以为你不会绣呢,如今倒是我技不如人。这绣云虽简单,颜色也单一,但你绣的竟是栩栩如生,一瞧便是添了心思进去。”
姚之若最后一句有些打趣他,裴景瑶听出他的意思,面上露出一丝浅笑,耳根处也红了些。
“主君过誉,我确实是许久没有绣过花样了。”
姚之若一笑,“这有什么过誉的,绣的好就是绣的好,瞧你这针脚,以前怕是没少绣过吧。”
绣工不能一蹴而就,只能靠日积月累,裴景瑶这绣工,怕是练了有些年头了。
裴景瑶答道:“我也仅是幼时被爹爹逼着绣过段时日。”
姚之若听罢挑了挑眉,侧身往他的方向坐近了,他准备向裴景瑶讨教学习新绣法去了。
裴景瑶没注意到,正在他与姚之若探讨时,一个小厮着装的男子手中握着扫帚,侧身在墙角转弯处注视他许久。
云肆回来时仅有裴景瑶一人坐在堂内,姚之若身子重,天气冷了便开始嗜睡,裴景瑶担忧他身子,见他有倦意后便将人劝回屋内。
她的步伐快了几分,裴景瑶听见云肆的动静后连忙将手帕放在怀中,站起身子迎向她。
云肆撇了眼他的胸口,随后便自然而然的揽住他的腰身,嘴上嘱咐道:“慢些走,小心腿疼。”
“我不疼。”
见云肆眸中并无轻松之色,裴景瑶心中一慌,连忙问道:“丞相府如何?”
云肆听罢嘴角一抿,语气沉下几分,“府内只是个替身,丞相根本不在府内。”
不止是不在府内,陈冉或许根本就不在京城,她们的人竟是一点都没有发现。
听完云肆的猜想,裴景瑶本就惊诧的面色又添上几分担忧,他脑中猜测着丞相可能去的地方,忽而蹦出一个地点。
“丞相她,莫不是去了……”
“应是去了崇州。”
云肆替他把话补完,见男人小脸上满是忧虑,嘴里更是念叨着那该如何是好,若非被她揽住腰身,怕是要急得原地转圈。
她压下心中思绪,笑着抬手轻掐了一把男人颊边软肉,好歹比初见之际有些肉了,看来她养的不错。
“莫太担忧,一切有我呢。”
裴景瑶瞪大双眸,原本白净的小脸在云肆的注视下一点点变得绯红,更是抬起手不可思议的捂上方才被掐的脸颊,心中跳的跟小鹿一般快。
云肆心情顿时变得很好,她轻笑一声牵着裴景瑶的手离开吴忧府内。
二人重新坐上马车,云肆便寻了别的话题,“等我时可有无聊?”
裴景瑶摇了摇头,他看向车上云肆特意给他备的糕点,方才被压下的情绪此刻也重新涌出,他有些不敢抬头看云肆的眼,生怕被她瞧出什么端倪。
因此他只垂眸乖乖答道:“吴家夫郎待我很好,我与他谈论许久。”
他脑海中仍旧纠结于方才在姚之若处得知的事,既然云肆都知道,那云肆有没有嫌弃他。
云肆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裴景瑶,她从方才见到裴景瑶便发觉他的情绪不对劲,即使他自觉隐藏的极好,但她仍能一眼看破。
云肆本想让裴景瑶主动告诉她,可见他这幅小心翼翼生怕被自己发觉的模样,云肆只好软下心慢慢诱导他。
“吴忧确实说过他夫郎很是健谈,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马车压过石子,忽然颠簸的路段令云肆抬手将随车晃动的男人圈在怀里。
裴景瑶半个身子贴靠在云肆身上,他觉得此般动作太过亲昵,便想撑起身子坐好,可云肆压在他腰胯的手不松,他也没法从女人身侧起来,只好忍住羞意小声回答。
“谈了一些城中杂闻,还讨论了一些刺绣针法。”
谈起这个,裴景瑶的语气藏了几分小意试探,这都是普通男儿间的话题,也不知她喜不喜欢听。
云肆挑了挑眉,好奇道:“我竟不知你会刺绣。”
听见云肆话里的好奇,裴景瑶睫毛一颤,竟有种想把自己的才艺都展示给她看的冲动。
他不仅会绣,绣的还比旁人好得多。
他从不比旁的男子差,诗书礼乐与相妻教女之道,他样样都是学过的。
“我幼时在家中学过的。”
裴景瑶咬着唇,乖乖将藏于怀里的手帕拿出来递与她,那双水润的眼中闪亮亮的,就差没把邀功两个字写在脸上。
云肆原只是浅笑,待她看清帕子与帕子角落那拇指大小的两朵祥云时,眼中确实透出惊诧与笑意。
“景瑶还真的令我惊喜,这祥云绣的栩栩如生,和天上摘下来的似的。”
见云肆越夸越离谱,裴景瑶连忙红着脸试图阻止她再说下去,可云肆就跟看不见他那制止的眼神般一样,自顾自的夸下去。
“就连天上摘下来的都没我们景瑶绣的生动,我们景瑶……”
云肆的声音忽而止住,眼含笑意的看着裴景瑶那羞红的小脸,方才他竟是慌乱之下抬手捂住的云肆的嘴。
这般不敬的动作竟是他做出的,裴景瑶意识到后便被自己惊了一瞬。
男人的掌心轻轻贴着她的唇,云肆眼中笑意愈发浓郁,她竟张嘴咬住了裴景瑶手边软肉。
“呀……”
他小小惊呼一声,如烫到一般立刻缩回手掌,面上又惊又羞的看着云肆,着实被她这出格又大胆的动作吓到了。
裴景瑶本向后退去,但云肆揽在他腰间的手未撤走,他猛然往后一扯,若非云肆抬手护住,他差点仰过身将头磕到车壁。
“小心些,碰到脑袋可要疼许久。”
于是裴景瑶又依着惯性摔进云肆的怀里,他半个人都趴在云肆的腿上,头上还传来她的毫不遮掩的笑声,可给他羞的没脸再睁眼。
她将裴景瑶拉起身子,又将手中的帕子来回摆弄几下,佯装不经意道:“若我没记错,这帕子好像是我的吧。”
就好像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被戳破,裴景瑶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紧抿着唇偷偷观察着云肆的神色。
他乱绣她的帕子,她莫不是生气了……可当初是云肆主动把这方帕子给自己的,裴景瑶还以为她不会再要回去了。
见他不安的紧绞着衣袖,云肆抬手按住他的掌心,凑至他的耳侧柔声道:“既拿我的帕子绣了云,莫非是要送给我的不成。”
裴景瑶其实还真没有这个心思,他觉得自己绣的仓促,这帕子还是他用过的,所以原本是想自己藏着的。
若是送给云肆,那合该是他精心准备的绣礼,而非这随手的产物。
裴景瑶颇为无措道:“这帕子是我用过的,待我重新绣一个新的可好。”
“我又不嫌弃,我瞧着这个便绣的挺好,归我了。”
云肆将帕子塞进怀里,又在裴景瑶唇角偷了个香,男人虽羞涩,但却没有躲开,只乖巧的任由她亲。
飞鹰将马车停在不起眼的城角下,一脸凝重的看向天空,耳中自动屏蔽马车的的微微异动。
少主年轻气盛,胡来一些也可以理解。
待一吻过后,裴景瑶早浑身发软的依在云肆怀中,他虽半阖着眸子一副羞态,却也难掩眉宇间的一抹愁丝。
裴景瑶不愿意主动和她开口,他就像藏于深海的蚌,周遭硌人的泥沙灌进去,被软肉慢慢磨成珍珠。
他不说委屈与难过,只等旁人撬开他的蚌壳,才发觉那珍珠的华美。
云肆缓缓开口,“丞相不在京城,你说君后是否知晓此事。”
裴景瑶睁开漆黑的眼眸,也开始认真思索起此事,“我也不知晓,但我猜他大抵是不知道的,君后与丞相断绝母子关系多年,彼此的情况应是并不了解。”
云肆勾唇一笑,“你曾说丞相当初并不同意君后嫁给当初的三皇女,可如今她却是唯一支持女帝的重臣。”
丞相支持的哪里是女帝,她怕的是洛禾在深宫中并不好过,这些年若没有她苦苦支撑,这大梁怕是早就易主了。
裴景瑶沉默片刻,轻声道:“君后毕竟是丞相的亲生骨肉。”
“她嘴硬心软,分明担忧儿子却并不亲口告知他,还将陈洛禾从族谱除名,这般互相隐瞒,实际双方怕是都不好过。”
云肆看着裴景瑶,话中意有所指。
她缓缓说道:“你呢,景瑶。”
裴景瑶怔愣的看向云肆,那双漆黑的眸中藏着诸多心事。
云肆看着他缓缓道:“从吴府出来便心神不宁,你又在心底悄悄瞒了什么事?”
那看着裴景瑶眸中情绪变换几番,痛苦与挣扎都被云肆静静看着眼中,她坐直身子看向男人,安静等着他开口。
“我……”他艰难的开口,却没将后半句说出。
“景瑶,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不逼着你说,但若是可以,我希望你不要再一个人独自承受。”
云肆看了眼他头上整齐绾住的发簪,那是今日清晨裴景瑶亲手绾住的,那般羞涩又小心的动作似乎还停在她眼前。
她又缓声道:“你是我认定的夫郎,你不用什么事都埋在心里,我可以替你分担的。”
云肆活了二十一年,头一次有这般强烈的念头,她想裴景瑶一直开心下去,想他变成无忧无虑的小公子,而非如今这般什么都要藏在心里不敢开口的模样。
裴景瑶早在她开口说第一句话时便僵在原地,他习惯性紧扣着掌心,却在下一秒被女人温热的手掌轻轻抚平。
她的指尖划过他掌心指甲嵌入的红痕,疼惜的在他掌心落下一吻,不带任何□□,仅是因为怜惜。
裴景瑶怔怔看着自己的掌心,本如乱麻交缠的心底忽而生出一抹绿芽,它冲破层层麻绳,在那片荒芜的心中冒出小尖。
裴景瑶忍住心中的酸涩,启唇颤声道:“李氏药铺的仇杀案,是不是你。”
第29章 . 庙中往事 是不是她杀的。……
是不是她杀的。
她眼中露出一丝了然, 原来困扰他的竟是此事。
云肆轻声承认,“她是我杀的。”
分明是预料之中的答案,裴景瑶却在她话语落地的瞬间, 浑身像被抽干力气般,连呼吸都岔了几瞬。
“你是……何时知晓的。”
“前段时间。”
云肆抬眸看向裴景瑶,接着柔声道:“景瑶, 那不怪你,是她该死。”
裴景瑶呼吸有些急促, 他脑中无法控制的想起那天的场景, 许多人围着他指指点点, 很长时间里无一人上前帮他拉开身上的女人。
云肆轻拍着他的背, 神色担忧的看着陷入往事的裴景瑶, 她看得出他的恐惧。
裴景瑶只觉得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云肆身周的暖意将他从回忆中拽出, 他抬眸的瞬间,正好望进云肆的眸中。